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的另一端》东东堂

101、第九十八回

　　“人到这种境地，难免失心疯，更何况是化作了冤鬼呢？想要找老周的话，得先去找找他妻儿吧？要是回来了也多半应该陪伴在妻儿身边。”罗先生说到。
　　“我刚去他家里看过，他家里只有女儿在。你知道他妻子去哪儿了吗？”
　　“哦！就在那边的卤味摊里，这会儿天也黑了，我陪你去吧。”
　　罗先生说着就从那座位上站了起来，就这么巧他刚一起身就有人打算试裤子坐到了他那张椅子上。
　　“罗先生看着也不像是什么恶灵，我听说也有远房亲戚帮忙料理后事，为什么没去城隍庙暂住呢？”
　　“还有未了的心愿呗。死了还流连在人间，谁不是还有心愿未了？没有那身躯壳供点灵能，仅留这灵魂在世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啊。”
　　“是什么未了的心愿？”
　　“等我妈妈。那场大火里，拼死关头护住了女儿，但全家人都在那场火灾里没了。我夫人的灵前阵子消耗完真走了，现在最放不下心的是我的妈妈。我妈妈生前就老糊涂了，整天念着要找自己的爸爸四处乱跑，去世后我找到了夫人的灵，却没能再寻到我妈妈。我妈妈神智不好，我得找到她再一起到我家族的祠堂中去，不然成了孤魂野鬼可如何是好？”
　　“你就不想你的女儿吗？”
　　“想啊，但托付的是值得信任的亲戚，他们应该能把孩子照顾得很好。”
　　“无论找不找得到母亲，感觉自己不行的话也得先回趟老家。南熙很想你。”
　　“当然会想了，但是孩子还小，不像我们这样能想开，怕她要是见了面就会更难释怀了，这样日后会更痛苦的。”他忽然定住了脚步说，“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女儿叫南熙？我好像没有说过这事吧？”
　　“我可是个能见到你的道士。”
　　“哈哈哈，也是也是。”他刚刚精神来了恢复正貌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和不久前见到的罗军官很像，其实也是兴口聊起，倒没想到对上了。
　　我们就这样一路聊一路走穿行在这热闹的小区主路上，没过多久前遇到过的那个卤味摊上，一个女人正在切着一只鸡。那卤味摊原来就是挡住他家阳台的那个摊档，怪不得她放心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家里，原来时不时会顾上一眼。料刚刚是太忙了没顾上。
　　“这是周夫人打的第三份工，待晚饭时间一过，摊就会稍稍空一点。她哄孩子睡下后，还要去酒馆里打第四份，你就趁着那空闲与她聊聊吧。”
　　罗先生说完后就没了踪影，我也怕打扰人家的工作，这会儿人多一时不敢上前。周夫人倒是注意到了我，不过她很显然是在躲避我的视线。我赶紧搜索起她的周围来，站在这儿等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完全没见到周先生不说，其他鬼魂也躲着这边走。原来这毕竟是卤味摊，难免会动刀切肉。那一闪一闪的刀影是辟邪的能量，把那些鬼魂都给吓着了。
　　打工人多要加班，吃饭时间晚。好不容易终于过了晚餐时段，不仅是卤味摊，这条自发形成的市场街也渐渐冷清下来。我看到老板娘像是打发她回去的模样，赶紧跟上前去。可没想她对我早有警戒，见到我跟上前去后赶紧加快了脚步。
　　“周夫人！周夫人！”
　　“我没钱给你们！我已经咨询过律师了，你们那些利息根本就不合法！我该还你们的钱已经都还了！你们要是再纠缠我我就报警把你们关起来！”
　　说的一句句都是狠话，可她明明却怕得要命，躲到了角落里不说，两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包挡住了脸。
　　“你误会了！我是道士，不是那帮来讨债的人。”
　　“道士？我没有钱给你。”
　　现在的社会什么人都有，假冒道士乞讨行骗的也不少，她会说这种话也是理所当然。我赶紧解释：“不是，我不是那种道士，我是青羊宫的道士。”
　　“还青羊宫呢，我什么道观的名字没听过？”说完，她又把包挂回自己的肩膀上继续绕着楼往家里走。
　　“我是来打听周先生的，他成为了怨灵，刚刚在商业街上开枪打伤了无辜的路人。”
　　“怨灵？哪来这么多的妖魔鬼怪，人死都死了，你们为了要点钱还要这么污蔑他吗？对不起，我信耶稣的，不需要做什么法事，想骗钱去别家吧。”
　　“我说的都是真的，周先生的灵还在世上。小紫怡不是也说了他穿着绿衣服陪着她玩吗？”
　　周夫人听到这里终于停下了脚步，那时我们正走到单元门口，单元门上的电灯正好将光打到我们俩的身上。她上前一步来用双手握住了我的肩膀，盯着我看了好久。
　　那眼神从迷茫又渐渐变回了坚定，然后说了一句：“我警告你！别动我女儿的主意。我活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如果敢动我女儿一根毫毛，你看我会不会和你没完。”
　　“周夫人！冷静点！我们不能让周先生再害人了。鬼灵的意识不像活人一样有肉d身束缚能保持理智，他这样下去很可能会牵涉到你和女儿！你就算自己甘愿受这种生活也得尽快让女儿脱离苦海才行。”
　　果然，世人多有对自己子女的疼爱之心。刚刚提到女儿名字她眼中的神色就有变化，所以我这次特意又提到她的女儿。
　　她看着我犹豫良久，什么话都没说转过身走进了单元楼。那不再拒绝的模样，应该就是答应了。
　　她打开门来说：“你看吧？他没有在这里，不管你怎么除鬼，我先声明，我没有一分钱可以给你。”
　　她回家后才打开了房间的灯，幽暗的灯光下小紫怡跑过来抱住了她欢迎她回家。
　　“妈！你看看。绿叔叔设计的公主，我说丑他还说好看的呢！”
　　小紫怡炫耀般地拿着那张Q的卡牌向母亲炫耀，那卡牌上用粉笔涂了一些装饰。如此说来，那周先生的灵已经回到这屋内了吗？还在门外走廊的我赶紧使出真眼咒，一个穿着绿衣服的鬼果然坐在他们玩乐的那堆扑克边，只是那并不是周先生的模样，而是一只猿猴，但要说是猴看着母女两个温馨团聚的模样，眼神中的欣慰感觉比人还慈祥。
　　当然那欣慰的眼神并没能持续多上多久，注意到我也走入屋内后露出了惊恐。这一次也还是想用这招吗？我赶紧用召风咒锁紧了阳台窗，没能从窗口逃跑的他被弹了回来，落在地上揉着脑门。
　　“你是谁？周先生的变身吗？”按理说死于大火的人就算变了模样，也该是像罗先生一样变成满身烧伤的模样才对，怎么可能会变成一头猿猴呢？
　　就在我还在思考的时候，他在屋内乱窜起来，虽然这房间实在狭小还堆满了杂物，他的速度却也越来越快，叠影到最后甚至都失去了踪影。我尝试着追了几次但都无果，而再一次现身的时候他已经抱起了小紫怡，用一把菜刀横在她的脖子上。
　　“小仙人，别逼我！让我呆在这里，不然我就和这家人同归于尽。”
　　看不到鬼怪的周夫人，看来眼中只能看到悬在半空的小紫怡和架在脖子上那把菜刀，接受不了尖叫一声后晕了过去。
　　见此状我连忙说：“你先别急！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先说你是不是周先生。”
　　“当然不是，那苦命的人一生都在苦难之中，我只是想帮帮这家子罢了！但没想到越帮越乱越帮越忙。别担心！我不会放弃这户人家的！我会帮他们摆脱厄运好起来的。小仙人，给我点时间，放过我吧。我已经努力了这么久了，如果这些努力都白费了，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这没什么盼头的一家人也跟我一起死算了！”
　　他越说越激动，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周夫人，又看我不愿放弃的模样，眼中像是下了横心，抱紧了小紫怡的身子一个侧身窜出门去。
　　那锁坏了的门这会儿早被他疾速奔跑带来的风给吹开了，他簌一下就跑出去没了踪影。这可如何是好？看来此妖极其擅长疾速，我跟不上他的跑动速度不说，以如此快的速度跑出家门，不一会儿就能跑遍整个成都城吧？想要追寻他的踪迹可不是易事。
　　等等，这忽而就来的一阵阵风，风向与频率不像是自然风。看偶尔浮现的叠影难道是他疾驰带起的风？虽然看不清他的身影，但可判断他在绕着整个小区奔跑，而且奔跑的范围正变得越来越小。
　　那圆圈缩小后，一个阵也逐渐显出身影。五彩的幡旗组成了一个结界，随着那结界逐渐缩小，那妖跑动的范围也跟着越来越小，生起的风也到了幡旗所划的范围之内。而那正在小心移动的幡旗，最终围到了小区中央的公园。
　　说是公园，其实是还没一般大户人家的院子那么大的一块白地。一片草地已经许久没有人修剪，杂草已经生出膝盖高，杂草中隐隐现着几个供人休憩的长椅，不过不仅褪了色还都缺胳膊少腿，很显然不会有人敢坐。
　　我小心地踩入这块草地，这时那结界已经继续往中心靠拢。无处可去的妖怪像是被牢笼束缚住一般，终于没有再可以跑动的空间。
　　是谁布下的阵？这会儿小区里和刚刚比起来就更冷清了。不远处的那些摊档都已经收摊，一起撤走的灯光让这片地方更显昏暗。我四下张望，不见一位方士登场，只好继续向前走到那妖怪的面前。
　　那时那阵已经更小，束缚着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可这毕竟是只对妖怪有效的结界，小紫怡不受此束缚，已经离开了他身边。
　　“你到底是谁？是禺绒大王还是周先生？”看这猿猴的模样，我的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便是这个近几日连续在我身边造次的妖怪。
　　“大……什么大王？我是京华啊！”
　　京华？这段时间我也读了不少志妖的书籍，未曾听说过这类妖怪。“你从何而来？呆在那妻女身边又为何事？”
　　“我……我只是看那一家子可怜，想帮帮他们。”他结巴着说完，好像看到了救星，连忙说，“喂！周先生！是周先生！周先生救救我。”
　　我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一位脸上满是烧伤疤痕的人从枯草枝间走了出来。
　　“爸爸？爸爸！”一旁的小紫怡跑了上去，可她却没抱到那人。那人尝试着抱起小紫怡，可也没成功。这么说，这鬼灵才是真的周先生，那么这阵困住的又是何妖？
　　“是你吗？就是你害死我的吗？”
　　“说什么呢，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怎么会害你？”
　　“是你让我搬到那个门面做生意的吧？据说开店的时候满红连锁就已经有在那里设店的计划，但你还是受五通神指使让我把开得好好的店搬到那里去。然后又引导我向那帮骗子借钱经营，被他们骗了钱不说，连死了的赔偿金都要被他们夺走！你让我这一辈子都不安生就算了，现在还要让我的妻女依旧不安生。那朱老大已经找到了那帮骗我钱的家伙，我已经知道了那是不仅不合法还是要逼死人的生意。他们交代了是五通神把你送到我的身边的！”
　　“他们怎么乱说话？你以前的生意也一直没起色，那店面的房租确实便宜不是吗？至于那笔贷款，你不是已经无处可借走投无路了吗？我也不知道他们原来是骗子，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收这么大一笔砍头息！我都是想帮你，谁知道会越帮越忙落得这个结果。你看，你去了我还在帮你看孩子呢。你老婆要打这么多的工还债都没空看孩子，我每天都在帮你看孩子！”
　　“那还不是因为惹到了那帮骗子？那笔钱明明就不用还他们的！”
　　“可那是流氓啊！如果不给他们，可就对你女儿动刀了！你也被他们讨过债知道他们会用些什么手段吧？！你不也是被他们关在那房间里烧死的吗？”
　　“好啦好啦～”就在两人争吵着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又在杂草后出现，“最终做决定，行这些事的还不是你自己吗？现在那小朱子也帮你要回那些钱了，你也该放下心了吧？”
　　黑暗中从草丛里出现的人竟是道长？如此说来，布下此结界抓住此妖的人也是这家伙了？
　　“你也是，平白无故的为何要做这种事呢？”
　　“我只是看着这家伙可怜，一天到晚早出晚归的却什么都得不到，我只是……我只是…… ”
　　“贫不安分丢性命。赵财神不是早如此告诫世人了吗？你却仗着自己的善让人瞎折腾。你也不看看自己是谁，你那是行善吗？你那是怂恿着别人瞎折腾。”
　　“我……我难道做错了吗？”
　　“错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执念，你已将行善成了欲念，才让你成了京华鬼。”道长说着拿出了一个木葫芦。一阵粉红的暖风自葫芦口中出来，可这祥风对他来说却如刀割，让他痛苦地大叫起来。待那祥气鱼贯一尽，那妖怪也没了实形，就像是化作了一团气渐渐地消散在了夜空之中。
　　“紫怡！紫怡啊！”一个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是周夫人的声音。
　　待小紫怡应了一声后，她也连忙跑进了这方杂草之中。看到小紫怡无恙后激动地抱住了她。周先生就站在一旁，与妻儿打招呼，可只有孩子抬起头来应了他。
　　“爸爸？爸爸已经去天堂了。喂！你们两个道士，到底对孩子用了什么幻术？”
　　“信或者不信，那都不是幻术。孩子的灵还没养成，虚体会见些东西也不奇怪。”道长笑着上前说，“你们那笔钱小朱子已经帮你们要回来了，明天去这个地方提钱就好。这是周先生用生命的代价为你们守下的钱财，带着这些钱以后好好生活吧。”
　　夫人将信将疑地接过了那张名片，看了眼上面的名字。看到了这场景，周先生脸上也露出了一脸欣慰的表情，他跟着在公园外等着的□□士一起走了。
　　“我看这地方邪气不少，时间也不早了，早些带孩子回去休息吧。我等也得告退了。”
　　道长向她抱拳作揖，倒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恭敬的模样。要知道他平时对万岁爷都是一副随意，更不用说对各路高人的态度。这对我挤眉弄眼的又是什么意思？
　　“催你快走的意思！”他用只有我听得到的默语说到。
　　我也赶紧作揖请辞，然后跟在他身后走向了出小区的主路。说来，他怎么来这儿了？
　　“不是你传纸鸽给我？要我速派黑白道士来这里察看的吗？”
　　说来也是，刚刚看此处死灵过多，我就赶紧禀报，道长好歹也是掌管此处阴界的首领。
　　“刚刚那是什么妖怪？”
　　“不知道，应该是什么穷鬼吧，长得就这么晦气。”
　　“都不知道是什么妖怪，你用刚刚的法术确定是把它除去了吗？万一是灵在另一处又聚起形来怎么办？”
　　“不然你想让我用什么法器？万一沾染上了他的晦气怎么办？说实在的，他也不是十恶不赦的恶妖，罪不该死吧？”出了小区，道长拍了拍自己的道袍像是在除晦气，然后才放慢了脚步说，“拟，不要往回看了。你可知无为而治的意思？”
　　无为而治？
　　“你不觉得什么都为了你好，什么都要帮忙，插上一手，倒有点像某些自以为是的父母官吗？”
　　听起来虽像讽刺，这话倒也是没错。为了百姓好，自以为是地出些法规，在什么事上都插上一手。尚不知，这却给人带来了灾难。和那些不得不从的握有权力的京华鬼比起来，这陪伴在穷人身边的京华鬼倒是善良多了。
　　“这样的妖怪，自古就有，过分向善成了欲望，最终却害了人。这种晦气，是除也除不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