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重峦》西窗雪

55、番外二 前朝后宫

　　朝阳宫内布置净雅简约，偏殿为萧太后礼佛静修之所，此时，佛堂里灯火通明，身着素色常服、不饰头面的萧太后跪拜在佛像前，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一名服饰素雅大方、略施粉黛的丽颜女子步入佛堂，她轻轻挑起帘幕，轻唤一声“姑姑”。
　　礼毕，萧太后优雅的伸出手，女子双手迎扶，将太后搀起来。萧太后略略扫了那女子一眼便流露出欣喜，但转瞬忧郁气质爬上心头，她轻轻拍了拍女子的手背，内心满是疼惜。
　　虽美人迟暮却不改佳人气韵，萧太后略显纹路的脸上难掩五官的精致，在明媚烛火的映衬下依然姿态万千。
　　而那女子容颜与她颇有相似，正是她嫡亲的侄女，萧皇后。
　　萧氏一门出了一位太后一位皇后，本是阖族荣耀、权霸后宫，而事实却大相径庭。自今上登基后，朝政上萧家不沾一角，后宫里萧氏太后、皇后更是未掌半分。
　　饶是如此，感念今上仁孝，对这位没有血亲缘分的萧太后却极为敬顺，每日晨昏定省，风雨不改，更是每每恭敬称呼萧皇后一声“皇嫂”，故而后宫中，萧太后虽不掌权，后宫妃嫔对二位也是恭顺礼周，从无越矩。
　　“按例送去了吗？”
　　萧皇后点头示意，搀扶着太后行至正殿：“姑姑，自懿贵妃入宫以来，陛下便不大留宿凤仪宫，这汤药……”
　　话未说完，萧太后犀利道：“糊涂！她虽是南夏当朝皇后，却更是南宫烈之女，本宫必然不能让她怀有龙嗣，为保万无一失，这坐胎药自然还得如常送去。”
　　萧太后将手里珠串狠狠捻了捻，萧素玉敛了纠结心思，定了定神。
　　“姑姑行事周密，素素明白了。”
　　“成大事者，怎可心慈手软，你呀！”萧太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道：“我知你心地纯良，可你莫要忘了，我萧氏当年是如何沦为砧板鱼肉任人宰割的。”
　　丧子之痛、失势之恨随着时间的沉淀，交织成一把利刃，刀锋须得永远对准仇敌，以静待时机。
　　萧素玉红着眼眶，握紧了萧太后的手，声音微颤：“姑姑，素素不会忘，也不敢忘！”
　　她一看到南宫纯便如同看到当年的自己，心有怜惜，只因她们都是被家族支配的棋子而已。当年为了巩固家族权势，她不得不放弃深爱之人，嫁给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即已逝惠宗帝李恪。南宫纯更是未待及笄便嫁入皇家，与同是年幼的陛下结为夫妻，笄礼后有了月事与皇帝李宏圆房也不过两年多时间。
　　李宏与南宫纯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彼时年少相伴的情感甚笃，但见过了别处美好风景后，这份感情便如同一杯温水，暖则暖矣，却也略显寡淡。
　　自然这边厢欢喜那边厢愁，人之常情罢了。

　　洗梧宫内烛火昏暗，幼宁坐在镜前揭开面纱露出可怖扭曲的伤疤，她细细瞧着镜中不真实的模样，轻轻扬了扬嘴角，果然她还是赌对了。
　　虽说自己与宋伊人样貌神似，但终究是不一样的两个人，日子久了如何瞒天过海？
　　当初是自己天真，作了绿枝姑姑的傀儡，虽不知她为什么煞费心机要制造宋伊人身亡的假象，但幼宁明白，自己就是那个替死鬼。
　　只可惜天不亡我，生死存亡之际，心中一个念头闪现出来。她必须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但她若是以婢子的身份逃出生天，她的后半生也可想而知的凄惨。所以，不如……宋伊人我来替你活下去！
　　当她鼓足勇气将身体靠像那烧的火红屏风上时，她跟命运打了一个赌，宋伊人的父亲是如此在乎她疼惜她，必会遍寻名医来，还有她那权势显赫的外祖父，也必不会任她孤苦无助。
　　许幼宁，你做到了，你赌赢了！
　　眼泪簌簌滴落在妆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近身伺候的婢女秀芝闻声而来。
　　“娘娘，你怎么哭了？”
　　幼宁摇了摇头：“秀芝，你跟着我，受苦了。”
　　秀芝拿出帕子擦干净幼宁的脸，道：“奴婢冷宫出身，能跟着娘娘已是万幸。明日去了朝阳宫，得了太后的庇佑，更是奴婢前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说到这里，秀芝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太后说娘娘的伤是可以治的，奴婢听了不知道有多高兴。”
　　听秀芝如是说，幼宁摸了摸那伤处，内心又坚定了些。
　　“你在忙些什么？”
　　“明日就要搬去朝阳宫了，奴婢在收拾行李，这些衣服和首饰都是娘娘的父亲托人送进来的，虽然娘娘在这儿不穿不戴，但是日后总还是用得着的。”
　　幼宁看了眼那些华美珍贵的服饰，嘴角动了动，淡淡的说：“你喜欢便都赏你了。”
　　秀芝张了张嘴愣在原地，她服侍幼宁也有些时日了，却总也看不懂这位容华娘娘。她性格孤僻、漠视这世间的一切，骨子里却透着无限生机和不可一世的倔强。每当夜深人静时，她便翩翩起舞，如同落入凡尘的仙子。
　　秀芝心想若是娘娘脸上的伤治好了，她定能得陛下恩宠。

　　“嫔妾拜见太后。”幼宁双膝跪地，向着正首而坐的萧太后行了跪拜大礼。
　　萧太后眉慈目善，语气温和：“好孩子，快起来吧。”
　　“谢太后。”幼宁直起身，规规矩矩立在原地。
　　“别站着了，坐下吧。”
　　幼宁坐定又道一声：“谢太后。”
　　萧太后满意的点头，挥手示意：“摘了面纱给哀家瞧瞧。”
　　幼宁有些发愣，犹豫道：“嫔妾伤疤丑陋，恐太后受惊。”
　　“哀家叫你摘，你摘了便是。”
　　幼宁被太后绵里藏针的语气震到，忙摘了面纱，脸上一时窘迫，毕竟被人赤裸裸的盯着丑陋的疤痕，她内心也很不是滋味。
　　幼宁坐的离萧太后不远，萧太后看得一清二楚。她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感受到了幼宁被灼伤时的疼痛。
　　“那晚灵芷宫烧成那样，你竟还能活着爬出来，真是难以置信。”
　　“嫔妾万幸，定是得了天家庇佑，嫔妾感念万分，今后必要好好侍奉太后，以报天恩。”
　　“你有这份孝心，哀家很是欣慰。”萧太后拢了杯茶细细啜饮，又道：“你外祖的书法你可是半点没学成呐。”
　　抄写在银杏叶片上的佛经想必太后已经看过，而说到书法她的字自然是不及栗大学士亲授书道的宋伊人，幼宁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心虚，难道太后是发现了什么吗？
　　幼宁装作镇定的样子道：“嫔妾自小顽劣，未能习得外祖书道精髓，嫔妾羞愧，让太后见笑了。”
　　太后呵呵笑了笑：“哀家也就随口一说而已，你既然能想出杏叶抄经之法，想必少不得你外祖父指点吧，哀家也算与他有些交情，这段时间你便好生将养在朝阳宫吧。”
　　幼宁松了口气，拜谢完太后便由宫人领着往早已打点妥当的长生殿去了。
　　待幼宁退下，萧素玉从偏殿走过来。
　　“姑姑，当年萧家出事，栗大人可是把我们萧家撇的一干二净，现如今倒好，为了他的外孙女来与我们结盟。”
　　“各取所需而已，只要他能帮我除了南宫烈，要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只要提到南宫烈，萧太后就控制不住的情绪激动，此刻她怒目圆睁，握紧的双手微微颤抖。
　　“姑姑，若真如栗大人所言，恪弟弟是被南宫烈所害，十几年间他为何不早告之与您，偏要待到他需要您的时候才说出来？”
　　“其实，这十几年来，我们一直暗中有往来。当年他为自保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他是斗不过南宫烈这个老贼的。他素来知道我的，萧家失势、新帝根基不稳，若再将此事告知于我，我怕是撑不到现在啊！可如今不同了，皇帝已经亲政，南宫烈却依然霸权不放，朝中大臣对此早有不满，栗仲顺势也积攒了些势力，据他说，镇南将军魏贤现如今已然为他所用。此时的结盟，对我们是百利而无一害。”
　　“即便如此，素素总还觉得栗大人不是可靠之人，他与那些无利不往的小人并无分别。”
　　“你能这样想，哀家很是欣慰。你说的没错，在这个世界，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有我们自己。既然如此，我们只当作是一次交易又有何不可。”
　　萧素玉坐在太后身边，为她捏肩：“有姑姑在，素素心里就还是踏实的。”
　　太后微微侧头：“若此事顺利，你便出宫去吧。”
　　萧素玉顿时停了手里的动作：“姑姑，您说什么呢？”
　　萧太后叹息道：“姑姑知道，当初你是极不情愿嫁给恪儿的，为了萧家，委屈你了，如今这般模样姑姑更是觉得对不起你。”
　　“素素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也从未对父亲和姑姑有过怨恨，姑姑莫要自责，素素真的是心甘情愿的。”
　　“姑姑早就派人打听了，自你入宫他至今未曾议亲，你如今知道了，还要留在宫中吗？”
　　萧素玉禁锢的魂灵如遭惊雷，她被劈的体无完肤，脑子里一片哗然，却有一人的身影逐渐清晰。
　　萧太后看在眼里，默然无声，只轻笑道：“待此事告一段落，留与不留，你自己决定吧。”
　　而后起身又道：“待皇帝昏定时，你将先前的计划交与乔公公，叫他务必谨慎行事。”
　　萧素玉回过神来，忙上前搀扶，点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