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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时约(1) ...

  •   旧时约(1)

      自那一天碰见周启深,赵西音就睡不太好,晚上失眠,白天多梦。
      赵文春一再叮嘱,“你去看看医生。”

      赵西音坐在沙发上浑浑噩噩的揉眉心,家里窗帘敞开,十点的阳光刺眼的很。她十指捋进头发,黑眼圈都重了。

      赵文春系着围裙,手拿大锅铲,恨不得往闺女头上敲,“听见了没!”

      赵西音龇牙咧嘴:“真凶。”

      吃完早餐,赵文春欲言又止,眼神也躲闪犹豫,支支吾吾道:“那边早上打电话过来,想让你今天过去吃午饭。”

      赵西音对镜擦口红,半晌没吭声。很久后才说:“知道了。”

      赵西音坐地铁去昌平。
      这个楼盘很新,低密度的高端定位,绿化郁葱,跟公园一样。给她开门的是倪蕊,十八九岁的女孩儿身上有股傲气,跟没看见人似的。

      “不懂事,叫人。”说话的是男主人倪兴卓,个高稳重,年过五十依旧风度翩然。

      他是倪蕊的爸爸,是丁雅荷的初恋,也是现任丈夫。

      倪蕊不高兴,敷衍喊:“姐姐。”

      三人站着,塞满尴尬。丁雅荷从厨房走出,牡丹式样的流苏披肩把她衬得贵气耀眼,“来了啊,进屋吧。”

      赵西音沉默换鞋,把蛋糕轻轻搁在桌上,不轻不重说了句:“妈,生日快乐。”

      丁雅荷嗯了声,“阿姨在烧鱼,马上能开饭。”
      “没事,我不饿。”
      丁雅荷语气不悦:“你回北京也不告诉我。”
      赵西音说:“临时决定回的,才回没几天。”
      “回来后找不找工作?”
      “再看吧,去我朋友店里先帮忙。”
      “哪是长久之计,你总不能一直这么飘荡吧。”丁雅荷愈发不满意,“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之前让你去剧院做行政,你也不愿意。”
      赵西音笑了笑,“专业不对口嘛。”

      “什么专业对口?跳舞?你又不跳了,净给我挑三拣四。”丁雅荷越说越气,“跟赵文春一样,都是木脑子。去年他们院里评职称,资历比他低的都上了正教授,当了一辈子副的,就不会去走动一下关系?就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人。”

      倪蕊坐在沙发扶手上玩手机,目光偷偷飘向赵西音,嘴角扬起不屑的浅弧。
      丁雅荷性格风火,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优越感更上一层楼。唠叨够了,又把赵西音叫去二楼。

      三百平的复式小洋房,装潢奢华,主卧铺着地毯,连通衣帽间。丁雅荷拿出几个纸袋,“买了些裙子,你拿去穿,年纪轻轻能不能穿鲜艳一点。”

      赵西音接过。

      “喏,这个包你也拿着,放到这个大袋里,别被小蕊看见,不然一会儿又得跟我闹。”丁雅荷递给她的是一只LV早秋新款。

      赵西音放好。

      丁雅荷这才满意,随后又微微叹气,“个个都不省心,小蕊最近不知发了什么疯,说有个什么剧本正在找跳舞的演员,还是群演,她挤破脑子都想……算了算了,烦人,下楼吃饭。”

      丁雅荷今天四十有五,一起吃个饭也算是庆祝了生日。
      饭后,赵西音没留太久。
      倪蕊看似不关心,其实眼神尖尖的早往她那些袋子里扫了一百遍。
      出了小区,赵西音冷着脸,一秒也没犹豫,把裙子和LV全都丢进了垃圾桶。

      天气炎热,像一桶烫化了的奶油黏糊腻人。赵西音兀自出神,顶着太阳走了十分钟。后来热的实在受不了,便打车去了黎冉的工作室。

      黎冉正热火朝天的忙打包发货,红色短发在头顶扎了个冲天炮。小顺蹲在门口,见赵西音来了,赶紧让她过来帮忙。

      新款下厂了,预售的都在排单。黎冉指着右边的一堆,“这些别打包,我待会儿送给客户,就在国贸也近。”

      赵西音想起来了,是直播那天把全店情趣内衣买下架的国贸鬼才。
      小顺啧了啧,“亲自送啊?你不怕发生点什么?”
      黎冉一记白眼,“明显是个公司地址,丢前台就是。”
      小顺哎了一声,“你说这人和人之间差别怎会这么大呢,也太懂生活了。”
      黎冉不屑:“连初恋都没有的小屁孩儿请闭嘴。”
      小顺当仁不让的还击,“说的好像你有初恋似的,哦,你只有暗恋。”
      黎冉气的一卷胶带砸过去,“闭嘴闭嘴闭嘴!”

      小顺轻松接住,套在手腕上转圈圈。他二十二岁,却生的一脸少年稚气,利索的小寸头,五官精神好看。坏起来时,浓眉大眼多了几分机灵。

      黎冉暗恋多年的师兄才结婚,这痛处扎的够准。小顺赶紧补救,说:“初恋有什么好,最后能走到一块儿的有几个是初恋?”

      黎冉咳了几声,猛眨眼。
      小顺已经关不住嘴了,有什么说什么,“不过,初恋再不好,也比某些道德败坏,人品下流的人好。”

      指桑骂槐的意味很重,目标人群也很明显。
      黎冉暗叫不妙,后悔昨天跟小顺说了赵西音碰见周启深的事了。

      小顺年龄不大,但和赵西音关系太深。少了城府和遮掩,多了直接和坦荡,友情两个字,就是仗义和护短。赵西音那些往事,小顺也知道个一清二楚。

      她离婚的时候,闹的那样难看,现在回想起来都替她不值。

      小顺是真讨厌那人,心直口快骂得痛快:“有钱有权又怎样,他周启深就是个男小三!活该被钉在耻辱柱上!”

      “嘭”!的一声重响。
      一直沉默的赵西音将钥匙和包狠狠往地上砸。

      黎冉眼皮一跳,赶紧示意小顺闭嘴,走过去,小声问:“是不是在你妈那儿受委屈啦?”

      赵西音垂了垂头,深吸一口气,没回答。
      这时,有人敲门。
      黎冉回头看门口,顿时惊了,结结巴巴的叫人:“戴、戴老师。”
      赵西音愣了下,跟着看过来。

      戴云心穿了件旗袍改良样式的连身裙,年逾四十依旧身段婀娜。她站在那儿,气质耀眼,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然后进屋,径直看向赵西音。

      赵西音嘴角微动,眼神软下来,“老师,您出院了?”

      戴云心气色上佳,肤白貌美,看不出丁点病态。她仰着脖颈,态度还是很淡,一席话说得不急不缓:“我不是特意来看你的。”

      一旁的黎冉嘻嘻笑,“那……您是特意来看我的?我这儿上新啦!我送你两套最好看的好不好呀?”

      黎冉是有分寸的人,孩子气的话也看对象。戴云心对赵西音的感情深厚,连带着她们也跟着熟络起来。再之,黎冉的二哥在广电就职,与戴云心有工作联系,来来去去不见外。

      戴云心依旧板着脸,但眉间神情还是放松了些,批评道:“不正经。”

      气氛舒缓,戴云心坐向沙发。赵西音给她倒水,双手扶着杯子,毕恭毕敬的模样。戴云心打量她许久,严肃神情终究没舍得绷太过,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你回北京多久了?”
      “上周三回的。”
      “玩够了没有?”
      赵西音点点头。

      戴云心的语气忍不住又要尖锐,可一瞧见她低眉顺眼的乖巧样子,还是舍不得了。师徒二人一个坐一个立,面对着面,一旦安静,中间的千沟万壑便显露出来。

      戴云心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痛心疾首的感觉冒了尖。她疼爱这个女孩儿,十多年的教诲,授她于技艺,塑造其天赋,看着她从懵懂少女出落亭亭,早把她当成女儿一般。

      爱之深,责之切。

      当年赵西音一句“我不跳舞了”,是真伤了她的心。

      这几年,愤而离席,形同陌路,大有恩断义绝的架势。想到这,戴云心微微叹气,也不再多言,只从包里拿出两张信封样式的邀请函,轻轻放在桌面上。

      “周六晚有一个活动,你要有时间就去看看,离你家不远。”

      邀请函十分精美,鎏金镶边,每一张都系了绸缎礼结。活动来头不小,内地影视投资翘楚凡天影业与中影局联合举办的一个发布会,由庞策执导,光是剧本就筹备两年的大型实景舞台剧正式立项,发布会即官宣。

      这个消息早被公关推上过几次微博热搜,众人纷纷猜测主演是何阵容。黎冉没事就会跟赵西音念叨几句八卦,说是制作经费就逾九位数。

      戴云心说得平平无奇,好像真的就是顺便给她多余的入场票。但目光始终定在她身上,眼神隐约露出希冀与期盼。

      赵西音没答应,也没拒绝,思绪缥缈,神游天外。
      戴云心恨铁不成钢,怒气与怨气齐齐发酵,眼见着又要发飙。
      赵西音忽然说话,她声音小,问:“老师,我能带他去吗?”
      指着的是一旁的小顺。

      小顺没上过大学,但也是个爱跳舞的。无师自通,一顿瞎跳,街舞尤其好,民族爵士也能跳上几段。小子嘴上不说,但每每经过北舞院、大剧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赵西音与这个圈子算是断的干净,自然也没什么机会带小顺扩展见识。

      戴云心点头答应,“可以。”

      走时,赵西音送她。
      三伏天烈日炙烤,万国如在洪炉中。
      戴云心自己开了一辆G系奔驰,车门拉开一半,又被她合上。她转过身,摘了墨镜,问赵西音:“有事可以来找我,你还年轻,还能再回……”

      “舞台”二字戛然而止,戴云心叹息,摆摆手,“不用送了。”

      ——

      晚十点,周启深听完路桥工程的预算汇报,散会从公司出来。
      停车场,安保恭敬唤他:“周总。”

      周启深颔首,脱了西装外套丢向副驾,里头一件深色薄丝衬衫贴身,隐隐可见肌理轮廓。路虎驶出车位,经辅道并入车流之中。

      到了海棠花园附近,周启深将车停在路边,往西边的巷子里走了百来米。最尽头,一处不起眼的小店面,牌匾上是行书手写的店名——昭昭。

      “老规矩,猴魁,水是八分烫,给你煎了两遍,取的第二道。”老程将茶递给他。
      周启深食指叩了叩桌面,示意他放这,问:“小昭呢?”
      “出去和同学聚会。”

      茶馆闭门歇业,又没女士在场,周启深松开衬衫领扣,心无旁骛地抽起了烟,“多晚了,她一个人出门你也放心?”

      老程笑:“放心。”

      开了一天会,周启深乏了,抽烟抽的凶,第三根时,老程收走了烟盒,“行了,悠着点。”

      周启深弹落烟灰,品了两口茶。
      老程问:“你和小赵见上面了?”
      周启深嗯了声。
      “有事没事?”老程话里有话,问句含蓄,内核直接。
      周启深掐了把眉心,呵的一声,“你个卖茶叶的,这么八卦做什么?”

      老程,程吉,三十出头,颇有硬汉气质,实在不是家长里短的路数。他和周启深、顾和平一块当兵,比他们提早一年退伍,自己捣鼓起了古董生意,人很低调,身家殷实,前年开的这家茶馆,玩儿似的,但名气大的很,一天限量,甭管外头多少慕名而来的长龙队伍,售完就关门休息。

      周启深越吊儿郎当,就越是有事。
      老程心里头明白,索性换了个问法:“你还想要小赵吗?”

      周启深缄默无语,下意识的伸手摸烟。老程先他一步,把烟拿开更远。

      周启深忽地一笑,无奈又无望,“我想要,我怎么不想要,我他妈想的要命。”

      老程愣了下。
      周启深沉沉呼吸,“她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了。”

      兄弟之间多少能说上几句内心话。老程哎的一声,“就这么散了,你甘心?我可给你提个醒。”

      话未说完,就听见外头风风火火的动静,门被推开,顾和平气急败坏地踏进来,指着罪魁祸首一串京骂:“姓周的你丫有病吧!脑袋长圆了么!自个儿把人家店铺的情趣内衣拍下了架,全往我这寄算什么事?!那个小红毛也不知发的什么疯,四环内送货上门,见着我跟见了鬼似的,还阴阳怪气地说我是顾氏鬼才!”

      顾和平一顿嚷,吵的周启深皱了皱眉,却也不放心上,而是沉声问老程:“提什么醒?”

      顾和平骂声太大,周启深没听清后半句。

      老程便提高声音,“孟家权势变动,少东家上位——孟惟悉回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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