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集（短篇集）》雪夜抚弦人

20、天赠之恋：我将幸福转给你

　　幸福是否可以转移？她的生命，她的幸福，她将世界上最沉重的情，给了妹妹，沉重到，一生负担不起。而她给他的，却是世界上最狠的爱，狠到，一生残忍折磨。
　　*
　　不可思议的奇迹和巧合，是天赠之物。当温柔为妹妹温暖精心编织的一场虚幻之恋，以不可思议的奇迹和巧合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是否清楚，这份天赠之恋，是给予她的，还是给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妹妹温暖的？她预知不了结局，却将那份本属于自己的幸福亲手推向了自己所希望的结局。因为对她来说，妹妹温暖便是她的一切，甚至超过生命。她的生命和幸福，等于温暖。

　　*
　　自养父母去世的那一刻，温柔知道，妹妹温暖从此便是她的一切，甚至超过生命。也许即便是生命也还是太轻，那么加上幸福吧。她的生命加上幸福，等于温暖。

　　温柔，一个孤儿，被养父母接出孤儿院后，才有了家的温暖。后来，妹妹出生，名为温暖。温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体质虚弱，不能激动。自小，便是温柔头等重要的保护对象。姐妹感情如母鸡护小鸡。养父母更是待温柔如亲生，甚至对她比对温暖还好。温柔以为，自己一辈子便会这样的平和温暖，一家人幸福的过着平凡的日子。却不知，世事多变，人力难为。14岁那年的一场车祸，养父母将她推出车门的那一刻，她的命运从此改变。生命依在，却慢慢走向坎坷，走向她悲剧的一生，或者只是半生。

　　那一天，目睹双亲死亡，13岁的温暖心脏病发，躺在病床上，眼中一丝恨，幽冷空洞的望着她，“为什么不是你死？我恨你，温柔，你抢走了一切，你抢走了父母一半的感情，如今还残忍的夺走他们的生命，我恨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们不会死，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去接你，平时你都是坐公交的，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半途停车？你是魔鬼，专门害我们一家的，我们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这样害我们，你夺走了他们的生命，我恨你，我恨你，温柔，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中，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温柔看着温暖悲伤空洞的眼神，她没法解释她让父母接她半途停车都是为了给温暖买生日礼物，不论原因是什么，结果都是父母将门另一侧的她推出车外，而在门边的他们却......。是本该活着的父母将生命渡给了她，她自己都恨死自己，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何论温暖。她望着不再看她不再说话的温暖，她在心里发誓，从此，温暖便是她的一切，甚至超过生命。也许即便是生命也还是太轻，那么加上幸福吧。她的生命和幸福，等于温暖。

　　后来，她留了一级，与温暖同班，处处照顾，时时守护，不让她受一点儿伤害一点儿委屈，即使温暖对她一直冷淡漠然。眼看温暖一天天变得沉默寡言，不再有小女孩的活泼，幻想和天真，不再有发自真心的笑容，她知道她再也走不进温暖的心里。为了让温暖变回以前，重拾笑容，温柔在一次网络聊天中自创了一个身份，一个大哥哥的身份。她想，在这样对异性充满好奇，幻想朦胧爱恋的梦幻年纪，一个大哥哥的身份，更适合接近温暖。于是，六年的时间，她虚造了一个阳光温暖，有着成熟稳重气息的大哥哥人物。常常跟温暖在网上聊天，写信，送小礼物，发一些国外风景照，因为“他”的身份是比温暖大三岁的国外留学生，名温阳。本来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平淡温暖，夹杂着微微酸楚却欣慰的过下去，等着温暖长大成熟或者，或者在那个医生说的日期之前，她虚构的这个人物慢慢消失在温暖的生命里，或者一直陪伴她到生命的终结。却不知，世界上还有一种叫作命运的东西，注定人生从来不会按照人主观的意志去演绎，当温柔和温暖在进入大学的那一刻，已走入命运的拐角，喜剧或悲剧，在拐角后命定。

　　大一迎新生会上，台上阳光亲切，成熟而温雅的大男孩，国外刚毕业却已创业成功两年的新一代商界名人，当他说出我是温阳时，台下两个女孩的人生，从此走入命运的深渊，在一个叫温阳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拔出来，而温阳，本充满希望光明的未来，从此陷入一年甜蜜却一生悲酸痛苦的爱情绝渊中。

　　迎新会后，温柔怀着紧张复杂的心情站在温阳面前，提出邀约，拒绝了很多同学的温阳竟然爽快答应。温柔望着站立在不远处羞涩的望着这边的温暖，心中庆幸，总算早一步，若不早一步，她不知道未来该怎么面对更深的痛恨，更不想看到温暖的失落和伤心。

　　咖啡馆中，温柔将很难让人相信的一切告诉了温阳，从头到尾，她的心中忐忑紧张而害怕，她害怕被当成一个骗子，一个居心叵测的骗子。

　　“嗯，温柔，是温柔吧，温柔，我相信你，相信你所说的。”
　　听到温阳的话，温柔心中有一瞬茫然，他相信她？竟然相信她？怎么，怎么可能？这样，这样一个让人听着有些荒谬的故事，他怎么可能相信？她听到的，是她的幻觉吗？温柔怔怔的抬起头，望着温阳，呆呆的，唇动着，想问为什么，却一下子说不出话。良久，才轻轻问出口，“为，为什么相信我？”

　　“嗯，直觉。”温阳状似思考的轻蹙了下眉，然后表情很严肃的给了她答案。

　　温柔看着对面那双温和的眼睛，一时无语。虽然那双眼睛正认真而无辜的望着她，但是她却发现了他唇边微带着俏皮的笑意。那一刻，她听到自己冷寂多年的心猛烈跳动的声音，手下意识的抚上心口，很暖。

　　当温柔怔然而迷惑的望着温阳时，温阳的心中却温柔的轻喃着，温柔，我的温柔，因为是你，才相信。

　　一年，对三人来说，是甜蜜中夹杂着苦涩，期盼中含着忐忑的一年。温阳对温柔的深深宠溺，对温暖如兄长般的亲切，温柔对温阳的若即若离，矛盾挣扎，对温暖的歉疚不安，温暖对温阳的爱情期盼，却看不透温阳的忐忑，看不到回应的失落，对温柔的漠然冷淡。一年间，温柔和温阳若即若离的交往一直隐瞒着温暖，三人的感情复杂而迷离，一直处于悬浮期。直到一年后的一个雨夜，温柔终于在舍与不舍的矛盾挣扎中作了决定。

　　“温阳，你去爱她，你去爱温暖吧。”大雨中，迷朦的黑幕下，温柔有些凄凉的望着温阳，眼中是残忍的企求，无边的涩意。
　　一个让字，一个求字，爱了一个人，舍了一个人，给了一个人，伤了一个人，选择了一个，抛弃了另一个。其中的伤和冷，也许只有自己知道。其实，她对他狠，对自己更狠。

　　他听着她的话，望着她伤冷绝望却企求的眸，心中亦绝望的知道，其实他和她，再也无法回去。可是，他想最后的拼一拼，心底藏了太久的话，太久的秘密，也许是一点点的希望，或者只是最后的告别。

　　他看着她，眼中是留恋的温柔，唇淡淡的扬起一丝丝的弧度，“温柔，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是你虚造而奇迹出现的人物。你还记得小时候在孤儿院，你那时还小，也许脑中不记得，心底却还有记忆，所以才会......。还记得当时我走的时候让你等我，你那时，那时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温阳的声音有些哽涩，唇边的淡笑渐化凄然，直至再也没有弧度。温柔的眸越发漆黑，漆黑中一点一滴的透出空洞。最后，唇边升起一抹自嘲，又夹杂着丝丝的悔恨和复杂，凄涩低沉的声音响起，“其实你什么都没说，你只是冷漠而倔强的转过身，直到我走，都没有回头再看我一眼。”

　　温阳说完，所有的表情化为落寞，低下头无意识的用手接盛着瓢泼的雨水，然后又抬头望着远处的雨幕，神情被雨水冲的越发的模糊，却让对面从思绪纷乱神情复杂到凄然沉默的温柔感觉到了一种坚定和决然。
　　“那时，我还不懂爱情，却在心里发誓，你不等我我也会等你，长大了我会找你，找到你，然后娶你，温柔，你是我的惟一，永远都是。”

　　“温柔，你真的决定好了，把我让给她，代价是牺牲我们俩的幸福，一辈子的幸福。”温阳转头望着温柔，似是不用她回答也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语气已然透着绝望。

　　长久沉默的温柔嚅动着唇，雨水顺着唇流入口中，又涩又苦，又冰又凉，她有些艰难的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喉中哽咽，“温，温阳”吐出这个心底藏了太久脑中已然忘怀的名字，温柔突然发觉自己的心很空，脑中亦是空白一片，只是有些机械的说着，仿佛这样就有了一丝莫名的安慰，“你，你要记得，你知道的，你不知道也要知道的，自从......，我这条命早已不是我的，是，是温暖的，其实一直以来我就当自己是她，好久我都不做自己了。只有这一年，偶尔我才会觉得我是我，你对她和对我不一样，我贪恋你给我的，不舍也不安。温阳，我总想着，我就是她，她就是我，你爱她就是爱我，所以温阳，去爱她吧，就当是爱我，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可是，可是温阳，我没办法，我只能这么做，不然我一辈子心里不安，我很痛苦，我原谅不了自己，我会越来越恨自己，越来越讨厌自己，我怕有一天我会崩溃，再也照顾不了我想照顾的，爱不了我想爱的，我只能这样。其实当我觉得我还是自己时，我总怕自己会后悔，温阳，趁着我还没有发疯，你去爱温暖吧，去爱她吧，她是一个好女孩，值得你去爱，不要爱上一个疯子，一个已经不是自己的人。她不值得，不值得。她已经不在了，七年前，早已经不在了。温阳，忘了她吧。忘了那个早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的人。忘了吧。温阳。”
　　说到最后，温柔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说谁，仿佛在说另一个人，大部分时间已经消失在这一年偶尔还出现的一个人。她无意识的抹着满脸的水，那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动作有些机械而空凉，整个人陷入一种迷境，这个迷境绝望，伤心，悲凉，这个迷境是个绝境，她陷入这个绝境，又冰又冷，仿如泥潭拔不出来。她觉得浑身都冷，心中难过无比，突然想大哭一场，于是，她就这样蹲下身，抱着膝盖，埋入冰冷的身体，狠狠的哭了出来，仿佛这样蜷缩着就会让自己温暖而安全。她忘了她的身边，她只要抬抬头就能看到自己一辈子的温暖，也许她没有忘，她只是抛弃了那份温暖，未来一辈子的温暖，现在近在身边却已然远去的温暖。

　　温柔蜷缩在自己的世界，她只觉得有一双手轻抚在她的头上，模模糊糊的话语，带着最后的一丝温暖，一句句的传来。
　　“温柔，只要你想要的，我总会给你，即使，牺牲的是一辈子的幸福，和温暖。”
　　“你要记得，我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爱上一个，便不会再爱另一个，即使我爱的人有一天离开，消失......，温柔，要记得。”
　　“温柔，你真狠。可是，我仍然......，只要我知道你还在。”

　　当夜幕安静的只剩下雨滴的声音时，温柔站起身，耳边最后的轻叹仿佛留在空中还未消散。人却已在她的世界走远，消失。

　　温阳，温阳，我不等你，你也不要等我......
　　低喃散开，夜幕中，雨越下越大，一个女子如石雕般立在雨中，久久，久久。

　　后来，她看着他们亲密相处，看着他对她的亲溺，仿佛那甜蜜的人是她，而痛是别人的。
　　再后来，她们毕业，她看着他们步入结婚的殿堂，仿佛那幸福的人是她，而伤是别人的。
　　又后来，她一个人去了国外，很少回来。

　　多年后，他们的孩子出生，病床上，温暖握着她的手，在她的耳边虚弱的低语着，
　　“姐，对不起，借了你六年的幸福，现在才还给你。其实，我早已经不恨你。”

　　听着温暖的话，她突然想笑，却不知是悲是喜，为何而笑。她只是觉得，温暖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她从未借给她幸福，她只是将幸福转给她，转给同一个生命，同一颗心。

　　终局时，温柔没有犹豫的签了一份协议，心脏转让协议，仿佛又一个选择早已定下，从未改变的可能。从那个雨夜的决定时，早已注定。

　　温暖，始终是我欠你的，你从未欠我，我还你的永远不够。你知道吗？这一生，注定，我是你，你是我。温柔的生命和幸福等于温暖。
　　温阳，欠你的，伤你的，希望有下辈子可以还，如果到时你还要。
　　温暖，温阳，我会告诉你们，我在国外，从此不再回来。

　　手术台上，灯亮，刀落......

　　后记：
　　当温柔在国外的好友苏暖来到墓地时，未走到跟前，已看到温柔的墓碑前有了一个身影。那个身影整个身子仿佛很痛苦的趴在墓碑上，头近乎埋在冰冷的墓碑里，埋的很低，看不到脸，却看到墓碑的棱角上一抹鲜红痕迹，他的手似紧紧的抓抚过墓碑，手过处，鲜红越来越多。还有那颤抖的身躯，那墓碑上微微笑着的女孩脸庞上泪湿的痕迹，那照片越来越湿，仿佛下了一场雨。

　　苏暖感叹的转过身，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看了看手中的花，一步步的走向远处。

　　温柔，每月一封表明你还活着的信，我想，并不需要了。
　　温柔，也许他恨你，他终是恨了你，怨了你，他本以为......，你却将他最后的希望狠狠的辗灭了，温柔，你对他狠，对自己更狠。温柔，现在，他也许活着，只为了恨你。温柔，你的执着，你的选择，到底是错，还是对？
　　舍谁？不舍谁？舍与不舍，一个世上最难的选题。而你，轻易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