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1088

3、神经病

　　晨曦说完那句可怕的“你犯贱”之后，便呆呆站在原地静静等着被眼前的男人揪着衣领扔出去。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听到了这句话之后，男人呆愣两秒，竟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笑的事情一样开始放声大笑起来，略低沉的笑声回荡在小旅馆的大厅里，震得晨曦心脏乱跳。
　　不会遇到神经病了吧？
　　男人接下来的一系列行为都明明白白告诉晨曦——他是一个神经病。

　　自从被晨曦骂过之后，男人便笑呵呵地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笨手笨脚地帮晨曦换掉单车坏了的脚踏板，还很自觉地安排了一间房间给晨曦，顺带叫厨房里给晨曦做了几个爽口的小菜。
　　看见白米饭和热腾腾的炒菜，连续三天没有吃过一餐正常饭的晨曦几乎要涕泪齐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一桌的饭菜吃得精光，末了发现，那个神经病男人正斜倚着柜台看着自己，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那副表情看得晨曦心脏狂跳了几下——这男人不会是个变态吧？他赶紧扯一张餐巾纸擦过嘴，小跑着去看新换的脚踏板，可很悲催地发现那脚踏板不能转。回头瞄了一眼发现那个神经病还在盯着自己看，毛骨悚然赶紧跑到房间洗澡睡觉。
　　睡前不忘仔细检查门上的插销螺丝上得牢不牢。

　　不知道在床上翻了多少次身，明明身体疲惫得要命，一动也不想动，可是脑子却在闭上眼睛之后开始飞速运转，晨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可是就是有不断的画面开火车一样在脑海里飞速闪过，搅乱思绪。
　　所以他怎么也睡不着。
　　即便是这么累了，即便是这三天来每天都在忙着赶路，即便是远远地逃离了自己原来的生活，自己还是……睡不着。

　　“CAO！”骂了一句，晨曦抬腕看了看电子表，一翻身坐起来，随便披上一件外衣便走了出去。
　　焦躁，不安。
　　各种负面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身体中在脑海里乱窜，急欲寻找一个发泄口，可是，却无从发泄——没有人能听自己说这些，在学校里，室友们只会对别人的痛楚或冷漠或开心，在家里……家里便是一切痛苦最主要的来源。
　　所以晨曦才想逃。
　　可是却觉得怎么也逃不掉。
　　逃不掉自己心里的枷锁，逃不掉曾经的记忆，逃不出痛苦的过去。

　　旅馆大厅里，高高的柜台后面依然亮着灯。从里面向外看去，恰好可以透过玻璃窗看到柜台后面的情景——下午那个神经病正在逛论坛一样的东西，拄着下巴侧着脑袋，明明是很无聊的感觉，却还依然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感觉好寂寞。

　　果然神经病的世界不是正常人所能理解的。晨曦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脑袋凑近了些眯缝着眼睛去看，这才发现，那个神经病男人，正在逛的论坛，竟然是自己常常上的那个骑行论坛，并且，用户名好像还是……西泽尔？！
　　西泽尔？！
　　看清屏幕右上角显示着的用户ID之后，晨曦心里顿时涌上了一股砸碎玻璃冲进去将正在浏览网页的男人抓出来暴打一顿的冲动。
　　原来旅馆招牌上写的那个“西泽尔”不是指西泽尔推荐的旅馆，而是西泽尔本人开的旅馆！

　　晨曦只觉得自己决定来骑行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他正是在看了西泽尔关于骑行的帖子之后才萌生了扔下一切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的念头，但是一路上，按照西泽尔给出来的攻略，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被坑了多少次——谁说只要有一辆单车就可以骑行到拉萨的？下火车来，骑这大半天，光是因为路况不好掉链子这种事情就发生过不下九次！
　　西泽尔的攻略，坑苦了多少人啊？
　　可原来真正的西泽尔是一个连单车脚踏板都不会换的，神，经，病！
　　原来一切都是瞎扯淡！
　　晨曦只觉得心目中的大神形象顿时崩塌殆尽。

　　“你是西泽尔？”正在逛着论坛的男人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扫了晨曦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继续盯着他的电脑屏幕。
　　晨曦只看得见男人乌黑茂密的头发从柜台后面冒出一小半来，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遇到这种不阴不阳的，你跟他说正常话他不搭理你，你骂他他反而嘻嘻呵呵笑个不停的神经病，一切言语行动都是苍白无力的。可越是这样，晨曦越是想要惹毛这个男人，越是想要看到他除了冷淡和不正常的狂笑之外的表情。
　　然而男人一副把晨曦当做空气的样子，真是让人特别火大啊！
　　最重要的是，明明傍晚的时候，被自己骂了句“你犯贱”之后，就显得格外开心的男人，现在却又一脸冷静地坐在电脑前逛论坛，这简直就不可理喻。
　　于是晨曦忍不住，嘴一松，又骂了一句：“神经病。”

　　三秒后，柜台后面传来了关机的音乐声，男人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晨曦，面无表情。
　　和他对视两秒钟，晨曦心里忐忑。
　　混蛋，惹毛神经病了。
　　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手揪住了晨曦的衣领，整张脸凑到晨曦的面前。两人之间隔着柜台，男人弯着腰，略显细瘦的腰身便弯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晨曦刹那间全身紧绷，右手紧紧握拳，就要一拳打在男人脸上。可在他抬起手的那一瞬间，男人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这么浓重的黑眼圈，你是多少天没有睡觉了？”完全自来熟的语气，带着调笑。温热的气息夹杂着烟草与薄荷糖的味道拂过晨曦鼻尖，晨曦又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呆住了。
　　男人黝黑的瞳仁中夹带的笑意，让晨曦忍不住心跳加快。
　　他的笑容带着一种与性别无关的魅力，笑意在男人眼底摇曳，诱惑在他唇角绽放，奇异的感觉如同一只无形的手一样钻进晨曦的心里，轻轻撩拨。
　　晨曦甚至连一句“你要干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踉跄两步后退避开男人并没有使劲的手指和满含笑意的视线。
　　真是奇怪的人！说他是神经病，他的言行举止又没有什么特别不正常的地方，但说他是个正常人，他对自己的回应却又没有一点正常的样子。晨曦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十九年来遇到过的最奇怪的人了。

　　“哈，年轻人，有什么心事值得失眠的？”男人再次打量晨曦一番，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端了两杯橙汁出来，将其中一杯递给晨曦，“不管什么事情，即便是让你现在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一样，但是过上个几年回头再看看，就会感觉什么都不是了，时间会冲淡一切，你说是不是？”
　　莫名其妙！晨曦接过装着橙汁的杯子，却因为怀疑眼前的神经病一样的男人往里面下药，不敢喝进口里。看着杯中摇曳的橙色液体，口渴，但脑子却想到一些完全浮云的东西，比如，这男人普通话真他妈标准。
　　“哈哈。”像是看出了晨曦心中的疑惑，男人大方地喝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橙汁，然后把自己手中的杯子和晨曦手中的杯子调换，“没下药，喝吧。”
　　这下晨曦不好意思了，不过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果汁还是要喝的，他也不嫌弃，直接仰头豪饮一口而尽：“挺好喝啊，谢谢了。”

　　男人格外优雅地端着另一个玻璃杯小口小口啜着，面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轻笑，斜倚在高高的棕褐色的木质柜台上，要命的是，他一直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注视着晨曦。
　　“你一直这么看着我干嘛？”晨曦觉得心里发慌，眼前这男人太过诡异，弄得他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猫咪，时时想要提防着对方，可总是一不小心便被捉弄。
　　“我大三阳。”男人轻笑着，又啜了一口橙汁。
　　晨曦手一滑，杯子差点掉到地上：“你别吓我啊，我开学体检刚好几项全阴，可没有抗体。”
　　男人将杯子放到柜台上，将食指曲起放到唇边，兀自笑得开心：“骗你的，这都相信？”
　　要不是周围有那一圈青黑色的胡茬，男人笑起来的时候，格外漂亮的唇形倒是让人有种上去摸摸的冲动。

　　“呵呵。”晨曦翻了个白眼，“你大爷。”
　　知道眼前这男人并不在乎自己被骂，晨曦也大着胆子直接表达自己的不满。
　　男人挑了挑眉，继续轻笑着说：“我大爷前年去世了……时间不早，就要两点了，睡觉睡觉。”说完便转身朝里走去，走了几步发现晨曦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回头又问：“你明天不用赶路吗？听说上了国道将近一百公里都见不到一家旅馆。”
　　晨曦皱了皱眉，在沙发上坐下：“我睡不着。”
　　“哦？”盯着晨曦的眼睛看了片刻，男人伸了个懒腰后坐在晨曦旁边，两条笔直瘦长的腿便交叠着搭在了前面的茶几上，一副流氓样，“刚好我也睡不着，陪你坐会儿。”

　　刚刚是谁说自己要睡觉去的？晨曦觉着这人忒奇怪——普通话标准得简直像是播音员一样，可之前说话却冷淡又无礼；明明喝果汁的时候一副优雅得如同落魄贵族的模样，可现在的坐姿却和地痞流氓没得差；明明自己连着骂了他这么多句，他却显得跟自己更加亲近了……不会是精神分裂吧？
　　但人家既然都这么说了，晨曦也不好说什么拒绝的话。更何况，独自一个人坐火车到这里，又在路上骑行了这大半天，途中遇到很多坑爹的事情，依着晨曦的性格，也是急需有个人来倾诉一下的。

　　话说坑爹……
　　晨曦忍不住就爆发了，一拳打在沙发上，眯起原本圆亮的眼睛，口气恶狠狠：“快点承认你是西泽尔！我刚看到你在逛YY骑行论坛了，真是，一路上被你坑死了！”
　　“怎么了？”男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你不是活蹦乱跳地找到这里来了么？”
　　“但是，到这里旅途还不算开始呢！我连国道都还没上！”
　　“慢慢会上的嘛。”男人忍不住就抬手拍了拍晨曦的脑袋，唇边的弧度仿佛是天生的笑意，“你后悔了吗？一个人骑自行车旅行？”
　　“后悔？”晨曦愣了一下，拨开男人的手，“没想过。”
　　“为什么会一个人出来旅行呢？一个人没有个伴，一路上多无聊，就算你不觉得无聊，出了什么事情也没个照应……而且按你刚刚的话说，你应该还在上学吧？现在才五月份，还没有到放假的时候，你怎么会挑这个时间来旅游？”
　　“啊……因为不想再呆下去。”晨曦之前一直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就低沉了下来，长长叹了口气后接着说道：“一个人旅行，看看不同的风景，从现实生活中逃离出来，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只要朝着目的地往前走就好……我觉得我之前的生活太压抑，所以想要出来走走，想要忘记过去，从头开始。”
　　“忘记过去，从头开始？”男人唇边一直挑着的弧度消失不见，他好像反复咀嚼了这句话很久，最后侧过脑袋很认真地看着晨曦，“不如明天我和你一起走吧。”
　　晨曦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到男人说话，一时反应不过来，接过话茬问：“一起走？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晨曦愣住，发现自己根本跟不上眼前这男人的跳跃性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