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墨晕素白

2、镜像（2）

　　想到这里，荀声猛然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站在窗沿上。一楼与二楼相接的地方多出的一条窄窄的落脚之地。仅够荀声的脚跟站在上面，大半只脚都悬在空中。荀声紧紧贴在墙上，连低头看一眼都觉得自己有掉下去的危险。已经没有再跳一次的勇气了。

　　“我不想死。”荀声想叫但有叫不出口。妈妈和姐姐都被恶魔抓住了，已经没有人可以救自己了。眼泪无声地落下来。

　　远方苍茫的夜色中似乎有光传来，荀声用力闭眼挤掉眼泪，死死盯着光传来的方向。很快，她就听见了低声交流的声音，手电筒的光越来越近。是小区的保安在夜巡。

　　“救救我。”荀声张嘴，但是仅有微弱的气流从嘴里吐出来，没有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荀声几乎感到手电筒的光照到了自己身上。然而那束光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很快又照到了别处。脚步声也渐渐边远。

　　“不要走，我在这里啊。”依然没有声音，荀声只好一点点想靠近路的方将挪动。

　　再次的重心不稳，荀声用力向后靠在墙上，不由自主地叫出来。

　　“啊……”这一次终于出声。已经远去的光突然折回来，听着飞奔过来的脚步声，荀声终于感到安心。

　　“荀声？”已经很久没听到的恶魔的声音突然在头顶上响起，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荀声的肩膀。

　　“不要碰我！”又发不出声音了。荀声用力挣扎，想摆脱那只手。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荀声重心前移，一头栽下去。

　　这一次依然没有摔倒地上。

　　“接住你了。”穿着制服的人抱住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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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声打开龙头，冰冷的水从莲蓬头里涌出。一头栽进水里，透心的凉意传遍全身。因为下午的梦，荀声止不住地开始想起曾经的事。握紧的手指掐进手心里，血流出来，滴进浴缸里，散发出淡淡的嫣红。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想那些事了。

　　水渐渐变得温暖起来，柔和地包裹这荀声。荀声看着水汽慢慢把整个狭小的空间染白。空气逐渐变得温润而沉重，呼吸也变得不再顺畅，就如同曾经把头埋在姐姐的怀里一样的感觉。

　　“我们逃走吧。”荀言的声音在耳边想起，这么近，那么远。

　　荀声看着玻璃门上那个模糊的浅浅的影子，问道：“姐姐，我还有路可逃吗？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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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是从那晚开始，荀声就再也没有见过恶魔。但是相对的，爸爸也一并消失了。妈妈和姐姐从医院回来之后就迅速搬了家。新的房子很小也很旧。整套房子大概之后之前自己的卧室那么大。

　　而荀声和荀言的卧室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荀声不得不和姐姐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房间外的一棵大树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是本来就不白的墙彻底变成了黄色。

　　搬家之后妈妈不再每天呆在家里，开始早出晚归地工作。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爸爸是被恶魔留在了以前的那栋大房子里了吗？因为不知道这里的地址所以不来了吗？妈妈从来不提任何和爸爸有关的事，而荀声自己和从那晚开始就失去听力的姐姐也很难交流。

　　搬家之后姐姐不再和荀声一起看动画片，变得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每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总是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有时候荀声会凑过去跟姐姐一起看，但始终不知道姐姐到底在看什么。

　　每天天不亮，荀声就会被楼下卖早点的店铺里发出的声响弄醒，接着就会听见隔壁妈妈的卧室里闹钟的声音，再后来就是妈妈起床匆匆去上班的声音。每到这种时候，荀声看着依然熟睡的姐姐，都会觉得她真幸福，不必上学，不必早起，也不被任何声音打扰。

　　一个人吃早饭，一个人上学放学。原本两个人一起做的事，突然就落了单。一直以来当有同学问到荀言为什么不来上学的时候，荀声都是回答姐姐生病了。

　　时间缓慢而单调，仿佛一切都会永远像现在这样不会有任何改变，然而，有些东西还是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改变了原本的样子。

　　“喂，荀言不是生病了，而是耳朵聋了吧？”某天下课后，一群同学围住荀声。

　　不等荀声回答，第二个男生就接着说：“我听我爸妈说你爸爸因为实施家庭暴力而被抓起来了，是真的吗？”

　　家庭暴力？荀声并不太理解这个词。

　　“什么是家庭暴力？”有人问出了荀声的疑惑。

　　那个男生扫视了周围的人，见没人答得上来，面露得意之色：“你们这都不知道。家庭暴力就是打骂家里的人。”

　　“哎？为什么要打？荀声的成绩不是很好吗？要是我也像荀声那样，我妈才舍不得打我。”

　　男生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就是没有理由才算得上暴力。”

　　“荀声，你真的经常被打吗？”问话的孩子一脸兴奋，似乎这是一件很刺激的事。

　　“当然是真的了。报纸上都登出来了。荀声还因此跳了楼。”有人拿出报纸给大家看。

　　跳楼。这是那晚之后荀声第一次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低着头不敢看周围人的笑脸，为什么他们会觉得开心呢？这难道不是件可怕的事吗？

　　“不要再说了！”荀声张嘴，又一次发不出声音。

　　周围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荀声的反常，注意力全在报纸上。

　　“喂喂，看这里。有专家说收到家庭暴力的孩子心灵上的伤害比身体上的更大。也就是说会疯掉吗？”

　　“发疯？像这样？”一个男生学着僵尸的样子伸直双手跳跃前进，引来一片笑声。

　　荀声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拖过报纸，跑出了教室。

　　“喂，荀声，你要去哪里？马上就要上课了。”

　　身后似乎有人在叫她，但荀声没有理会任何人，一口气跑出了学校。

　　不想回家，也没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漫无目的地上了公交车，荀声望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发呆。终于想起手里的报纸，荀声开始读上面的字。已经是几周前的报纸，虽然有很多字她都不认识，但荀声还是大体看懂了上面写的内容。看过之后，荀声把报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那个记者，写这样的文章的时候也是笑着的吧，就像学校里的那群人一样。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人不是爸爸，只是变成爸爸样子的恶魔而已。荀声想起曾经给自己和姐姐买各种玩具的人，那个曾经让自己骑在肩膀上的人。记不清恶魔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取代爸爸的。渐渐的就不会再收到礼物，渐渐就很长时间见不到他，连生日那个人也不会回来。就算偶尔回来也总是发火。恶魔变成的爸爸对一切都不满意，总是不停地砸东西打人。

　　也不知在车上坐了多久，公交车再一次到站停下，荀声看着窗外。早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荀声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色很熟悉，然后终于想起这里离自己以前住的房子很近，曾经散步的时候常来这里。没有多想，荀声下了车。

　　好几周没来，小区里没有任何变化。既然恶魔已经被抓住，爸爸应该回来了吧。荀声按响了门铃，但是没有人来开门。爸爸还没有回来，荀声看了看表，下午3点半，这个时候保姆应该在家的啊。

　　“荀……声？”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荀声转过头，是邻居家的太太，以前时常和妈妈一起打麻将所以很熟悉。

　　“阿姨好。”荀声像往常一样地打招呼。

　　但荀声并没有得到往常一样的回答，对方舒了口气：“还好是荀声。如果是荀言的话，妈妈会担心的吧。”

　　荀声对这样的话感到很疑惑，为什么姐姐回到这里会让妈妈担心呢？难道恶魔还在房子里吗？为什么……是荀声的话妈妈就不会担心呢？

　　“不过，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已经放学了吗？”对方接着问道。

　　不敢让对方知道自己从学校里跑出来，荀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唉……”邻居家的阿姨叹了口气，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惜，“我送你回家吧。”

　　回家？荀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子，我已经回来了呀。

　　似乎明白了荀声的疑惑，对方说：“荀声，这里已经被卖掉了，不是你的家了。你还记得新家，你现在住的地方的地址吗？”

　　这里已经被卖掉了，不是你的家了。明明还是同样温和的声音，突然就变得刺耳起来。原来，只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天真地以为只要回到了这里就可以回到从前。

　　因为买菜时多给了一块钱而骂骂咧咧的声音，因为发现自己放在公共厨房的油变少了而互相指责的声音，仿佛永远说不完的闲话，互相打招呼也仿佛是在互相嘲讽的声音，从不间断的打麻将的声音，以及午夜从楼下经过的拆除了消音器的摩托车的声音。无数的声音相互交织，构成了荀声对“新家”的全部认识。那就是自己今后不得不每天回去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