《姝妖》南朝北阙

3、第三章（修）

　　午后阳光正好，林间鸟鸣，山涧流水，一片明媚。百里箫眯眼摸着饱餐后滚圆的肚皮，脑袋底下垫着娈姝的大腿，摇着蒲扇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感叹人生如斯美妙。
　　娈姝嘬着多汁的葡萄，翻着新买的话本，斜睨他一眼，觉着不知是给养肥了还是被打肿了。抬起膝盖颠颠百里箫的脑袋，确实沉了不少。
　　“唉唉，干嘛呢，称猪肉呢！”百里箫嚷嚷着嫌“枕头”乱动。
　　“……”看来下次去集市得称几斤核桃。
　　“不知道府里怎么样了。”
　　突然听到百里箫这么一说，娈姝皱了皱眉没搭腔，一把掐上他的后背：“擦药。”
　　百里箫嗷地一声长叫，硬是把眼泪花憋了回去，揪住娈姝后领一阵咆哮：“谋杀亲兄啊！”
　　娈姝不甚在意地哼了声，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
　　百里箫哼哼唧唧地转过身，瞧见娈姝床头的包袱，有点羡慕嫉妒恨道：“收拾好了都？什么时候走？”
　　娈姝捏了捏他的耳朵：“等把这头猪养好了就走。”
　　“你才猪！你全家都是猪！”
　　“哦，我全家包括你这头猪。”
　　“……”
　　百里箫哼了一声，心中有点抑郁。这个妹妹一点都不可爱了！
　　如果娈姝听到他这么说，一定会回一句“还不是你教的”。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娈姝自三岁起就跟着百里箫混了，他可算得上半个爹，功劳甚大。
　　“出门在外不比家里，需要的东西都带好了？看你平日丢三落四的，我还是勉为其难地陪你置办置办吧。”
　　娈姝不语，对百里箫一副充满着“快点答应”的神情表示着深深的怜悯，勉为其难地回了个“哦”，即便如此某人还是受用无比。

　　暮色渐染，华灯初上。
　　街巷一如既往的热闹，一些白日不见的玩意儿罗列满市。娈姝和百里箫两个自山里出来便径直往这夜市赶来，一人戴着一个大花脸的面具，在流水般的人群里显得颇为招摇。
　　“还是城里热闹。”娈姝感慨地说着，不时抓起摊贩的小玩意儿摸摸看看。
　　“瞧你一副乡巴佬的样子。”百里箫嘴上鄙夷着，却是偷偷给了小贩银子，一把抢过娈姝拿拿放放了几次的木雕镂花小镜子，窜到前头边招手边喊，“小乡巴佬，追上我就给你！”
　　娈姝目测了下周围慢慢向百里箫聚集的目光，淡定地选择了无视，任其在原地黯然销魂。
　　打打闹闹地逛了大半条街，见一幢酒楼前聚满了人，听议论是什么方家女儿抛绣球招亲。娈姝一时来了兴致，以前只是听说，还未亲眼见过，便拉了百里箫一头挤进人堆里。周围的人见蓦地冒出来两个大花脸，皆是吓了一跳。
　　待嘈杂的人声减弱下来，酒楼之上一华服中年男子上前一步道：“今日小女在此抛绣球招亲，凡是未婚适龄男子，不论出身，皆可一试。”
　　娈姝见酒楼上一身红装蒙着盖头的女子，用胳膊肘捅了捅百里箫：“看样子这方家有些家底，在京师应该也有点名头，你可见过他家这位小姐？”
　　百里箫却嗤之以鼻：“京师不乏名门大户，有钱的小姐何其多，我哪知道谁是谁。”
　　“我看那方家小姐身段不差，又有这么多人捧场，想必脸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干脆你将绣球接了，好过以后老不死的逼你娶一个不知是圆是扁的。”
　　“那你又知道楼上那个是圆是扁了？”
　　“丑妻家中宝啊。”
　　百里箫正欲反驳，前面忽然爆出一片叫声，那缀着流苏的火红绣球即向人群中抛来。娈姝眼睛噌地一亮，不由自主便想伸出手去凑个热闹，被百里箫一把拉着后退两步，站到人群外面。
　　娈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看着挤成一堆的人又叫又跳，争相夺那个绣球，眼见着那火红一团在人脑袋上东来西去，娈姝看得直乐：“这比猴戏还热闹！”
　　一群大老爷们儿为了娶老婆可是卯足了劲儿，抢红了眼，谁敢跟谁抢，谁就跟谁急。
　　“二哥，接好！”
　　百里箫闻声一抬头，便见迎面飞来的火红一团，怒了。见娈姝不知何时挤到了里面跟着起哄，周围一群抠脚大汉围着她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别提多违和，更怒了。扬手就是一巴掌——拍飞了近在咫尺的绣球，一头扎进了人群去揪娈姝。
　　反观那绣球直直滑过人群，射进了路边的一顶轿子里。
　　一瞬间，喧闹顿停。
　　抢绣球的人还都伸着胳膊，没反应过来他们拼死拼活抢的绣球就这么尘埃落定了。百里箫正拎着娈姝的后领，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弄得有点不知所措起来，突然又有人喊：“有人接到绣球啦！”
　　人群顿时又像炸开了锅般。抱怨有之，遗憾有之，恭喜亦有之。
　　方家老爷从酒楼下来，走到那顶轿子前，微躬身道：“敢问轿中是哪位公子，请出来一叙。”
　　轿中无人应答，亦无人下轿。方老爷一时有些尴尬，转而向旁边抬轿的两人道：“可否请你家公子出来一叙？”
　　那两人并不答话，却像是听到什么指令般，抬起轿子便走。轿帘微掀，一只火红的绣球自里扔出，滚了几滚不再动弹。
　　方老爷霎时变了脸色，一声令下，几个家丁齐齐拦住轿子的去向。
　　“方某虽不才，但小女终身大事岂可儿戏。轿中若亦是女儿家，抑或已有妻室，不合此次招亲，烦请说明，断不是这般侮辱人！”
　　娈姝见气氛不对，好奇轿中是哪个达官显贵，如此不给面子。
　　“二哥，你知道那轿子里坐的何人？”
　　百里箫想着自己刚才那么一拍，顿时有些心虚，嗫嚅道：“说不定真是哪家小姐呢。”
　　娈姝自顾自琢磨道：“我瞧那轿夫不动声色的样子，倒是训练有素，感觉总不像一般人家的家丁。”
　　娈姝正寻思着，便见方老爷叫人去掀帘子，打算探个究竟。前边的轿夫骤然拦下家丁，出手利落，一看便是有些身手的。
　　娈姝见场面僵持怕百里箫一会儿多管闲事，拉着人准备远离是非之地。突然有人喊，绣球落地招亲不算，语毕人群便开始失控。娈姝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早已落地的绣球这会儿却又在半空中起伏不定，心想这方家小姐真是吃香。
　　方老爷又急又气，叫人去拿回绣球，场面一再失控，混乱不堪。反观那顶本受人瞩目的轿子，慢悠悠地远离人群而去。
　　“跟上去看看！”百里箫兴致高涨，拽着娈姝便追了上去。
　　轿子穿过街巷，逐渐往灯火阑珊处走去。夜风渐起，娈姝不由打了个冷战，觉得脊背发凉，劝道：“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我越发觉得那轿子诡异。”殊不知他俩的大花脸在寂静无人灯火熹微的此处才更显诡异。
　　“嘘——噤声。”
　　百里箫带着娈姝闪身躲到墙角处，不远处那顶轿子也停了下来，两个轿夫依旧守在外面，却是许久不见有人出来。
　　“他们停在这里干什么？”百里箫想来这附近并无什么住户。
　　娈姝兴致骤减，她向来不喜欢窥视什么东西，尤其是明显觉得危险的事物。见百里箫正是上劲，有些头疼。
　　“我说你——”娈姝欲数落百里箫一顿，蓦然看见地上多出来的第三道影子，喉咙里一下跟灌了铅一样。挪着手心里的小圆镜，依稀能看见镜中出现的人影，只是那人背着月光，看不清相貌。
　　百里箫自个儿唧唧歪歪了半晌，扭头见娈姝一脸大气不敢喘的样子，才觉得气氛不对。低头瞅了瞅娈姝手里的小圆镜，终于默然了。
　　两人面面相觑，齐回头看去，一下愣住。
　　“何故跟我？”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的男子，沉声问道。
　　娈姝眼都不眨地仰着脖子看着那人，但觉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清冽的气息，虽不似杀气却也很难让人逼近。背后的长发与衣袂起舞翻飞，摄人心魄。那声音更是低沉流畅，像封存已久的陈年佳酿，让人不饮自醉。
　　“回答。”
　　那人再次出声，已隐隐有了丝不耐。
　　娈姝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望了眼还停在不远处的轿子，心中惊疑不定。
　　“路又不是你家的，我们路过不行啊。跟踪你？少在那里自作多情！”百里箫挺直了腰背，理直气壮起来。
　　娈姝还在飘飘然中，听到百里箫在那儿聒噪，一把捂住他的嘴：“我们只是路过，路过。”娈姝附和着，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在对方缄默不语的注视下，感觉浑身上下都被什么束缚着似的。
　　那人来回打量着百里箫跟娈姝，忽然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物一样，手一抬便掀掉娈姝的面具，连带左眼的眼罩。极快的手法让娈姝根本避之不及，怔愣原地。墨绿的瞳仁在月光微照下，一如暗夜里的翡翠，光华流转。
　　那人身体微倾，广袖擦过娈姝的膝盖，上面绣着简明的暗红色花纹，妖娆华丽。
　　“看不出竟是半妖。”
　　娈姝呆了。他竟能知晓她是半妖……
　　百里箫浑身戒备地看着那人，从他的语气中只闻得一个讯息：深不可测。
　　“可看出我心里想什么？”那人又问，身体又凑得近了些，娈姝能闻到他身上袭人的冷香。
　　娈姝想也不想把头摇地像拨浪鼓。别说她如今心绪混乱，面对这种身份不明的人话也是不能乱说的。
　　百里箫本想静观其变，却见那人离娈姝越来越近，一下就炸毛了。一把将人推开，吼道：“干什么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那人不怒反笑，停下脚步，一拂衣袖转身上了不知何时挪到他身后的轿子。轿帘缓缓放下，很快便遮了如画眉眼，最后那一抹微噙的笑意，像极了开在彼岸的引魂之花，让人不由自主地深陷进去。
　　百里箫满腔怒火被泼了一瓢冷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半晌才说上话来，“这、这耍猴呢这是……”
　　娈姝还怔在原地，看着那顶离去的轿子，神情恍惚。那一瞥之下，仿佛看尽浮华美景般，让人再难自拔。脑海里尤回荡着那声伴着冷香而去的“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