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时光》胡桃盒子

5、二（下）

　　祝荣第一眼看到叶可心的时候，就爱上她了。

　　那是一个樱花盛开的季节，满眼皆是粉红。蜜蜂成群结队的拍着翅膀，飞来飞去的采蜜，有风吹来，花瓣就纷纷落下，像是下花瓣雨。祝荣端着刚买来的单反，小心的拍照。然后，一个姑娘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他的镜头里，皮肤白嫩、脸颊红润、额头有亮晶晶的汗珠。

　　四月的天气，至于热成这样？

　　他移开镜头，看到那姑娘跟在一辆装着货物的人力三轮车后面奔跑，马尾在脑后摆来摆去。祝荣能看到她柔顺发梢上跳动的光点。

　　有车子呼啸而过，有行人你来我往，那个姑娘的出现却像是个不和谐的音符，“叮”一声敲在祝荣的心尖儿。

　　若干年后，祝荣想到那场景，就觉得应该是一副画，或者是个加了慢镜头的浪漫场景。花瓣雨下，是那个“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停步，那人竟在樱花处”的人。他会时常后悔没有把那个画面拍下来。那时候，他生怕她是一颗光灿灿的流星，在他眼前“嗖”一声一划而过，然后就不知落到何处了。所以，他跳上车子，拼命踩着，跟在后面。

　　一直到认识，一直到若干年后，一直到那个姑娘成为他的妻子、他儿子的妈妈，他都从没有跟她提起过。

　　叶可心常问他：“你看到我的第一眼是什么感觉？”

　　他笑而不答，或者被逼急了，就说：清纯、好看。

　　“就这些？就这么点儿？”叶可心不甘心。

　　“嗯。”他答。

　　他把初见叶可心的场景放在心底，当成一块只属于自己的秘密，每每想起来就会有心颤的感觉。

　　他开始追求她，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接近她，想着如何制造一些不期而遇的场景。看着她周围每天都有成功人士转来转去，虽然自卑，却又因为年少轻狂而什么都不怕。

　　她终于坐在了他自行车的后座上，手不敢触碰他的身体，只是用力抓住车后座。

　　祝荣兴奋的骑着自行车，因为叶可心坐在他的车后座上，他感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风从衬衣的前襟钻进去，将他的衬衣吹得鼓蓬蓬的，让他的整个人都充满了朝气和向上的感觉。

　　后来有段时间，有一辆价格不菲的车子停在外面天天等着接叶可心。祝荣看看锃亮的车身，想着要扎车胎还是给它漂亮的前脸划一道痕，但始终都没做过，只是懊恼的沉默着。依旧每天来，躲在门口石狮子后面，看叶可心跟那穿名牌衣服的帅哥说什么，看到他的手搭在她肩上，心里就酸溜溜的疼。看到她不露痕迹的躲开，礼貌告别走开，心里乐歪歪。跨在他的两个轮子的车上，从狮子后面出来，一脚支地挡在她前面。

　　“上车。”

　　她便像只蝴蝶，轻轻一跳，然后两手抱住他的腰，将头歪靠在他背上。那一瞬间，幸福像是一只飞虫，循着路钻进祝荣的鼻孔，让他的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他故意吹着口哨，载着叶可心在那富家少爷面前转一圈，然后两脚用力踩着车子，身体有节奏的歪到这边、又歪向那边，像是意气风发的小箭射出去。

　　“那么好的车怎么不坐？”他故意不在意。

　　“我晕车。”她说，头仍旧靠在他的背上。脸的温度隔着祝荣薄薄的衬衣传到他的背上，又从背上传到他的心里。

　　六月的风轻轻吹过来，撩起祝荣的衬衣，抚乱叶可心的长发。暗沉的夜，空气里有芙蓉花的香气弥漫着。在树底下，祝荣捧住叶可心的脸，第一次吻了她。

　　两只年轻的嘴唇贴在一起，像是两只青嫩的树叶互相亲吻着。

　　若干年后，祝荣嘲笑已经成了她妻的叶可心，“接个吻都不会，咬得我嘴巴生疼。”

　　“就你好，哼，老油子，舌头伸进人家嘴巴里干什么！”

　　“你说呢？嗳……在想什么？”

　　“哦……”祝荣忙收回飘远的思绪，“吃好了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祝荣站起来，拿过外套，刚想帮对方披上，似乎听到有声音说：“以后只有我才能享受这种待遇，别的女人都不行！”他忙缩回手，将外套递到金小艾手里。

　　“金老师，我送你回家吧。”

　　冷空气似乎真的来了，金小艾坐在祝荣旁边的副驾座上，手臂抱在一起轻轻抚摸着，看祝荣半天没反应，就说：“有点冷，把暖气开大一点吧。”

　　“哦，好。”

　　金小艾盯着祝荣的侧脸看很久，忽然眉目流转嫣然一笑，“听说你儿子长得很可爱。”

　　“是。”

　　“你这人……一点也不谦虚。”见到祝荣这般回答，金小艾似乎大吃一惊，吃吃笑道。

　　祝荣送金小艾回家，赶去兴趣班接小年。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似乎有点晕车，胃部翻腾着，有些恶心。

　　似乎有声音在他耳边说：“我晕车。”

　　叶可心当年贴在他后背上说了这句话，祝荣便记在心里了。

　　炎热的夏季，她坐在他自行车后面，两只手掀着他的Ｔ恤，呼啦啦抖着，好让更多凉爽的风钻进去。

　　“先歇会儿吧。”叶可心心疼的看着他后背那一大片湿透的汗渍。“其实我可以坐公交车去的。”

　　“不行，你晕车，天这么热，憋在公交车里更不舒服。我一点都不累，看看我这结实的胳膊。”祝荣说着，一手撒开车把，跟叶可心展示他强壮的肌肉，车子压到一块石头上，歪了几下。

　　“骑车不好好骑，是不是欠修理了！”有幸福的泪光在叶可心眼里闪烁，她却用手揪着祝荣腰上的一小块肉肉，“路上这么多的车，你还敢这样。这还是载着我，若是一个人骑的话，不知得瑟成什么样子了？还敢吗！”

　　“不敢了。”祝荣龇牙咧嘴讨饶。

　　那个夏天，她颈椎不好，他每天来回三十里路，载她去推拿。她好了，他却整整瘦了十斤。最后一次去推拿，她揽住他瘦瘦的腰，心疼不已，说出的话却是：“哼，一个大男人，这么瘦的腰，怎么能让人家有安全感啊！”

　　“我会努力增肥的！”他笑呵呵的。

　　后来，经济慢慢好转，两人买了第一辆电动车，祝荣才结束他人力车夫的兼职工作。再后来，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了，买了一辆四个轱辘喝汽油的车子。
　　提了车那天，祝荣载着叶可心和小年围着金州兜来转去。叶可心抱着小年，幸福的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树木高楼感叹：原来车子这么好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跑在路上像是座会移动的房子。

　　她伸手开了ｃｄ，悠闲自在的从零食袋里找吃的，样子一点不像个晕车的人！

　　“你……不晕车了？”祝荣奇怪。

　　“噢？”叶可心和小年的嘴巴塞得满满的，还不忘给祝荣嘴巴也塞些东西进去。“晕车？谁这么没福气？我从来都不晕！”

　　祝荣哭笑不得，原来这么多年的人力车夫都是他上赶着画蛇添足的。“还有比我更憋屈的车夫吗？现在想想，我都觉得我是吃了哑巴亏。”

　　“吃什么哑巴亏？这是想起来就会令人觉得温暖的感情，等我们老到掉光牙齿，瘪着嘴巴的时候，我想起年轻时候你对我的好，就不会嫌弃你是个小老头，仍旧会吻你的。”

　　“嘁，你那时候还不是小老太太一个，还嫌弃别人！”祝荣笑道。想想又觉得不甘心，“当年还知道可怜人力车夫，一路跟在后面跑，还给人家买水买肉夹馍。我当这么多年车夫，都没享受过一次这种待遇。”

　　“什么时候？”叶可心转过头来。

　　意识到说漏了嘴，他忙说：“听你同事说的，你还不肯坐上去，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跑。”

　　“都是老人家，若不是生活所迫，谁会出来干那个？那么大年纪蹬着三轮，你如果看了也会觉得可怜，怎么忍心坐上去……”她脸上有着悲悯的表情。歪着头，眼光似是再看小年按着车窗按钮，使车窗“忽”升上去，又“忽”降下来。

　　她抱过小年，坐在车座上用力蹲屁股，往上弹了几下，马上又高兴了，转过头去，脸贴到窗玻璃上。嘴巴里因为又塞满东西，含糊不清地说：“电视上演女主角脸贴到玻璃上，会留下油渍，祝荣你看呐，我才有这么点儿。噢！我的皮肤怎么这么好呢？”她自恋的感叹，惹得小年也跟着起哄，把脸往玻璃上贴。贴完就问：“妈妈你看我的皮肤好不好？”叶可心就会抱住小年的脑袋，用力亲。“我们的宝贝哪哪都好看。”

　　祝荣嘲笑她：“让人听到会笑话的！我们村里小伦，从小就长了个人见人说的大饼子脸。可他奶奶……”

　　“逢人便说‘哎呦呦，我围着村子转了一圈，就看着我家伦的头脸长得最周正！’都会背了！你们村的伦能跟我们家小年比吗？我们小年多帅，这头脸长的多周正！”说完摸摸小年的脸自己先笑翻了。

　　那是一段多么好的时光，让人想起来便会觉得温馨，可是……祝荣伸手摸到旁边空荡荡的座位，心也像这座位一样空荡荡的。有风顺着开着的窗钻进来，像是钻进祝荣的心里，让他感到这个冬天异常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