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锦》流鸢长凝

3、第二章．子夜惊粉黛

　　淮水悠悠，安静东流，河上花灯迷眼，空照无眠之夜。
　　画舫来去，欢歌依旧，不见靖康当年之耻，当真是应了那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越过这条河，便是金人的地界了。
　　慕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中都，我来了！”
　　“今夕已欢别，和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飘忽的歌声，幽幽传来，虽然不明白歌词究竟唱的是什么，心却莫名的有一丝颤动。
　　这歌……仿佛在哪里听过？
　　慕清怔怔地立在那里，一阵恍惚。
　　“踏！踏！踏！踏！……”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慕清摇了摇头，匆匆转身——
　　一匹乌黑的骏马四蹄腾空，载着一位紫衣少女飞驰而来——发簪狐毛羽饰，青丝随风飘荡，掩不住一抹飒飒英姿。
　　女子身后，百来个金人兵勇奋力直追，一步也不敢缓下势子来。
　　呆呆瞧着紫衣少女的脸，慕清又有了些不由自主的恍惚，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突然，乌黑的骏马在慕清面前停了下来，一条火辣辣的鞭子顿然落在了肩头！
　　“你！”慕清疾然揪住鞭子，怒然瞧向马上少女，“你何苦出手伤人？”
　　“打的就是你们这些好色之徒！”马上少女冷冷一扬眉，对上慕清清澈的眼睛，身子微微一颤。
　　慕清忽然嘴角一抿，淡然一笑，“既然姑娘说在下是好色之徒，那在下若是不做点唐突之举，当真是白挨姑娘这一鞭子！”
　　“大胆！竟敢对二小姐无礼！”百余名金人兵勇一瞬间将慕清围了起来。
　　“这里还是大宋的土地，轮不到你们喝斥。”慕清凛然一笑，一扯长鞭，马上紫衣少女不得不翻下马儿来。
　　“你……放开！”扯了半天，却迟迟扯不出慕清手心的鞭子，紫衣少女狠狠白了慕清一眼，“你还不放开！”
　　“既然姑娘定要在下放开，那在下就只好放开了……”话音刚落，慕清刚一放手，紫衣少女缓不住势子，直往身后摔去。
　　“你！”
　　紫衣少女身子刚要落地的刹那，慕清复又抓住了鞭子，“姑娘可还要在下放手的？”
　　“你！”紫衣少女惊魂未定地瞧着她，“你敢放！”
　　“大胆！你是活腻了！还不快放开手！”十余把弯刀顿时架到了慕清的颈上。
　　无奈地一笑，慕清的手再次松开，“我现在是不敢，也要敢了……”
　　紫衣少女跌倒在地，不由得坐在地上呜呜大哭了起来，“阿姐，阿姐，有人欺负我！欺负我！”一边哭着，一边又揉着眼睛下令，“你们一个都不许伤他，我要阿姐来收拾他，定然比一刀要了他的命还要解恨！”
　　一匹白马，信步而来，马上白裳女子披了一件狐裘斗篷，在夜色之中，看不分明眉眼。
　　莫名其妙的一阵心酸，慕清忍不住抬手捂住心口，一动不动地瞧着缓缓行来的白裳女子。
　　“此等江湖浪子，一刀杀了便罢了，别误了正事。”还未行到面前，马上女子已经缓缓开口，波澜不惊。
　　这声音……
　　慕清的身子猛然一震，是她！是她！
　　浑然不觉身后的弯刀已然朝着自己劈下，只是呆呆地瞧着那个缓缓而行的白裳女子，喃喃开口，“姑娘可否教在下射箭？”
　　“慢！”白裳女子一声令下，金人兵勇纷纷收刀后退。瞧着慕清只负了长弓，并没带箭囊，白裳女子弯腰从马侧箭囊中取出一支箭羽，朝慕清一抛，“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能用这箭射中百步之外的铜钱，我留你一命。”
　　伸手接住箭羽，慕清仔细看了她一眼，狐裘斗篷遮住了她的半面脸，依旧看不分明眉眼。暗暗一叹，慕清仰起头来，“我若是射中了，你可愿让我一看？”
　　“呵呵，那你先射中再说。”白裳女子冷冷一笑，为何这世间男子总是这般浊不可救？
　　“阿姐，他若射不中，让他当我的马儿！我骑着他回中都！”紫衣少女从地上跳起，抽泣着走向白裳女子。
　　“好！”慕清将右手中的宝剑一放，正准备搭箭拉弓。
　　“兵刃已离手，速速拿下他！”白裳女子忽然一喝，慕清大惊之下，双手已被身后的金人兵勇牢牢钳住。
　　“你！说话不算话！”慕清怒然一瞪白裳女子，“你明明说了……”
　　“你方才不也如此待我小妹吗？”白裳女子唇角一弯，笑道，“这个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当真以为欺负了小妹，就能如此便宜的放过你？”
　　“你想怎样？”慕清不服气地问。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啊？
　　“方才小妹不是说了吗？要你当她的马儿，骑着你回中都。”语气中淡然而冰冷，白裳女子抬手一指远处的画舫，“留下十人，其余的人，去把今夜淮河之上有些姿色的歌姬舞姬都抓来。”
　　“是！小姐。”金人兵勇遵命而行，一瞬间，淮河之上，惊呼不绝，往来画舫不得不靠岸，匆匆从画舫之上跑下不少衣裳凌乱的所谓文人雅客。
　　“你究竟想做什么？”慕清忍不住开口问。
　　白裳女子悠悠一笑，“你猜呢？”
　　一名金人兵勇将地上的唐弓与宝剑捡到白裳女子面前。
　　白裳女子匆匆扫了一眼，“那剑可以直接扔淮河之中，至于这弓……”白裳女子伸手接了过来，慕清清楚地看见了她身子的微微一颤。
　　“你如此唐突之人，怎配拥有这张良弓？”话音刚落，只见白裳女子抽出腰间短剑，将手中长弓弓弦一劈而下，“不如早早毁去，勿再落于凡夫之手！”
　　“不要——！”慕清一声惊呼，心仿佛在弦断的刹那被活活地撕了开来，是什么碎了？是心，还是那个一直纠缠不止的声音碎了？
　　泪水瞬间滑落，慕清全身颤然，“你毁了它……毁了它……”
　　惊然瞧着慕清脸上的泪，白裳女子微微一惊，为何我会突然那么慌乱？低头看着手中的残弓，我不是应该觉得舒然吗？
　　苦涩地一笑，慕清摇了摇头，“把弓还给我……即便是废弓残弦，对我来说，也是不能舍弃的一件东西……”
　　“你为何如此看重此弓？”白裳女子忍不住开口问。
　　慕清仰起头来，瞧着那个依旧看不清眉眼的女子，“事到如今，我回答你，与不回答你，又有什么区别？”坚定地，慕清再次开口，“把弓还给我。”
　　身子一震，白裳女子轻轻挥手，押住慕清双手的金人兵勇松开了手。
　　将手中残弓朝慕清一抛，白裳女子冷冷开口，“你走吧。”
　　弯腰抱起地上残弓，将弓弦打了个结，继续背上了身，慕清却摇了摇头，“我不走，没看见你的样子，我不能走。”
　　“你……”白裳女子欲言又止，一抬眼，金人兵勇已然押着数十个花容惨变的歌姬舞姬走了过来。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若是此刻不走，就当真要做小妹的马儿，爬上中都。”
　　“阿姐，这马儿，我要定了！就算你要放了他，我可不放！”紫衣少女上前一拍慕清的背，“喂，马儿你叫什么？”
　　“我是人，不是畜生，说我唐突，你又可懂礼数？”
　　慕清冷冷一问，让紫衣少女顿时脸红，“你……你欺人太甚！”
　　“小妹，暂且别闹了，容姐姐做好正事，再好好考虑考虑如何治他。”白裳女子说完，一一扫过押至面前的淮河歌姬舞姬，轻轻叹了一口气，“动手吧。”
　　“是，小姐。”数十名金人兵勇忽然从腰间摸出一包药粉，纷纷朝这些女子脸上撒去。
　　“啊——！”
　　歌姬舞姬们的惨叫忽然响起，只见她们的脸忽然红肿了起来。
　　“你——！”慕清愤然瞧着白裳女子，“你怎能如此歹毒！”
　　“你说对了，我就是如此歹毒！”白裳女子冷冷一笑，“比这个毒的，我都做过，也不多这一件！”
　　“你！”慕清忽然眉心一凛，足尖一点，扑向骑着白马的白裳女子——“你以为我没有了剑，就当真成了病猫了吗？”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身后的金人兵勇都来不及反应。
　　白裳女子微微一惊，手中短剑已然悄然反握手中，你若是敢上来，我便一剑刺死你！
　　“阿姐当心！”
　　慕清的身子忽然在一步之外一闪，翻身上马，从她身后绕了过去，紧紧拉住缰绳，一勒马儿，“若要你们小姐安全，便速速住手，放她们回去！”
　　本该刺出去的短剑却在手中迟疑住了，背心贴在这个陌生人的心口，白裳女子忽然觉得是一股似曾相识的安然。
　　不敢沉溺在这种安然之中，白裳女子伸肘一顶慕清的肋下，“你放开我！”
　　忍痛摇头，慕清的双手渐渐用力，几乎让她紧紧贴紧了自己——
　　挣扎间，狐裘斗篷滑落，青丝翩翩，可是那鬓间的几缕白发却格外刺眼——
　　“我好累，让我睡一会儿吧，好吗？”——心中，忽然响起那一个声音。
　　“好……”喃喃地，慕清心疼地答道，双手渐渐放轻了力道，怜惜地圈住了她的身子。
　　一阵剧痛在左臂上升起，慕清忍住疼，怔怔地对上她一双好似鹰隼般犀利的眸子，轻轻一笑。
　　短剑颤然从手中滑落，白裳女子震惊地瞧着慕清的双眼中的心痛，有些恍惚，我见过你吗？为何看见你如此的表情，我的心底竟有淡淡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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