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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将军夜带刀(上) ...

  •   “之平,灾民预备驱往何处?”

      “正要启禀大人,小人今日带人在城外往西十五里处的戈壁上寻摸了一处上佳之地,远离官道,三面环丘。圈的地长宽有百来丈,小子们已清理出来,支起百余顶毡帐。一百石粟粮也已装车,只待灾民驱往那里,便运送过去。”

      这批毡帐和粗粮还是昨日陈悉致思虑再三,从知州府的私库里提出来的。为保天使驾临之时万无一失,他可是下了血本,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

      今日张之平点了一百名知州府的亲兵,天不亮就出发,在那寒风呼啸的旷野上足足干了一天,才勉强弄成。一个大毡帐挤一挤最多只能躺十来人,如此定然不足,但也顾不上许多了。

      知州府的亲兵平素养尊处优,都是大爷,干这点累活已是叫苦连天,若非他亦有积威,怕也弹压不住。如此劳心劳力,饶是他平素身强体健,一日下来也累得腿直打颤。

      “之平辛苦了。瞧你脸色疲乏,可是累着了?千万撑一撑,今儿晚上最是关键,城墙上须得你亲自去替我盯着。放心,待天使离去,必让你好好歇一阵子。”陈悉致慈爱地看着张之平,仿佛看着他亲儿子一般,就差伸手摸一摸他的头了。

      张之平心底一阵腻歪,面上却一片坚韧之色:“大人放心,小人省得的。这便告退去准备。”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带着那古怪镯子倒退着出了书房。

      陈悉致又独自坐了片刻,怡然欣赏了一下桌子上的水仙,方站起来,信步踱到后院。有张之平在,他并不太担心今晚驱逐灾民一事。

      张之平跟了他这么多年,办事的手段和能力皆为上上等,靠谱得很。此人若非是异族混血,在大周官场上也定有他一番造化。可也正因为他这见不得光的出身,一身本事倒是都便宜了陈悉致——他不能在明面上行走,只能依附于陈悉致生存,视他为主,比看家护院的狗还忠诚。

      这就是为何陈悉致今晚必须要派他在城墙上坐镇的原因。驱逐灾民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派谁去做,都担心日后落了把柄在那人手中,但让张之平去,他就没有这份顾虑。

      陈大知州负手走在后院蜿蜒曲折的回廊里,忍不住在心里再一次将局势盘算一通,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自己这招看似凶险的棋实在妙得很,堪称釜底抽薪。

      以八百名装备精良的兵勇驱逐三千名手无寸铁、风吹就倒的灾民,当是手到擒来。早先他微服上城墙看过,那些灾民老的老小的小,冻饿得奄奄一息,蜷缩在城墙下站都站不起来。

      他自问对这些灾民已是仁至义尽,这么多日,白拿粮食养着不说,今晚就算驱赶至别处,也事先准备好了毡帐和粮食,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货真价实从他腰包里头掏出去的!就这两三日,少说也得填进几千两银,若非天使携陛下圣旨前来,他也舍不得下这么大本钱。

      最后再想想志在必得的太昌府府尹之位,以及近期办事得力、谢皇后那边可能有的赏赐,这心情便彻底转晴。抬头一瞧,回廊尽头乃是夫人独居的小院,今日他心绪纷乱,无心去小妾处寻~欢,索性便到夫人处用晚膳吧。

      陈悉致的夫人章氏乃是他高中状元飞黄腾达之前所娶的糟糠之妻,娘家式微,容色也寻常,若非生有嫡子嫡女,恐怕早已下堂。章氏正带着一儿一女预备开饭,看到丈夫突然到来,喜出望外。陈悉致在主位坐下,随口考校了几句嫡子的功课,见儿子对答如流,女儿在一旁乖巧伶俐,显见夫人教导得用心,面上不由越发和颜悦色。章氏心里有如吃了蜜糖,益发殷勤伺候。一家四口其乐融融,陈悉致干脆晚上就歇在了夫人处。

      当夜子时刚过,知州府后院廊下挂的羊皮灯笼依然散发着朦胧的暖光,四下里一片安宁静谧,城墙外却是一片肃杀。一袭黑袍将张之平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他独自站在灾民最多的西城门上,居高临下看着城墙之下,整个人仿佛和暗夜融为一体。

      随着他振臂一挥,多日紧闭的城门轰然洞开,二百名亲兵一手执松脂火把,一手执矛,列队鱼贯而出,明亮的火光骤然照亮了城墙根下一堆一堆的灾民。那些人从饥寒交迫的噩梦中惊醒,一张张面孔脏污不堪,眼睛里倒映着火把和铠甲冰冷的反光,神情全是惊惧。

      “尔等听着,知州大人慈悲,不忍尔等在此受冻受饿,特在别处为尔等准备了住处和食物,速速起身,跟随我等前去。”为首的亲兵统领厉声喝道。

      灾民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不少人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加上又冷又饿手脚不听使唤,足有一炷香时间,城墙下没有一个人听令起身。

      见这些灾民无动于衷,亲兵统领脸上顿生戾气,高高举起手中的长矛,朝离得最近的一堆灾民重重抽了下去:“都他妈聋了不成?给我起来!”那堆人都是老人和妇孺,几个挨了打的惨叫起来,在地上翻滚,其余人吓得尖声惊叫,手脚并用爬起来试图逃走。

      亲兵们出发前得了陈悉致的吩咐,千万不能让这些人逃走,因为他们如同丧家之犬,根本无处可去,等天亮了还会再跑回来,故而必须押送到戈壁滩上圈禁。

      于是几个兵士上前,将那些准备逃走的人一脚踹倒,所有亲兵都唰地举起了长矛,连踢带打,将城墙下的近千人像牛马一样驱赶到一起。

      远远地,其他三座城门外也有动静传来,灾民的惨叫和哭泣随着冰凉的夜风四处飘散,却被又高又厚的城墙挡住,没能惊起城内的一丝波澜。

      张之平站在城墙上俯视着下方的景象。一切都很顺利,不过半个时辰功夫,他看到亲兵们高举着的火把逐渐合拢,一个巨大的亮圆渐渐成形,是一个完美的包围圈,圈里的人如同牲口一般惶惶然挤在一起,晕头涨脑,惊恐万状。

      从城外到那戈壁滩上的安置点只有一条路,必须从西门出发。按照事先拟定的计划,其他三座城门的灾民也会被陆续驱逐到此,为防生变,四支队伍不汇合,分批押送。

      西门下清场完成,亲兵统领举起长矛示意,是个准备开拔的信号。包围圈开始收缩变形,兵士们持矛再行驱赶,由两侧往圆心挤压,试图把队伍变成一条长龙,这过程中免不了动武,于是又是好一阵凄厉哭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张之平心里突然冒出这一句,随即冷笑了一声,心道:“怎么,这些年日子安逸,便忘了自己的出身?当年你不也如此被人践踏,谁可怜过你?”

      然而到底不愿再看这人间地狱,便抬头远望夜空。这是他头一回夜上城墙,只见西方几粒寒星闪着细碎星芒,目力看不到的大漠深处,有他和他娘回不去的故乡。心里不知怎地,涌起一阵难言的怅然。

      就在此时,下方突然传来喧哗,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定睛一看,心猛地一跳,冷汗瞬间流了下来——那包围圈内变故突生,几十个灾民正在结队冲击,有人像野兽一样连连怒吼,连他在城墙上也听得清清楚楚:“大家千万别信!要给我们住处和吃食,为何深夜来驱赶?显见心里有鬼!”“对对,这阵势分明是要诱骗我等离了此地,任他们宰割!”

      原本浑浑噩噩一盘散沙的灾民仿佛突然被惊醒,很快跟着群情激愤起来,最让张之平担心的事发生了,一个亲兵按捺不住,举起长矛刺向那领头闹事的灾民,此人当即倒地抽搐不止。

      然而鲜血却没有吓退这些暴动之人,他们亲眼目睹士兵当众行凶,觉得这就是前车之鉴,官府果然是要屠杀他们啊!凭什么?凭什么??这里都是遭了天灾的平头百姓,这么多日不让进城,居然还要趁夜来杀人!

      人被逼到绝境,恐惧化作惊人的力量,立时又有上百个灾民站了出来,不要命似的冲上前推搡:“跟他们走就是个死!上啊,冲出去!”

      灾民存了拼命的念头,悍不畏死,亲兵们却极为惜命,束手束脚,局势瞬间逆转,包围圈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不少灾民跑了出来,亲兵们拦不住,更无暇去追,好些亲兵已被夺了长矛,抱头鼠窜之时反被灾民扑上去连撕带咬,城墙下一时混战成一团,火把掉了一地,引燃了灾民们破破烂烂的被褥,地上仿佛燃起一堆一堆的篝火,不知是灾民还是亲兵发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张之平如坠冰窖,冷汗涔涔,此次计划陈悉致和他反复商议,原本应当万无一失,加上城内缺人手,根本未备后手,无处求援。他是个优秀的幕僚,擅上下打点、擅察言观色、擅打理宅院,可他从没有带过兵!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暴动和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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