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月》幻想混淆

6、万里归来

　　亭上鹂嘤嘤，亭中人寂寂。

　　灰发的豆蔻少女凭栏而坐，望着粼粼水面一动不动，枯坐成像。

　　忽如一阵清风来，惊鸿掠影绿水外。“你在想些什么？”落木飘然落座于凌月身旁，笑意盈盈。

　　落木总是喜欢打搅她的情景，对此，她有些厌烦地抽抽鼻子，偏过头去，想在说：别烦我！

　　自从母亲死后，又过去了两年，段凌月越发沉默木讷起来，灰色的眸子全然没有夏侯氏生时清澈，昏暗幽深。

　　“白鸟师兄要回来了，晚上有弟子宴，按规矩，你也要参加。”落木道。

　　“又是白鸟，他出远门也不是一次两次，又甚么可宴？”段凌月不屑冷嗤。

　　闻其不敬之意，落木轻蹙其眉，“是没甚可庆可宴，但接风洗尘却是必须的。”

　　“哦？”凌月不以为然。

　　“再者，白鸟师兄大半年没回来了，你难道不想他？”落木语气居然急了。

　　凌月挑眉，唇带哂意，“我与白鸟又没抵足而眠过，为甚么想他？”

　　“他是你师兄！”一个粗糙蜜黑的大巴掌扣在了凌月灰溜溜的脑袋上，“别整天直呼其名，你真是越发没大没小了！”

　　刹那凌月眉梢上有了喜意，“万里师弟！”扭头，崭露笑靥，“你才是没大没小呢！把猪蹄给我挪开！”

　　闻白鸟回来，凌月未尝有好脸色，见找万里，却是笑逐颜开。差异之大，令人侧目。

　　万里是个人高马大，皮肤粗糙，肩膀浑圆，肌肉贲张，剑眉之下一对溜圆大眼的男子，比落木小一岁，看起来却老很多。他咧嘴一笑，便是豪气干云之相。

　　“是，师姐。好的，师姐。”话虽如此，他却大意地拍打着段凌月的脑袋，使得灰色发丝起起落落，终成一团鸡窝糟。万里这人看着一派耿直，偶尔却狡猾、顽劣。

　　段凌月推了推那大掌，拧着脖子，将脑袋往边上挪，假意生意，却遏制不住笑意。平常冰霜般冷漠的面庞，这时候都融化啦，像要绽放出艳艳格桑花，软萌天真，这才是符合十二岁小鬼的表情嘛！

　　凌月此方若换了个人，叫落木大大吃惊。她平日里无绪无言无表情，他原以为她天生榆木心，那只是藏起了所有的情绪与言语，留给真正在乎之人！

　　段临空二十个弟子里，什么样的人儿都有，落木温润，万里豪迈，碧禾刻板，白鸟潇洒，百年豁达，浊酒糊涂，北风粗鲁，罗幕轻佻，淡凝随遇而安……另外还有萧萧那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女汉子，澜冰那样优秀万能却低调的女侠，暮雪那样单纯可爱的孩子。形形色色，充满个性。

　　时光倥偬，段凌月虽不能跟全部人成为朋友，却也交好了其中几个，若万里、百年、淡凝，今日来跟归客的关系也由僵转好。其他人中，浊酒、北风、罗幕、铁衣让她觉得很烦，碧禾、白鸟、落木、悲秋四大刽子手叫她厌恶，澜冰、瀚海、暮雪、冻旗则是让她莫名不喜。她浑身是棘，看人要么挑刺，要么凭感觉，也不怪乎没啥朋友了。

　　比起地位高的白鸟，万里显得渺小而透明。白鸟常出外务，可最经常出远门的是万里。万里这个名字取得不错，他跨越千山，足迹满布神州，何止行了万里路！其步履西至尼泊尔，东至扶桑，北至匈奴，南至苏门答腊。然而，甚少有人记着万里，与白鸟同时归来，也无人想倒要为之接风洗尘。

　　“欢迎回来！我等你好久了。”凌月巧笑倩兮道，眉眼弯弯如月牙，上去就个大大的拥抱。万里也不避讳，将小少女凌空抱起。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倒似长兄幼妹。

　　落木惊，未尝想到他们关系这样好。

　　这要怪凌月与朋友多成“君子之交”，平日里接触和联系不多，却能互通心意。以致于，她身边明明没有万里、百年、淡凝的多少影子，可他们确实是朋友，反倒是时常出其左右的落木、浊酒、罗幕，与之关系其实不怎样。

　　要哄一个早慧又早伤的小鬼开心并不容易，万里搜刮了所过之地所有有趣玩意儿，或快马寄之，或亲手送之。凌月到底是个孩子，见到那些好吃好玩或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比如北蛮族的牛奶糕与花俏地毯、马头琴、胡毕思；云滇的鲜花饼、乳扇、松茸、普洱茶；琼州皇帝蕉与彩羽鹦鹉、鲜艳的热带花盆栽；……暂时就会忘了往昔不愉快。

　　自从楚谨死去，她便再不想交友，可面对万里毫不掩饰的好意与宠溺，她怎么也冷不下脸来。心在寒冬，又怎能不亲炉火？不过也不是所有讨好凌月都会照单全收，主要还是万里侠肝义胆，却并不愚钝迂腐，正合她心意。

　　万里放下凌月，牵着她的小手，狡猾笑道：“既然如此，你不当排个大宴庆祝我归来？”。
　　“好呀！我们出去吃，包个馆子下来！”段凌月立即点头应许。

　　“那叫上百年和浊酒吧。”
　　“浊酒就算啦，他太蠢，叫上淡凝如何？”

　　“好好，听你的……”

　　白鸟回来，段临空开心，因为前者带回来的，都是后者想听的——江湖上关于血与风雨的消息。万里回来，却是段凌月开心，只因他们是朋友。当举府接迎白鸟之际，万里和凌月却不管不顾地结伴往外走。

　　落木便望着那二人开开心心地远去，合扇，一声叹。

　　他身后，落花纷纷如雨下，轻衣袅袅若梦来。

　　“总把四师姐跟得这般紧，此番又黯然销魂，莫非三师兄你喜欢她？”来者是位阴柔中透着轻浮味的美男子，话尾悠悠然颤颤上翘，透着揶揄、打趣与刺探。

　　此人名曰罗幕，此方着海棠红与烟紫两重衣，外披金纱鲛绡，绡上缀满银珠兰草，花俏得紧，配着那俊俏白净的脸儿、柔软多情的身躯，却并不突兀，反倒相得益彰。

　　落木回身，笑容温润，却道：“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