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病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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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了两年的剿匪之行，终于宣告完结。叶孤城扬帆归岛，有帝驾回銮之威，一路上诸船退避，凡是住人的岛屿，全都鸣钟恭送。
船内最大的舱房里，热气蒸腾，雪白的衣服解在屏风上，不时传出水声。能在海上如此奢侈沐浴的，自然是叶孤城。他星目微拢，强健的肌体润泽有光。
叶三进来时，就看见这一幕。还带着主人气息的衣服软软垂下屏风，露出几片同色的中衣，衣料之间，还有一条不过一掌宽，刺绣精致的系带，上面压着缠枝纹，交绕蔓延。就在白日，这条系带还缠绕在叶孤城的腰上。
屏风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投映。叶孤城仰头靠在木桶上，有力的手掌沿着脖子滑下，他顿了顿，声音低哑：“谁？”
叶三惊退一步，半晌才道：“这次的战利品，已经清点，主人可要观看。”
“哦？你直接报来。”
不止是这一次，连同这两年剿灭海盗的全部收获，都已经整理，叶三一同报着：“金银器皿，宝石珍玩，都已点算入库，加上此次扫荡所得。约莫可折合金子三十万两，白银七百万两。铁器，秘籍，药石等，则另行收纳，分门别类，主人随时可查看。”（《陆小凤》里，一个女人一年就能弄上百万两，这数字应该不奇怪。）
一两金，看质地如何，约可换银七到十二两，暂以“十”进位的话，这两年的收获里，可以直接行使的财物，能有一千万两银子。
海寇以性命搏富贵，花钱一向大手大脚，能有这数字，倒是很不错了。叶孤城听着，睁开眼：“这且不提，单金银一项，你可十中取一，分发诸岛，抚恤亡者。”
这两年多来，白云城决心如铁，全力征伐，将大股海寇剿灭。但其实本身损失并不大。
随着叶孤城以彗星之势崛起，南海诸岛陆续向白云城称臣。飞仙岛难道还会蠢到单以一己之力，和整个南海的海寇相搏吗？南海诸岛，或提供消息，或出人手，一马当先！
如此驱狼吞虎，此消彼长之下，纵然还有不甘心的，也没有反抗的实力。当然，不能绝了他们的希望，同荣共长才是生存之道，十分之一的金银，就散了下去。
三十万两黄金，七百万两白银，十中取一，能有百万两，对大部分人而言，是一辈子都难以想象的数字了，但是叶孤城说着，叶三便记下，没有任何疑问。
“是。除了这些，另有江南的绸缎，舶来的香料，赤目人的工艺品等，难以估价，需请专人来看。”
“还有船只，除了原属白云城，和诸岛供奉追随的。另有自海寇处掠夺来的，大小千余艘。”
“其中，五十石以下的小船不计数，除了少数留下备用，大都拆解成木料，储备起来，以做他用。”
一人为两石，五十石，就是能载二十五人的船，但其实大部分小船都不到这个数。仅仅是小舟一样的渔船，平时在近海捕鱼，战时则堆积草料，点一把火，就能顺风烧船。
虽然小，耐不住数量大，那些沉没的船只，能打捞的也不会放弃。毕竟是海外，木材之类的建筑材料太稀缺了。
“五十石以上，五百石以下的，会改作商船，将战利品输出销售。”白云城有根基，就不需要找那些巨贾，低价倾销。自己徐徐贩卖，运往天津，扶桑等地的话，能赚几倍的钱。如果有鹿茸，水银这等东西，几十倍也是有的。
“五百石以上，则充战船，平时护卫白云城……”
“虽然海上尚余零星的小股海寇，但都在白云城的控制之下，往来商船，凡愿意挂上白云城名头的，航行无忧！”
当然，想要得到这保护，需要向白云城缴纳一定金银，这是长久的经营之道。色目人想要和中原商贸，南海是必经之路。一路由西向东，经过江浙，继续向东便是扶桑，往北则是天津，天津之侧，就是中原要地——京城。
这条航道，几乎是海上的丝绸之路了。往来船只如梭，单此一项，日进斗金！
叶三还在说话，叶孤城听的却不专心，只是大致知晓一下。
基业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很多东西，叶孤城已经放开手。他淡淡道：“这些事，便交你统筹，安排着做吧。”
叶三心头一跳，立即道：“是，小人会让船队和各地的商贾，直接将单据上报。其他诸事，也都会有呈文。”
他这样说，就是自己给自己束上手脚，以示清白。
若此时有人在，必要骂叶三不知好歹，天大的肥差啊，财货，物资，人手，全部都包含了。而叶三，却这样装傻，直接推开。却不知叶三心中，竟是在恐惧！
这几年，叶孤城逐渐放权，重用叶三，以及其他那些外来投效的人，这种偏心，让叶氏旧臣都不满了。那些和叶三同来的人，也逐渐张狂。
唯独叶三，辗转难眠，从噩梦中醒来。
他怎么想，都不明白叶孤城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缘由的信任和重用，无异与悬在头顶的利剑，或许下一刻，也会同样没有缘由的斩下！
听到这回答，叶孤城似有所动，一道视线，让叶三颤抖了一下，他听着屏风后的水声，想起自己刚刚踏入这个房间时的动摇，脸色苍白无比。
归途顺畅，距离飞仙岛数百米时，已可见对岸的人影，叶孤城本以为只是寻常迎接，却听见一人似乎呼喊什么。他耳目聪明，一向可在怒涛中分辨鱼游，听了几句之后，脸色顿时就变，直接跳出船外，身如飞燕，几下轻点就到了岸上。
那人喊的，是“城主病危！”
当叶孤城赶到的时候，那个人正浑身痉挛的在床上挣扎，面色紫红，嘴唇大张，拼尽全力的吸着气，往日里几乎看不见起伏的胸口隆起一座小山，好像害怕把这口气吐出去，就再也吸不回来了一样。
一众侍女仆从，正手忙脚乱，又是擦汗，又是顺气，都没有用。看见叶孤城来，顿时松了口气。
“城主这样，已经多久了？”叶孤城问道。
“约莫有半刻钟了。”
“半刻钟？”叶孤城伸指切脉，冷然道：“半刻钟，竟无人来安排统筹吗？叶五管内务，其人何在？”
“五管家昨夜风寒，这时昏沉，起不来。”
“哦？”叶孤城冷笑：“风寒？原来这是急病，一得了立即晕头。既然他不知道趁早安排事情，那我也用不着他了。”说着话，他已经将情形探了个大概。还是老毛病，体质衰败的太厉害，一时爆发，连呼吸也艰难。
“门窗打开通风，没事的都出去！今日是谁熬药，将药渣取来。另要热水，绵布，老参，都去准备着。”叶孤城斥开众人，抵掌在老城主后背，照着古书的办法，以内力贯通肺腑，不断施压再放松，强迫其恢复呼吸，直到叶父喉头发出风箱一样的刺响，一口大气喘出。
“爹……”叶孤城轻声唤道。
叶父浑浊的眼珠斜转，在看见叶孤城的瞬间明亮，好像整个人的精神都振奋起来，枯瘦的手一把抓住叶孤城的手腕，嘶声道：“孤城，你……你要……”
全部的精神，被这几个字迅速燃尽，他没有说完，就又昏沉了过去。叶孤城却是明白那话里未尽之意的，他顿了顿，才淡淡应道：“孤城知道。”
“少城主？”
耳边有侍女轻声询问，叶孤城将掌力缓缓收回了，淡淡道：“无事。”
他让开几步，挥手让人为那个人净身换衣，清理汗淋淋的床单和被褥。
药蛊已经送来，叶孤城打开一闻，浓郁中夹杂几分辛辣的味道顿时扑鼻。
那人的病，说白了，是一种弱症，天生体虚气乏，如果静心温养，和普通人不会有分别。但是，那个人又怎么会肯呢？日日思虑，夜夜辗转，沉溺在先祖的辉煌里不愿醒来。
这些药，与其说是治疗，倒不如说是以虎狼之力，刺激着他的潜力，逆天续命罢了。
叶孤城放下药蛊，扭头看向病榻上的人。
现在，终于要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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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罗药典杂经，求问奇人异士，寻访神医名流。
将父亲的事交代下去，叶孤城心绪不宁，便舍下众人，独自漫步在海岸上。
夜色渐深，灿烂的星子倒映在海面，被波涛打的皱起。
从儿时起，就如一块巨石压在肩头的男人，竟然真的会死？叶孤城心中百味成杂，虽然缠绵病榻，虽然虚弱无力，但是那个男人，确实是一手塑造了今日的叶孤城。让他在手中剑外，看见了另一个晦涩而宽广的天地。
『江山如画，美人如花。孤城，你可看过那种威势？你若欣喜，冬日花开。你若震怒，天塌地馅！天下为蝼蚁，人心为玩物，你凡你所欲，信手摘取——此乃帝王！』
叶孤城缓缓走着，手指抚摸着狭长的剑柄，一种金属的冰冷沿着指尖一点点透进身体。忽然，他的神色柔和下来，看着海岸边的一间旧屋。
很少有人知道，这里曾是叶氏的祠堂。当年叶氏国破，仓皇逃避海外之时，只能将列祖牌位寄放在这海边的破屋里。随着白云城建成，才迁移到更安全深入的地方。
后来母亲嫁进飞仙岛，又将这里改成了佛堂，时不时就会过来。只是世事易变，伊人已逝，徒留这座屋子，独自荒凉。
推开门，干涩的“吱呀”声里，一些木屑掉下来。原本放着祖先的牌位的地方，被一张香案所取代，案上没有泥像，只有一幅被残香熏的焦黄的“佛”字贴在墙壁。
几柱残香早就被海边的湿气朽落，软软倒在香案上，那是叶孤城的母亲最后插上去的，后来物是人非，只有这个剩下来。
叶孤城走进几步，跪坐在案前的蒲团上。他解剑在膝，动作沉静而舒缓，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弥漫了大半间屋子。
平日里冷硬如冰雪的表情逐渐缓和，叶孤城可以想象出那个场景，波涛拍岸的喧哗中，这里香烟袅袅，平静而寂寥。她或许只要侧一侧头，就能看见屋外涨起的潮汐，和另一头隐没在黑暗里的白云城。
这样动静交织，开阔和约束并成的味道，让当年初接手白云城数月，猛然发现剑术竟然倒退的叶孤城，一下子冷静下来。自那以后，叶孤城在处理城务和练剑之余，偶尔会来这里待一会儿，或者模仿着母亲的字迹抄写经书，或者就是这么无声的坐着。
万事万物，总有平衡，毒虫之畔有灵药，闹市之中有净土──我若不能将之圆融，那就心如铁石，任凭风吹！
浪声滔滔，叶孤城周身格外静谧。
“你死后不久，父亲就开始病了。”叶孤城忽然开口道：“你在的时候，他不愿陪你，你不在，便再无人劝他休息。”
“一眨眼，二十多年。也不知他终是后悔，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竟再也无婚娶。”
“他若去了，这世上，叶氏一脉，便只剩下孤城一人。诺大的白云城……”
“不知娘亲，可还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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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第4章 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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