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花季》凌泉

8、故地重游（2）

　　那年春游，天气比这次要冷。因为登山，丁香的身体迅速热了起来，满脸通红地停在旁边休息，似是到了体力的极限点。丁香让夏心荷先走。登山就是要一鼓作气，最忌讳中间停下，她担心白白消耗了夏心荷的体力。
　　休整完没上几级台阶，丁香的腿又没了力气，举步维艰。看着周围的同学一个个都超过了她，心里有些着急。
　　“走不动了？”
　　丁香没有停下脚步，循声看去，石松正在她身边友好地看着她。
　　“还能坚持。”丁香喘着气，却还嘴硬。
　　“身体前倾，膝盖不要超过脚尖，这样省力。”
　　丁香依言试了试，果真如此。但因为体力下降，依然步履艰难。
　　“来，拉着我。”
　　丁香看着石松伸来的手，不觉停了脚步，笑着说：“我行。”
　　“把背包给我。”
　　丁香没再拒绝：“谢谢。”
　　她无端地踏实了许多。
　　丁香因为晕车，胃一直难受，走了一会儿，疼得越来越厉害，只能停下，坐在石阶上休息。
　　石松站在台阶上，拿出水递给她，见丁香双眉紧锁，含着腰，一只手正顶在胃部。
　　“不舒服？”
　　“嗯。”
　　“吃饭了吗？”
　　“没。”
　　“人是铁，饭是钢。难怪没力气爬山！用不着这样减肥吧，林妹妹。”
　　原来在石松眼里自己就像黛玉那么弱不禁风，那么小心眼？丁香心下不悦，瞪了他一眼，赌气又上了几级石阶。可是胃绞痛得厉害，她只能再次停下。
　　“还逞强，快吃点东西。磨刀不误砍柴工，休息好了再爬。他们会在山顶等我们的。”
　　石松说完，就钻进石阶旁的树丛中，回来时拿着一截粗短的树枝。他除去树枝上留下的叉枝，并将粗糙的地方在石头上磨了磨。
　　丁香勉强吃了两口面包，看看后面已经几乎没有同学的身影，咬咬牙，起身：“走吧。”
　　“拉着。”石松在前，递来短棍。
　　丁香心中一暖，少了几分不悦。她伸手握紧树枝的另一端，莫名地有点心慌，脸微微发烫，幸好汗水和剧烈运动后的涨红掩盖了内心的羞涩，没人能看出异样。
　　石松的步伐不快，不时回头看看丁香。
　　丁香没有肩上的负重，借着石松的力，胃部虽然疼痛难耐，却感觉轻松些。
　　丁香低了头，目光只在石阶与短棍之间徘徊。偶尔望向那个高高的背影：咖啡外套，藏青裤子，白色球鞋，步伐稳健。丁香担心同学们会等自己太久，她用手顶着腹部，咬紧牙关坚持，没再休息。
　　“快到山顶了，加油！”石松停了脚步。
　　丁香抬头，一缕阳光落在石松身上。他眼里是暖人的笑意，嘴角的讥讽与嘲弄荡然无存。
　　“啊，到了。”丁香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意犹未尽。
　　很多同学已经欣赏完风景，三三两两地坐在石凳或石头上休息，有的在路旁的小吃店里吃午餐，补充体力。
　　丁香胃痛又头晕，倚着门无精打采地坐在一家店门的长凳上，面色如蜡，如一只病猫。
　　黄楚涵、夏心荷几位女生将自己带的点心递给丁香：
　　“得吃点东西。一会儿下山，会没力气的。”
　　石松买了碗面端给丁香：“中午我和你一样不想吃，后来强迫自己喝了点面汤，胃口竟然来了。原来九华山的面也是沾了仙气的。”
　　他见丁香不语，又说：“真的，不骗你，你试试。我包你越吃越想吃，不好不要钱。最重要的一点是——吃了不长肉。”
　　石松眼里透着狡黠的笑意。
　　丁香忍不住说道：“谁怕长胖了！”接着白了他一眼，低头喝了口热汤，感觉胃被暖得很舒服，就又喝了一口。
　　石松看丁香慢慢吃着，微笑不语。
　　丁香吃了小半碗面，逐渐恢复了精力，于是登上最后一段石阶，到达了顶峰。
　　站在山顶上放眼四周，令人心旷神怡。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如火似地渲染着苍翠的青山，为险峻的山增添了勃勃生机。此时，丁香才留意到刚才走过的山路，浓荫如盖，近处野花芬芳，点缀碧草之中。凉风拂面，送来阵阵花香。丁香深深吸了口气，清净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乎每个毛孔都格外舒畅，争相感受春的气息。远处的山若隐若现，近处的山陡峭雄壮，站在峰顶，一览众山小。艰辛之后，必有收获。
　　女生拿着刚采的野花，待大部队汇集，大家有说有笑地返回宿营地。
　　漫长的石阶上留下了他们的足迹，空旷的山林中留下了他们的欢笑声。太阳似乎也被这一群有活力的年轻人吸引，阳光洒落。
　　“天晴喽！”大家欢呼雀跃。

　　夜幕终于降临，几个女生都跑到远离班主任房间的男生宿舍里玩。
　　在黄楚涵的建议下，大家玩摸字条表演节目的游戏。参加游戏的每一个人，在空白纸条上写一个动作或角色，把写字的一面折叠起来，大家轮流抓阄，抓到什么字条，就根据字条所写内容表演。
　　彭雪峰抽到的纸条是“化妆成日本军官”。同学们用果酱把一粒西瓜子贴在雪峰的人中处，再戴上同学的眼镜，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日本军官。他一摇一摆地走来走去，极具喜剧效果。
　　白林抓到的字条是“走时装模特步”。他在黄楚涵的指导下，一手叉腰，一手用拇指和食指提着用床单临时围成的裙子，其余三个手指夸张地翘着，臀部左右微微摇摆地走着一字步。亮相时，他用兰花指半遮面，模仿美女的妩媚之态。大伙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加入到游戏中的同学越来越多，最终有二十来个，小小的屋子，欢声笑语不绝。
　　玩兴正浓，老师来招呼女生们：“赶紧去睡觉，马上要关电闸了。”
　　大家带着欢乐，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临走前，彭雪峰小声对夏心荷说：“明早一起看日出，我去喊你们。”
　　夏心荷惊喜地点点头。
　　丁香和夏心荷共一张床，与黄楚涵等四位同学一间。丁香期待着山中日出，又有些担心被老师发现。
　　“没事，我们在大家起床前溜回来，老师不会发现。就算发现，最多写份检讨，‘法不责众’。明年还不知道学校批不批我们出游呢，说不定高中就这一次春游。”黄楚涵似乎看出了丁香的不安。
　　丁香开心地同意了。
　　四人似乎没睡多久，听见有人轻轻地敲着窗，屋里轻声回应。不一会儿，她们叠穿上带来的所有衣服，悄无声息地随彭雪峰一起出发。出了宿舍楼发现还有石松、白林和袁伊。彭雪峰打着手电在前开路，随后男女插花排列上山。露水凝重，山石湿滑，大家兴致勃勃，没多久就到达了观日点。很多游人早已披着厚棉衣立在山头，一个个剪影般地与山林融为一体。
　　丁香第一次看日出，充满期待。山上有风吹过，大家在途中积攒的一点热量很快散了。丁香不禁打了个寒战，夏心荷挨着她，手环抱着她的胳膊，两人暖和许多。大家不自觉地都背靠背集中站在一起，静心等待。
　　群山山峰的天际边，橙黄色的霞光渐渐清晰，色彩渐渐浓郁，好似调色板中加进了金黄色。接着，一小片金色的云如同天使的光环，镶嵌在红色天幕里。丁香虽然冷得瑟瑟发抖，却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东方，生怕错过什么。山间薄雾未散，天空的色彩瞬息万变，丁香被变幻莫测的云彩吸引。
　　“出来啦！”随着黄楚涵的一声欢呼，丁香看见火红的半圆透出云层，美得令人不能移目、心动不已。等待是漫长的，日出的过程却似乎快得令人抓不住。转瞬间，犹如夜明珠般的太阳已经跳出了山坳。太阳渐渐变成了金中透白的圆球，光晕越来越大，向上散射着，像孔雀开屏缤纷的尾翼。太阳完全苏醒了，穿透云层，放射出万丈光芒，热情地俯瞰重山群林，霞红和黛蓝完全褪去，唯有橙色渲染在浅蓝的天尽头。少男少女的脸上印下晨光，个个喜笑颜开。女生们开心地相拥在一起，寒冷、困乏都消失殆尽。
　　回去之后，八个人挨了班主任的批评。老师万没想到，班里的班长和团支书双双犯错，但因为大家都安全返回，也没有耽误集体行程，除了要求大家写检查，也就没有深究。
　　这是丁香唯一一次写检查的经历，但她从未后悔。中规中矩的日子平淡无奇，偶尔的“出格”却记忆深刻。她永远记得那天日出时绚丽的色彩，永远记得与她一起等待日出的七位少年的情谊。少年的纯真一去不复返，却镌刻于心，相伴一生。

　　“晕海宁”渐渐发挥药效，丁香在舒适的旅游巴士里，开始有了困意，嘴角却挂着笑。
　　丁香被胃里的不适折腾醒了。身边的同事在小睡，她的头晕乎乎地，恶心感阵阵袭来，她尽量压着时而往上涌的胃酸，并不断地用力掐着自己虎口处的合谷穴和手腕的内关穴，感到酸酸胀胀的，希望以此缓解晕车症状。
　　恍惚间，似乎听到石松在后排说笑话给她听。她睁开眼睛回头看，才知道是记忆的幻觉。

　　高一的春游，石松得知丁香晕车，归途中与另一位同学换了车，坐在丁香后面一排。旅途中，石松一直和身旁的同学聊天：有同学的趣事，有头天晚上通宵玩耍的精彩片段，还有些不知他从哪里知道的幽默故事。石松平时没那么噪舌，丁香隐隐觉得他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拿出了浑身解数，便竖起耳朵仔细听，感觉精神比来时好了许多。

　　回忆中的那一丝甜蜜划过心田，留下的是被牵扯着的心痛。车里零星的笑语声，来源于孩子与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似乎与六年前的场景反差很大，同是一车人，却少了同学相聚的欢乐，缺了他的那份关心。此刻，只有她孤身一人。
　　他怎么又销声匿迹了呢？断了四年的音讯，如今好容易同在一所城市，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又继续消失？
　　四年后的九月一日，他选择了这一天再重逢，是想暗示什么？
　　也许，只是巧合。自己又在自作多情了。否则他为什么惜字如金，为什么走得那么干净利落，音讯全无。
　　四年了，为什么还在钻牛角尖？以为放下了一切，以为与他再无交集，以为一切随风而逝，以为心静如水。
　　没想到，四年多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她几乎被自己的心欺骗了。
　　他的出现，搅动了一湖春水，揭开了伤疤。他却又再度消失。
　　丁香把风油精分别擦在人中与太阳穴的位置，强烈的气味直入心肺，清凉的液体刺激着皮肤，她觉得人精神了不少。继续用力捏虎口，希望穴位的酸疼能转移心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