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伴月犹为君》影卫六号

3、第3章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散去不久，山中雾气渐起。

　　林深处“咕咕咕”的怪叫声间或响起。若有危险，此时视野尚可仍有余力应对。一旦入了夜，加之气温骤变，黑暗中不知潜伏着什么猛禽野兽。

　　竺一涵起身在周围探查过后，决定歇息后再做打算。

　　“今天怕是寻不到人了，先休息填饱肚子。”

　　他将一个青色小包递给青峰：“这是路上摘的野薄荷，一会煮汤的时候放一些。”

　　“是。”

　　竺一涵清理出一块空地，先铺上一层干草压实，再垫上厚裘衣。他将袁沐茵和孩子扶坐在上面。

　　“这般宿在野外还是十年前了吧。”袁沐茵叹了一声，将竺凝换了姿势搂抱在怀里。

　　“夫人若是怀念，等凝儿病好，我们再一起出游去。”

　　袁沐茵沉默了一瞬。

　　竺一涵将孩子抱过：“这几年，因为孩子体弱一直将她拘在庄里。我想，她心里一定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袁沐茵低了头：“是我太过小心翼翼。”

　　“是由爱故生怖。”竺一涵笑笑，“阿茵，先吃点东西吧，我照看凝儿一会。”

　　袁沐茵没再说什么，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分了几份。青峰递过来一份热汤，是用竹筒装的，外面裹了布巾隔热。

　　她接过吹了吹，用嘴唇感受了下热度，觉得入口不烫才递到竺一涵嘴边：“喏，喝吧。”

　　竺一涵一怔，火光映照着丽人柔美的脸庞，依稀是从前明媚的样子。

　　天上星辰闪耀，身后虫鸣啾啾，此刻仿佛回到过去恣意闯荡的岁月。他不禁咧嘴一笑，就着袁沐茵的手喝了一口汤。

　　“阿茵，你也喝。”

　　袁沐茵赧然，看着眼前人傻笑。

　　这几年因为身份的转变，竺一涵一直收敛着学着做好每一件事，他的本心从未变过。她看着看着，眼里不禁有了一层水光。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完了一碗汤，分食了一些肉干和酥饼。

　　竺凝清醒时，半眯着眼正看到爹娘你侬我侬的画面。她舔了舔发苦的嘴角，还是闭目养神吧。

　　不远处的栎树上，一颗脑袋隐在树丛后探了又探。少年曲腿靠坐在树干上，手里扯着一根虎尾草，不知不觉，树底下已落了不少穗状花叶。

　　前方飘来丝丝脂香味，勾得灰袍少年腹中馋虫大动。

　　他摸了摸肚子，好饿。这几个外乡人到底要待到什么时候……

　　山间不起眼的竹屋内亮着灯，一张小方桌旁端坐着两个半大的孩子，桌上摆了两个热菜和三碗米饭。

　　“大师兄怎么还没回来？天都黑了。”

　　“难道是迷路了？”

　　人没到齐，两个少年谁都没动筷。

　　片刻后，木门传来“吱呀”一声。

　　“回来了！”

　　门口背着竹篓的正是灰袍少年。

　　谷央放下竹篓，掏出里面剩下的熟透了的果子，分别递给两个少年，离苑和云绮。

　　离苑拿起果子擦了擦，问道：“只有我和阿绮有吗？师兄你呢？”

　　谷央坐下先饮了好大一口茶，润喉缓过劲才道：“早吃过了，你们吃吧。”

　　云绮：“今天晚了许多。”

　　谷央不禁叹气：“来了几个外乡人一直不走，就盯梢到了现在。我看他们是打定主意不会走了。”

　　离苑问：“那怎么办？”

　　“先吃饭，一切明日再说。”

　　云雾山下的一些陷阱小阵不过是唬人的，真正危险的是林中瘴气，待久了可是要出事的。

　　竺一涵一行歇了一晚醒来，匆匆吃了些干粮再次商量寻人对策。

　　火堆已灭，空气中有淡淡的雄黄味散开。

　　“这是有备而来了。”谷央在树后低哼了声。

　　另两人先后挤到少年身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树下张望。

　　离苑压着嗓子：“是来寻师父的吗？”

　　谷央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就算是，师父有令，谁也上不得山来。

　　竺凝伏在袁沐茵肩上，突觉喉咙干痒，难受得不行。她努力深呼吸试图忍住咳意，仍是无用，真不如直接昏睡过去。

　　袁沐茵轻拍她的后背：“凝儿醒了？”

　　咳了几声不见好转，竺凝的眼泪也跟着咳了出来，落在青白灰败的脸上好不可怜。

　　竺一涵目露担忧，他抱过孩子，按压着竺凝的天突穴，袁沐茵则赶紧从包袱里取了百花露。

　　竺凝得了些甘露润喉，只是好受了些许，仍是间断性的闷咳着。

　　树上的三小只听得分明。

　　离苑拧着眉：“有个小妹妹，好像病了。”

　　云绮：“不像瘴毒。”

　　谷央盯了片刻，想了想道：“你们先在这别动，我去看看。”

　　他轻巧翻身落下，随手解了发带，挽起头发用黑布绑成淄撮模样，又重扎了腰带整了整身上的短褐服。

　　他故意重重踩在地上的枯叶堆上，发出嘎吱的脆响。

　　竺一涵几人一惊，转头见一位着灰衣的淳朴少年站着。

　　谷央似吓了一跳，诧异道：“咦，你们是谁？”

　　一天一夜都没见着人影，此刻看到来人，竺一涵下意识有些惊喜。

　　作为护卫，青峰警惕地按住了腰间佩剑。

　　竺一涵温文有礼道：“我们是来寻人的，少年可是住在此间？”

　　谷央忙摇了头：“我只是来采些野果草药。这儿荒山野岭的很危险，几位大人还是快些下山吧。”

　　竺一涵又问：“少年可否听过云重这个名字？”

　　谷央眼神微动，歪着头：“没有听过。”

　　一阵咳嗽声响起，谷央转头，见小丫头侧靠在女子颈旁。她脸泛灰白，眼睛肿胀，明显是重病缠身。谷央心中一动，确认了这些人就是来寻师父看病的。

　　竺凝半睁着眼与少年对视上。此人目光有神略带试探，他说上山来采药摘果，身边却不见一锄一篓，一身布衣难掩精气神，根本不像寻常农家人……

　　袁沐茵忧虑重重：“一涵……”

　　“先生隐居于此，无人知其踪迹也情有可原。”竺一涵柔声安慰。

　　他转向谷央：“少年经常行于山间，可否带我们走一段路？在下有重谢。”

　　谷央：“啊？”

　　他们不下山，还要自己给他们带路？

　　“不，这里的野兽虫鸟都凶得很，我要回家了。”谷央弯腰拜别。

　　“小兄弟慢走。”一只手扣上来，抓住了他的左肩。

　　青峰按着他：“小兄弟不愿带路，帮忙指一条道也是可以的。”

　　要他指道，那便只有下山的道。

　　谷央偏头看着肩上男人的手，手掌宽大有力，内劲刚猛，这人是个练家子。

　　“青峰，别吓到他。”

　　竺一涵走到谷央身侧，拍了拍他另一边的肩膀：“少年勿怕，我们不会为难你。”

　　谷央低了头，左右为男还算不为难？

　　无人的山间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少年，竺一涵冷静过后已觉察出一丝异样。正待再问话，只觉手臂一麻，一根银针扎在自己手背上。

　　“你……”话未说完，身体已软倒。

　　青峰擒住少年的手还未使力也瞬间麻木，按着佩剑的手来不及动作，人也缓缓倒下。

　　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大男人就不省人事了。

　　袁沐茵惊叫一声，抱着孩子退后一步。

　　谷央叹了口气，朝着树上喊道，“师弟，你们过来。”

　　两个小子这才飞身下树，走上前来。

　　袁沐茵看着几个半大的少年，努力稳住声音：“你们是谁？你把他们怎么了？”

　　谷央无奈：“没怎么，山上没你们要找的人，下山去吧。”

　　“云先生就在此处对不对？”袁沐茵飞快思索，大胆猜测，“你们是他的什么人？我女儿得了重病，我们只是来求医没有其他恶意。医者仁心啊，救救我的女儿吧，求求你们了。”

　　袁沐茵语带哽咽，句句肺腑。

　　两个师弟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转头看向谷央。

　　这倒是个深爱孩子的母亲，若世间的母亲都如此般，他们此刻怎么还会在这！谷央抿紧了嘴，心口微涩。

　　他摇了摇头：“走吧，去别的地方。”

　　师父离开前交待过，他无法将人带上山，他也没本事去施术救人，让他们走是唯一的办法。

　　谷央狠了狠心，拿出一根绳子要将他们捆住一起驮下山。

　　竺凝霎时抬头，攥紧拳头一拳揍在靠近的谷央鼻间。

　　谷央一时不察，“唔”了一声退开几步。

　　“滚！”竺凝急喘着气，瞪着金鱼眼般的肿眼泡。

　　她的声音艰涩沙哑，带出喉间的粗嘎声，不仔细辨认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袁沐茵睁大泪眼，愣住了：“凝儿……”

　　“啊！”离苑惊叫着跑去扶住谷央。

　　明明虚弱得不成样子，竟还能用力拼出一拳。那种不自量力故作凶狠的表情可真是令人怀念，像极了护食的乞儿亮出尖牙。

　　云绮好奇得很，不自觉走近了两步。

　　怎么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竺凝直起身子，喘着气照着对方左眼又是一拳。

　　这些臭小子，来一个她打一个，来两个她打一双！

　　“呃唔。”云绮痛哼了一声。

　　袁沐茵抱着女儿又是退开几步，既担心地上大人的安危又怕几个小孩突然发难，真是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山林里的场面一度混乱而滑稽。

　　“这是在做什么？”

　　山风摇曳松柏，呜咽作响，树枝晃动的簌簌声不断，一道含笑的男声自林后回响。

　　竺凝眯眼看去，逆光处不知何时走来一个男子，健步沉稳，长袍鼓动。

　　“君子动口不动手，要优雅。”

　　来人款步而来，一张轮廓硬朗的脸庞透着笑意，相貌平平，一头白发倒是显眼。

　　“师父！”三小只突然喊道。

　　竺凝窝在袁沐茵怀里，揉着发疼的手背。心道，他就是医圣云重？

　　看上去比她爹大不了多少，顶多三十多岁。难道是有什么永葆青春的秘方？保养得不错。

　　“这位夫人，徒弟们不懂事冒犯了。”男人微笑道。

　　袁沐茵怔愣，呐呐着：“无事，是我们打扰在先。”

　　男人点了点头：“嗯。那……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吧。”

　　竺凝：“……”

　　狗屁神医，这是遇到半路打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