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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投毒 ...

  •   更深漏静,顾拾舟放下手中的笔,将写好的文字盖在一张白纸下,又取过铜镇尺压住。

      这保护隐私的做法还是从我这里学来的。那时候我初到九里溪村,不得不靠抄书糊口,有时抄到一半被打断,离开时就用白纸盖上权做遮掩,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习惯。后来顾拾舟接手了抄书的活计,顺便也把这习惯给继承了去,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没改变。

      门外有人低声道:“公子,是否传人伺候盥洗。”

      “传。”顾拾舟起身脱了外衫,搭在床旁的衣架上,这边已有两个侍女走进来,一个将水盆放在床前,跪着给顾拾舟脱去鞋袜,另一个托着漱口用的水盂、牙具等物,恭顺地立在一旁。两人都是面貌清丽、姿色过人的美少女,纤纤玉手本该抚琴刺绣,如今却用来给臭男人洗脚,真是糟蹋了。

      我冷眼看着,见顾拾舟神色平淡,似乎被人这样服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丝毫不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让小姑娘伺候洗脚有什么羞耻。当初在九里溪村的时候,洗漱都是自力更生,也没见他有什么娇贵的毛病啊?转念一想,是了,这人是封建贵族出身,大概从小就是丫鬟仆人包围着长大的,对他来说这场面应是如吃饭喝水一般平常吧。

      简单的洗漱之后,顾拾舟挥退侍女,仰身躺在床上。蜡烛已被吹熄,月光倾泻而入,窗外的疏影横斜铺在地上,徒留满室清寂。夜已深,我却丝毫不觉困倦,许久,听帐中传来一声轻叹。

      床上人翻了个身,从怀中取出一只荷包,用手指摩挲了片刻,放在唇边轻吻。

      “阿潇……”

      我飘入帐中,视线勾画着他越发冷峻的眉眼,温声说:“我在这儿呢。”

      从刚才我就以及意识到了,这不是顾拾舟的梦境,我是真的脱离坟墓的束缚,到山下来了。如今近距离接触到顾拾舟手中的荷包,那种冥冥中神魂被吸引的感觉更加清晰,这也令我确定了之前的猜想——我是因为这荷包才能脱困的,确切来说是荷包里放着的,属于我的头发。

      还记得我和顾拾舟婚礼那日,两人云雨之后,各自剪下一缕发丝,编织成结,封存在荷包里。没想到当初一个小小的浪漫之举,竟成了扭转乾坤的神来之笔,让我的魂魄有枝可依。

      不过……

      我心念一闪,身体穿墙透壁,瞬息立于院落之中,再一转,已越出大门,站在路对面三层的屋檐之上。想要继续前行,那种厚重的黏滞感又出现了,突如其来,又在意料之中。

      城中灯火寂寂,高大的城墙若隐若现,不远处可见桑阳学宫的藏书阁,月色下那造型独特的六耳飞檐呈现出独特的形状。这里是桑阳城,却是我从未来过的一片,跟据方位判断应是东北角的贵族居住区。

      看来以装着头发的荷包为圆心,我的活动范围仍被局限在半径百米的空间之内。即便如此也比困于山中好了太多。人贵知足,做鬼也应如此,能伴在顾拾舟身边已是天降之幸,如今之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抬头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听着屋里若有若无的响动,心头一阵火热,一阵冰寒。爱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碰触的滋味,令人悲哀又无力,也不知这两年多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仅仅靠着一点儿思念,能渡过无数个孤枕难眠的夜晚吗?

      昨夜入梦之后,我有一瞬间能碰触到他的精神,并且和他的潜意识达成了短暂地交流。顾拾舟的潜意识接纳了我的存在,所以我心里有火的时候梦境中便真的起火了,我期望他看到我,他便真的看见了我。可是同时,作为前心理医生,我敏锐地察觉到顾拾舟在梦境中的情绪十分不稳定,如果说蛇尾少年是我在他心里带有性意味的映像,那么他看到我与他人“野*合”却黯然退场,这就有些不妙了。在脑海中臆想出让自己无比痛苦的一幕,然后逼迫自己忍受,这是一种扭曲的自我惩罚,常常是出于强烈的愧疚或者负罪感。

      最后婚礼的那一幕更加危险。他希望被家族认可,像父母期待地那样娶妻生子,可红颜枯骨,转瞬成空。那火虽是我点燃的,可之所以片刻之间蔓延得遮天蔽日,正是因为迎合了他内心的愿望——他希望这一切令他痛苦的东西都灰飞烟灭,不复存在,包括他自己。这已经不是自*虐了,而是带有明显的自毁倾向,精神像走钢丝一样,时刻在崩溃的边缘来回试探。

      前世我曾有过一位病人,他的妻子和他青梅竹马,彼此感情很深,有一天他随口说想吃海鲈鱼,他的妻子记在心里,下班后去海鲜市场买鱼,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意外去世。这之后,他便一直沉浸在愧疚和思念中无法自拔,意志消沉,即便已经过了十年之久还是不能放下,任自己的身心沉浸在负面的情绪之中,最后患上严重的抑郁症,每天依赖吃药才能入睡。

      他曾经对我描述过他患病的感受:“就像游泳的人和一个巨大的旋涡角力,往前看不到希望,往后是吞噬一切的黑洞,耳边有人对你说:你必须时刻不停地往前游,不然就完了。可是你拼尽全力,最后实在是太累了,心想干脆就这么被卷进去吧,死了就能见到她了。这样想想,死也没什么好怕的,反而是种解脱。”

      也许真了无牵挂,他两次自杀未遂后被亲戚送进了精神病院,第三次终于成功了,是用偷偷藏下的绳子在洗手间上吊而死的,听说死时面容平静,带着一丝微笑。

      他本是个内向甚至胆小的人,却在求死这件事上爆发出平生未见的勇气。这固然有他性格缺陷的原因,但如果当年妻子死后他能及时接受心理疏导,尽早治愈应激后的创伤,也不至于走到最后自我毁灭的结局。

      我不想看见顾拾舟变成那样,哪怕他意志坚定,我也不愿承担哪怕十分之一的可能性。

      而我如今这个样子,又能做些呢?

      不知站了多久,四周早已恢复了静谧。我刚打算飘进屋里,眼角余光看到有黑色的影子在院墙上一闪而过。

      是我的错觉吗?

      心中有点不安,仗着自己现在是已死之身,且无师自通了轻身功法,我朝那黑影消失的方向飞了过去。

      夜间本是幽暗,即便有月光,视线也不及白日清楚,可在我这个鬼魂眼里夜晚和白天并没有什么区别,这院子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纤毫毕现。当那黑影再次出现在屋顶上的时候,我看清那是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年轻男子,身法像猿猴一样轻盈灵活,足尖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响动。

      院中有一口水井,角落里堆放着柴火,这个小院应是府中的厨房。西侧的灶台里隐隐透出火光,看火的婆子倚着墙,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丝毫没有察觉不速之客的来访。

      黑衣人环顾四周,快步走到水井前,从怀中掏出一只包裹,将里面的粉末尽数撒入井中。

      这难道是……投毒?

      糟了,不知这粉末是什么厉害的毒药,如果顾拾舟饮用了这井里的水,会不会有危险?

      黑衣人任务达成立即撤退,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了百米的范围之外。我被屏障所阻,只能望洋兴叹,看他离去的方向,似乎是南面城门之处,那里临近西坊,又挨着贫民窟,鱼龙混杂,只怕难以追查。

      明日清晨,厨房就会取水做饭,今夜必须让顾拾舟产生警惕,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能做的,唯有再次入梦。有了上次的经验,我隐约摸到了一点诀窍,不知行不行得通,现在情况紧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飘入顾拾舟的床帐中,与他额头相抵。心念微动,短暂的天旋地转感之后,再睁眼,四周景色已然迥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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