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花季》凌泉

61、不忘初心（2）

　　她要结婚了。
　　黄楚涵的一句话好似一枚炸弹，在石松心里炸开了花，血肉模糊，疼痛欲裂。他独自坐在丁香家附近一处偏僻的角落，一遍遍地自问：
　　丁香，你为什么要这么早结婚？为什么！
　　整整一下午，昔日过往，如梦似幻。那过去岁月的画面一一浮现，又渐渐模糊。不觉中，已日落西山，明月拂照。
　　望着明月，石松不禁回想起高中的时光。
　　多少个夜晚。他骑车到丁香家的院子里，远远地徘徊在桂花树前。
　　有一次，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丁香窗前的银杏树下，满枝绿色的扇形叶子在暗夜里只留下美丽的剪影，与星月遥遥相望。
　　她临窗而坐，凝神看书，乌黑的长发折射出温暖的光。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抬头，眼睛直视前方，窗里窗外，四目相对。石松又惊又喜，慌乱中思索着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何而来，却发现丁香神色如常，低头继续读书。
　　石松恍然：一明一暗，原本就看不到彼此。
　　他们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没有交集。
　　此后，他只远远地看着窗里泻出的灯光和她隐约的身形。
　　道路艰难，那一点橘色的灯光温暖着他，犹如大海中的明灯，给他勇往直前的动力。

　　石松南下的前一天晚上，时隔多年，他又站在丁香家门前的小路上。金银双桂分立路旁，花期将尽，依然幽香满院。他置身于清雅的桂香中，看着丁香屋里透出熟悉的暖光，看到她模糊的身影映在窗上。
　　他想起李琛的《窗外》，在心里轻轻哼唱，同自己喜爱的姑娘告别：

　　今夜我又来到你窗外
　　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
　　悄悄地爱过你这么多年
　　明天我就要离开
　　多少回我来到你的窗外
　　也曾想敲敲门叫你出来
　　想一想你的美丽
　　我的平凡
　　一次次默默走开
　　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
　　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
　　假如我有一天荣归故里
　　再到你窗外诉说情怀
　　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
　　对着你的影子说声珍重
　　假如我永远不再回来
　　就让月亮守在你窗外

　　往事如梦。石松不知不觉中已走进南大院，几株树木光秃秃地伫立在路旁，北风中更显萧瑟。
　　寒夜孤影，月色下，他静静地站在转角处，瘦高的身影斜斜地印在交叉路上，如一尊风化的石像。
　　往事袭上心头。
　　高中时，爸爸好几次同他开玩笑：“你要是把丁香找上就好了。”
　　那时的他天不怕地不怕，但在她面前却有点自卑。他打架受到学校处分，学习是班里的落后分子。他觉得自己在各方面都配不上她，不敢靠她太近。那时，丁香对大家都很好，热心地帮助每一位同学，他不知道在她眼里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因为她的亲近而高兴，因为她关心其他男生而失意。
　　为了引起她的注意，他故意与她作对，见她被气得涨红了脸瞪着自己说不出话时，心里还挺高兴。年少的他，不懂女孩心思，只以自己的方式关注着她。
　　渐渐地，因为出黑板报，因为联欢会，因为那次意外的“马蜂事件”，他们有了几次独处的机会。他与她虽然话不多，却惺惺相惜，格外亲近。他们在一起时，他很开心，似乎她也很快乐。
　　那是一段甜美而难忘的日子。

　　高二那年的圣诞前夜，纷纷扬扬下起了雪。石松手里握着两枚刻了很久的印章，这是他第一次送女生礼物。他兴冲冲地用钢笔在白纸上写了首小诗：

　　鹅毛虽轻情义重，
　　望君莫怨礼不充，
　　待到日后功名就，
　　一岁一座晋阳宫。

　　他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压在印章下面，合上小礼盒的盖子，将前端象牙形的套扣锁好。他看着窗外的飘雪，一片片雪花轻舞，飘飘洒洒，纷纷扰扰，好似缠绵的恋人，轻盈地落在大地。洁白世界，纯净美好。他想象着丁香收到印章惊喜的表情，满心欢喜。
　　石松重新打开盒盖，看着字条，虽然后两句写得很隐晦，可如果她悟出了其中历史典故的深意，会生气吗？他会有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吗？待到成名时，她会接受自己吗？
　　空许诺不如不许诺。
　　石松紧闭双唇，果断地拿出小诗，在另一小方纸上写下印章的简体字：
　　“人贵有志，志贵在恒。”
　　将印章浸满了印泥，在写了字的方纸反面清晰地拓出红色的篆字。

　　圣诞节那天下午，等同学们都走了，他一个人躲在校门的石柱后面，等待丁香送何沁回家之后，再折返，路过学校。天色一点点地暗下来，校园里静悄悄的。他在原地轮换跺着脚，望着路的尽头，依然没有丁香的身影。难道自己错过了？
　　当寒风把他吹得几乎成了一根冰棍的时候，他看到一抹红在雪地上一步一滑地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突然有些紧张，搓搓双手，哈了口气，揉了揉脸。当丁香快到校门时，他尽量自然地走出来。
　　天寒地冻，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他拘谨地搀扶着她，陪她一步一滑地走着，心里却盼着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蜡梅树下，她收到印章欣喜地看着他，那目光好似流星划破幽暗，照进他的心里。他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只觉着太阳穴突突地跳地厉害，不禁将她冰凉的指尖轻轻地压在上面。当指尖碰触到他的瞬间，他感觉握到了一把带霜的竹节，尖尖的锋芒，划过心扉。
　　墨色长空，寒星散落，盈盈白雪，梅香暗送。树上的散雪随风无声无息地飘飞舞动，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他不敢睁开眼睛，担心自己随时会从梦中醒来。当丁香冷得缩紧了身体，他才回过神来，轻揽着她，希望给她一点温暖。她却如受惊的小鹿，一下跳了出去。
　　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都在他的拥抱中化作一片片雪花，渐渐飘远、落地、融化。

　　今夜，他要把那首没有送出的小诗交给她，告诉她深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
　　只是，一切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