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应离合是悲欢》四非

3、三

　　一路同行，少了独处时不知作何消遣的无聊，月下对酌，风中策马，林花瑟瑟消逝了无限黄昏美好的时光，抚琴的那双手停在了琴弦上，悠悠清乐嘎然，恣意舞剑的身影便也跟着停顿，短暂的回眸对视，归鸟在林木间拍翅，落了一地红叶。
　　最初的携手同游仅为惺惺相惜，意气相投，更因其中一个身负重伤，行动不便。但流光渐长，冬日杏花雪，夏来细钩月，十里琼花蜂蝶乱，二十四桥明月圆。默契不过是扬眉一笑间的刹那了然；牵绊莫非是蓦然回首时凝望那一刻的，心乱如麻。
　　有什么变化，悄然无声。
　　再次遇见孙家小姐，竟又是一次英雄救美，仿佛历史重现，时光倒退。
　　“小姑娘，你可真会惹麻烦。”上一回是刺客，这一遭是山贼，真真人生如戏，惊险刺激，跌宕起伏。
　　孙晓羽瞬间双颊涨红，又急又窘，一双杏眸蒙上了薄薄水气、
　　“我、我只是经过，怎么知道会碰上这些强盗……”
　　栗淇心知游阗那句话绝无恶意，但看到小姑娘一脸委屈难过，唯有柔声开口：“附近常有匪徒出没，山道凶险，姑娘怎可孤身一人赶路？”
　　那晚所见，已知她是文小侯爷府中的人，身娇肉贵，弱质纤纤，再怎么说身边也该有护卫跟随才对。
　　“我……我是因为……唉，总之一言难尽。”孙晓羽似乎觉得有些事不好启齿，犹豫再三，终是没有言明。
　　栗淇见她为难，亦不好追问，只是再不能够让她独自前行，想了想，又问：“姑娘是要去往何处？”
　　游阗瞥他一眼，已知他意欲何为，在心底念叨一句：看来想要到西湖观赏十五明月，又要等上一些时日了。
　　纵然微觉扫兴，但事有轻重缓急，游阗心存侠义，也是与栗淇一般心思，当下不等孙晓羽开口便接过话去：“看你走的这个方向是要去洛阳吧？正好和我们同路，那就一起吧。”
　　孙晓羽仍在为适才差点被强盗掳劫之事感到心悸，正忧愁之际，听得那白衣公子如此提议，顿时喜出望外。
　　“两位少侠大恩大德，晓羽一定铭记于心，没齿不忘，他日若有用到晓羽之处，誓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栗淇见她说得认真，不禁笑道：“姑娘言重了。”
　　“就算用得着你也没有要你赴汤蹈火的道理，别到头来又是我们前去搭救才是。”游阗眯起眼上下打量孙晓羽，真个娇小玲珑，弱柳扶风，楚楚动人，如同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婉约女子，清新秀丽，竟丝毫没有官家小姐的骄横脾性。
　　在心内道一声好，游阗不禁对她生出几分好感。
　　栗淇走近他身边，笑着揶揄一句：“既然赴汤蹈火不好，那以身相许又如何？”
　　游阗瞪他一眼，复又笑道：“许你还是许小爷？”
　　还好孙晓羽此时已经向前走了几步，离得比较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奇怪两人不知因何窃窃私语，唯有停下来等待。
　　栗淇抬手拍了拍游阗的肩膀，眨眨眼发出一声低笑：“大白日的做什么梦，人家没说那一句自然是没那个心思的，少妄想了。”
　　语毕也不等游阗回应，径自迈步先行。
　　游阗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气得跳脚：“明明就是你先提起，怎的到最后就成了小爷痴心妄想？”
　　光看栗淇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外表绝对想不到他的嘴巴竟如此厉害，自打认识到现在，游阗还从没在口头上得到过半分便宜，只有被气的份。
　　以往两人游山玩水忘了时日，便随便找个山洞或寻一处林地将就睡上一晚就好，现今多了一个孙晓羽同行，再不能似以前那般率性，需计算着时辰赶路，傍晚便要到达村落城镇，入夜时好投栈休息。
　　然而，这个叫太平镇的地方，却并不太平。大街小巷都张贴了衙门的悬赏告示，近日采花大盗肆意横行，如有缉获者，重赏。
　　“官府也太无能了吧，连区区一个淫（咳咳）贼也对付不了。”游阗冷冷地扫视一眼告示上的画像，轻蔑中带着几分不屑。
　　“既是让大哥遇上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吧？”栗淇笑笑，语气不无怂恿之意，“每见花开成惜惜，大哥心肠非旦不似铁石，反而最是惜玉怜香呢。”
　　游阗睨他一眼，心知他在揶揄自己早前为暖香楼的胧月姑娘赎身的事。那胧月姑娘原是富户张员外家的丫鬟，后因容貌俊俏被夫人嫉妒，又疑心她与自家老爷有染而被卖去妓（咳咳）院。游阗与栗淇自暖香楼门前经过，偏是游阗耳尖，听得有人低泣，抬头，便见一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正带着绝望的表情爬上阑干，纵身而下，当下急忙施展轻功跃到半空将人接个满怀，在得知事情原委后更不惜重金从老鸨手中替她赎回卖身契。
　　“栗淇，你说得对，这事小爷还真管定了。现在我们先找个地方饱餐一顿，好好休息一番，然后再从长计议。”游阗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客栈，看门面还算雅致，出入的大多是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儿，栗淇对吃住都不太挑剔，但想到随行的孙小姐出身侯门，这样的住处倒非常适合，于是三人走进去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立刻便有小儿殷勤地跑过来上茶倒水。
　　孙晓羽一路上都极少开口，本以为这是因为女儿家的矜持，但饭菜送上来后她也只是用筷子随便挑挑，没吃进几口，杏眸半睁半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细看之下更发现她脸色白里泛青，神态疲乏，竟像是染病一般。
　　栗淇担心地问：“感到哪里不舒服？我去把大夫请来。”
　　“头有点晕，手脚没有力气，还有就是想吐。”孙晓羽用手撑着下巴，有气无力地回答。
　　栗淇与游阗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抹惊诧。
　　不是吧？不是……有了吧？
　　栗淇扶着孙晓羽走上客房，转头对游阗吩咐道：“请个好一点的郎中。”
　　游阗这才反应过来，猛地起身，撞得桌子上的碗碟发出一连串碰击声，却只能瞪着两人的背影闷闷不乐。
　　喂，刚才是你说要去请大夫的吧……不，重点是，你那只手干嘛放人家姑娘的腰上？！

　　“姑娘的身子无甚大碍，只是受凉受惊，加之没有好好休息所致，老夫开一剂药方，连服三日即可病愈。”
　　“有劳大夫。”
　　游阗和栗淇都暗自松一口气：原来只是感染风寒。
　　买药煎药都可以交由店小二去做，但孙晓羽尚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万万不可以留她一人在房。
　　“不然雇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守在床边照看？”游阗只能如此提议。
　　栗淇摇摇头，表示不能赞同。
　　“堂堂侯爷府的人，身边却连半个护卫都没有，只怕她是偷偷跑出来的，其中必定有着难言隐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家孤身上路，担惊受怕不说，偏还遇上了强盗，虽被我们搭救回来，但毕竟与我们仅有一面之缘，我猜她心里依旧惶恐难安，此时又怎么好再将她交予完全陌生的人来照顾？”
　　游阗吃惊地看着他，禁不住道：“你哪来这么多复杂的心思？又不是姑娘家，怎的摆出一副很了解的样子？况且小爷又没说不管她，只是男女授受不亲，独处一室总是不妥，到时候别害得她遭人非议才好。”
　　栗淇呆了呆，许是也想到了男女有别，略一沉思，随即便笑笑道：“大哥之前不是说要擒住那采花大盗吗，可有良策妙计？”
　　游阗见他笑容里带了三分狡黠，十足一只坏心的小狐狸，忍不住跟着笑道：“就知道你一肚子奸诈招数，说吧，有什么鬼主意？”
　　“假若大哥是那采花大盗，正被官府到处缉捕，你道此时还有没有偷香窃玉的念头？”
　　游阗听得栗淇的假设，当即火冒三丈，没等他说完便已然发作：“小爷堂堂正人君子，怎么懂那淫（咳咳）贼的想法，倒是你最会设身处地替人着想，何不猜度一下他的心思？”
　　栗淇看他一脸恼怒之色实在有趣，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也知道若真笑了，那大少爷还不恼羞成怒，于是勉强稳住情绪，声调平稳地开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除非这镇上没有自己心动的，不然哪里忍得住？”
　　“什么？”游阗皱了皱眉，没想到一向温文体贴的栗淇会想到以孙晓羽做诱饵，而且还是在她病得人事不知的情况下，一股莫名的不快随即在他心头扩散，怎会如此，他认识的好兄弟怎会是那样一个卑鄙小人？
　　“俊眉修眼，顾盼神飞，转眄流精，光润玉颜。那样的美人，有谁能不见之情动？”话语间，栗淇缓缓靠近身前，乌漆的眸子隐含柔柔笑意，眉目一片山明水澄之色，竟教游阗一时移不开目光。
　　“那样的美人你能找到？”听得那番形容，倒不似在说孙晓羽，小家碧玉的温婉，怎是他口中描述的姿容。只是这镇上真有其人，而栗淇又真有结交？
　　不知为何，一念及那绝色女子与栗淇一拍而立的美好情境，游阗心中便像压了一块巨石般沉重，难受得喘不过气。
　　栗淇促狭地眨眨眼，意味深长地笑道：“那样的美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游阗呆住，这时才发现栗淇纤长的食指正闲闲地指向……自己？
　　“栗、淇！”咬牙切齿地低叫一声，游阗真恨不得将这名字碾碎。
　　“大哥，你别总以为小弟存心作弄。欲捕大鱼，需放下鱼饵，欲猎猛兽，需布下陷阱，那可是官府重金悬赏的采花贼，非一般宵小之辈，难道大哥真要以无辜女子为饵？”
　　“就算如此，那也不一定要小爷扮作女子吧？既是你想出来的办法，很应该由你亲自实施。”伸手轻轻捏住栗淇尖细的下巴，那温润的眉眼明秀得如同泼墨山水，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端的动人。
　　栗淇淡然笑道：“好，只要能为民除害，小弟扮一回女子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