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的另一端》东东堂

113、第一百一十回

　　好不容易才到了城北的那个社区公园，看到一堆乱石我才回过神来自己好像找不到多闻了。这里是她们原先的修道场地，可早被知女整个捣毁。之前说是到了凤凰山上，可也没在凤凰山上寻得他们的踪影，而且看她出现在人狼之村，也很有可能是知女撒下的谎言。
　　该去哪儿找他们呢？广目的情报也不准确，我在那组织里也没有其他线人。
　　就在我陷入苦思不得解的时候，身边一位老翁忽然在公园里找到了一位年轻人搭话：“你可是闵家的幺娃儿噻？”
　　“是，敢问老先生是？”
　　“是就对咯！先把你手里的水给我喝一口。”小伙子还一脸懵，老翁却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这粗俗抢夺的模样让我忍不住停下了步子。
　　“你爷爷怎么样咯？你爸妈呢？”
　　“我爷爷？去年染了重病走了。父母还安在，但年纪大了腿脚有些不方便，所以我代他们出来收租。”
　　“哦，我家大娃也是到年纪咯，也该走咯。说来这一片还是我们闵家的产业吗？哎呦，变化真是大，想我走的时候这一片还都是田地。现在都成了巷子盖了这么多的楼，路都不认识了，可让我一番好找。”
　　“嗯，我小时候这边就都变市区了。种田得靠天吃饭，赚不到什么钱。还好家里还剩几块地，所以盖了那边几栋小楼隔成小间收些租金过日子。老先生以前是我们村里的人吗？”
　　“还老先生呢，老子是你太爷爷！不记得我了吗？”
　　“太爷爷？开什么玩笑，太爷爷在我八岁的时候就死了！还我太爷爷呢！”
　　“你看我是人是鬼？”
　　小伙子定睛观察，就算老祖宗死得早，画像照片之类的也会在祠堂里供着。他自然认得，腿马上就哆嗦了起来。原本还坐在公园的石凳上，一屁股就跌坐在了地上。
　　“唉！幺儿莫得慌球！我只是下元节到了来看看你们些个。”他笑着说，“你爸妈日子到了都没有祭祀，我还以为出了啥子事呢。没事就好，地方变化大了，家产也都还在，这我就放心了。”
　　“那……那个其实是我让老汉儿免了下元节的祭祀。”小伙子重新定神坐正后不好意思地说，“这一年里又是清明又是中元，没多久后又要冬至咯，哪有拜祖先一年拜到头的。父母要是身体好也还罢，现在上了年纪腿脚又不便。我就劝他们下元节就算了，等到了冬至，我一定带着贡品好好拜上一番。”
　　“没得事没得事，现在这世道生活节奏快，你们年轻人又忙。只是逢年过节家里都会给我补上几柱香让我续续元气。这忽然就闻不得消息咯，心里就有点慌噻。你不晓得阴间的世界，在我们那儿钱也不用花，东西也没得用，唯一能拿来谈论炫耀下的就是子子孙孙。子子孙孙过得好，一起的几个死鬼大家也乐得开心，子孙过得不好，大家就跟着一起伤心。既然你们没事就好嘛。”
　　原来只是个爷爷鬼，虽然年纪大的人灵魂能量本就不多，但如果子孙诚心供奉变会把自己的灵气传递于他，所以爷爷鬼的灵魂也不会那么容易消散。下元节是祭拜的节令，住在城隍庙的鬼神也会到阳间来走走。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唉，我在那边也有听说些这边的消息。今年的阴间叫一个热闹。听说阳间的世道不是很好，夏天还生了一场大火。听那些新来的鬼怪说那些事，我叫一个担心哦。好不容易到了下元节，就心想着出来看看。”
　　爷爷鬼一般也不会带着怨念，遇到子孙更是只会疼爱。见没什么事我就打算要走，可没走几步就被他叫住了。
　　“喂！那个道士！说的就是你噻。”
　　我转过身来不敢确定地点了点自己，我倒是也想做地主家的儿子，可不至于也是你的子孙吧？
　　“你们那些个道士哪个搞的咧！那些妖魔鬼怪把这世道搞成这个模样，老子打仗那会儿阴间都没那个多人哦！结果跑到阳间来一看，好家伙！满大街的孤魂野鬼还有那个多，你们这些年轻道士都不做事的噶？”
　　“夏天的时候发生了妖灾。我们也还在收拾残局。这段时间我们超度了不少亡魂，也对付了不少妖怪。至于那妖王我们也在调查，相信不久后就会有结果。”
　　“你是道士还是当官的哦？这一套老子活着的时候就听多咯。碰上啥子问题就是我们在做事，我们在做事，没人再问了就再没结果。你年纪小小。官腔倒是学得挺好撒。”
　　这怎么算是官腔呢？我明明做了不少事……
　　“太久没来阳间，这阳间也真是不像话。满大街的孤魂野鬼不说，就连做鬼咯都要在那吃无穷无尽的苦。老子看得那是心疼哦！就说老子今早刚出来那会儿路过火葬场，竟有个娃娃儿在吃骨灰。哎呦，活着就受苦，死咯都没个归处。人家还是个娃娃儿嘛。”
　　吃骨灰？我前阵子倒是在道长指定我读的一众书目里见过。好像是叫热灰土饿鬼。常以烧尸处的热灰土为食，是佛教传说中的一种鬼。按照传统佛教的说法，这些人生前常常偷佛祖的祭品，所以死后要受到报应，常常觉得饥饿燥热，以至于连灰土都吃。当然这种因果报应之类的在现代来说只流行在一般的凡人信众间。一个人死了后就想象他死后会受什么折磨，想着该判给他什么足以折磨的惩罚，这种恨的欲望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事。有点像有些人听说谁犯了什么罪就大喊判他死刑一样，说到底只是为了个人内心不负责任的爽快。
　　“小仙人，你就去看看那孩子噻。我倒是听说那孩子活着时也是个苦孩子咧。死了还要受这种折磨真是太苦了。哎呦哎呦。”
　　这世上每天都有新的死灵，这些事黑白道士自然会管。我哪是做这种事的道士？
　　“这件事不是我们部门负责的，跑上十几个部门结果没一个给你办事的。我都死了三十多年咯，这世道咋子还是这个样？现在不仅当官的如此。连当个道士都这样了咩？”我本想不给答复先走，但爷爷却喊出了这话，他是看出我在想什么了吗？
　　“你们可是道士啊，你们身上这衣裳可是皇帝陛下给你们发的！皇帝陛下养着你们些个是让你们保护凡人守护百姓的。你们守护的是天地之道法还是陈腐之律例咧？”
　　唉，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多闻。他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对我瞪大的怒目像是在警告我不去也得去。我向他请教了是在何处见到了那样的鬼，他说就在龙凤山下的殡仪馆。那地方我去过，前阵子送小甘蔗走的时候，他的肉身就是在那里受的火化。
　　“人可以骗人，可不要骗鬼哦。”
　　知道了知道了，我也是个出家人，怎么会打诳语？我这就前去看看。

　　今天是下元节，街上无比热闹，鬼门关大开，不少栖居在各地城隍土地的祖先也都出来找自己的儿女。穿着明服坐在现代化的公车上，也让人难以分辨是人是鬼。我干脆贴了道长的符避了真眼，可也没清净上多少。
　　有专门供祭祀的专线，没多久就能到那儿。没多久前我就为了狼鬼的事儿去过那里，陈卫向我介绍过附近的情况。离普通人的公墓没多远就是那爷爷口中的殡仪馆，也确实是下山的必经之路。只是比起市里和墓区，这里冷清得很。难得的人不是痛不欲生的家属就是忙得要命的工作人员。
　　“真的有这样的鬼吗？”就在我问了几个人都对我不耐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一个年轻人盯住了我。
　　我赶紧抬手作揖到：“我是青羊宫的道士。其实我也是从其他鬼怪处听说，并不确定。”
　　这段时间我体会到了这名号的好用，他听后让我跟着他走。
　　“其实大概不到一个月前吧，我就觉出了有些异样。冷却后的骨灰都会比预想的要少一些。”到了没有人的走廊，他轻轻地说。不过那语气倒是无比淡定，一般的凡人听说闹鬼后难免会害怕，就算是强装镇定也会有各种表情，他却是真的淡定。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问，他倒是淡淡地笑了笑说：“你也知道我们工作的是什么地方，有些鬼怪之类的在所难免。能在这儿工作的都是八字够重的人，做这种工作也只能想着眼不见为净。”
　　“可既然都已经快一个月了，就没人反映吗？”
　　“谁会反映这种事 ？每个人生前体格重量不尽相同，放到炉子里一烧剩下几斤几两也各不相同。家属们接过骨灰盒后，谁会再打开看看？那可是大不敬之事，都等不及让家人赶紧入土。”
　　“可你不是就发现异常了吗？”
　　“发现了异常也不能乱讲，这种事不可能有人会发现的。如果说出来了，反而会被追究责任。虽然明面上不说，可我想我们这个岗位的几个人可能多少都有察觉到异样，只是心照不宣都没有说而已。”他说。“既然今天来了道士，就正好把这秘密给解决了。现在流行火葬，人死后只剩了这一把灰，缺上一块等于以前的死无全尸，也太可怜了吧？”
　　说着他打开了骨灰冷却室的门。殡仪馆的设备有几个在之前九里堤妖灾加班处理尸体时出了故障，因为业务繁忙一直没有时间维修，坏的部件正是炉膛里自然冷却的风机。现在这个小房间经过改造后成为了暂时停放骨灰人工冷却的操作间。当然也不是每个设备都有那样的故障，所以只会在业务繁忙的时候启用。比如今天，有两位先人正停在这里冷却。
　　那特质的容器里装着他们的身骨，大风扇对着那容器吹着降温，待容器降到一定温度后就能转到家属购置的骨灰盒内交给他们的家属埋葬。
　　因为是火葬，所以死者的灵魂应该之前就被送到城隍庙登记，早已不在肉身的身边。可也有孤魂野鬼死后没有亲人送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死了，就这样跟到了此处。正好在肉身之内能量难以经历大火，可要是提前一些灵魂脱壳，就会在此处游荡。
　　这地方闹鬼可不是难得的事。为了以防万一我在房间四周贴上符咒，这样一来好辨识各个鬼的身份。好在看这小哥也不怕鬼，正好他也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也让他做个见证。现在假道士众多，听到的不信之言也有不少。
　　我贴完符咒的时候，计时器正好响了起来。因为是临时充数的设备，他们根据经验设计了这道工序。那是不少金属都要化水的温度没法用温度计，他们推算了冷却时间设定闹钟，这时如果打开看看大概够冷了就可以装盒，如果还太烫就打开那特制的金属盒盖再冷置片刻。当然平时他们不会一直呆在这个房间里，害怕冷却设备的故障秘密泄露，也不许无关人等进出这个房间。唯有现在这个时刻。
　　害怕那鬼见到生人不敢现身，我和小哥躲到了角落里静静看着那盒子。可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什么都没有出现。这可是家属们还等着接收的亲人遗骨，可等不了这么久。
　　是他正好这次没有出现吗？听到小哥小声的催促，我正犹豫着要放弃，忽然感觉到这密闭的房间里气息又流动了起来。
　　风机肯定是关了的，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气流，再张开眼来看那个方向。在盛放骨灰的桌边，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形。那是一个妖怪化的人形，头戴的白铁发箍拗成了一个牛角的形状。整张脸格外通红，眼睛瞪大。身上的衣服已经烂成了条条褴褛，露出了他更为鲜红的皮肤。
　　他皱着眉头咬着牙，露出一副格外狰狞的表情。看看那桌上的金属盒，又探视四周是否有人。一边转着脑袋一边已经伸出手来。? 小哥毕竟是凡人，做这行嘴上再说自己不怕鬼，待见到了真的鬼后还是缩起了身子躲避。而我在与他的视线相接后，知道藏不住身了，干脆大方地站起身来。
　　“你就是乡亲们口中的灰土饿鬼吗？”
　　他收起了要玷污身骨的那只手，眼睛似乎是注意到了我身上的道袍。他踉跄着后退想要逃跑，我赶紧将手中的符咒甩出飞到门上。那是四周结界的最后一道符咒，为了引出他我必然要留个出路，待鳖到瓮中后再盖上盖子。
　　不出我所料，这种时候他肯定会尝试着逃窜。不过毕竟是人鬼而不是什么法力高强的妖怪，我轻易地追上了他然后用剑架到他的脖子上让他定身。
　　他比我想象的软弱多了，看着我的剑哆嗦着跪到了地上，嘴中尽是些求饶的话语。
　　【一切冤家鬼，尽离地狱中，存亡诸聚生，一切离苦难。】我正想问他些话，身后却唱起了经文来。我转头看了看那小哥，他手中拿着一个可以外放的随身听，里面播的是道长录的解厄咒。
　　现代科技可真是神奇，凡人不会背诵经文还能利用这种方式。而这一听就是道长声音的咒语竟然还真的生效了。跪在我剑下的少年皮肤的通红渐渐退去，化作了普通人的模样，是个和我岁数差不多的少年。要说来，这张脸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是何方鬼怪？为何要在这里偷食他人尸骨？”
　　“我……我忍不住。我是在那焚化炉内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的，虽然灵魂从那炉内逃了出来。可无时无刻不觉得身体如炙烤般火热，而且还不时觉得饥渴，想要吃东西。我试着吃冰，试着吃水，可都没能让我好受。有一天一个和尚给我吃了一把热灰土，我这才第一次解了饥渴。身上的炙热感虽然还在，但也退到了能忍受的程度。可那感觉没能持续上多久，我的身体很快又变得无比燥热。那和尚告诉我，这个地方有取不尽的这种热灰土，就把我带到这里。离不开这个的我也在这馆中住了下来，后来我也晓得了那是尸土，可我却没有感到恶心，相反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忍不住的时候就想吃上一些解饿，但没过多久就又变得忍不住。”
　　看来他也知道自己行的不是义事，眼睛在桌子和我之间来回闪烁，待我收起了剑后就向我磕头求饶。
　　“你这样留存于世不是办法，你有家人吗？我让家人帮你超度后就送你去城隍庙歇息。”
　　“我……我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哥哥相依为命，可我也没脸见哥哥。我是因为不听哥哥话被人打死的，离家出走前还和哥哥说明了要一刀两断。恐怕哥哥不会花钱做法超度我。”
　　做法也不一定要花钱，只是这张脸，这过去，“你莫非就是小鸭梨？”
　　“你……认得我？”
　　“小甘蔗已经委托我为你超度，跟我走吧。待我为你做法后送你去城隍庙暂住。”
　　“不行！我听说过那地方。那地方像监牢一样不让鬼随意外出。我没了这东西被困在那儿一定会更难受的！我要留在这里，留在这里才能好受一些。我已经和这儿的经理约定了一定要让我留在这里，如果你们赶我走，我就把这里的秘密告诉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