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番外六】秦宫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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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案前烛火盈盈闪烁，于墙上映照出一方端直瘦削的影子。
“公子。”
侍者唤了一声，没有回应，便又继续唤道，“公子殿下，夜已深了。”
扶苏从思绪中回神，他举目，缓缓将手底那卷摊开的周语收起：
“几时了？”
“回公子，已近子时。”
扶苏沉凝稍许，道：“公输家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是，公输先生说，一切皆已准备妥当，只待公子明日巡阅。”
满意颔了颔首，至侍者退下，室内重归寂静，扶苏再度望了眼手中的周语，许久，将它放置于了案角。
烈阳下，西南城郊的荒野排布着整齐有序的军队。
士兵站在一排排嵌附滚轮、装配完备的座弩旁，随时听候命令。
公输仇与守卫将士看见来者，均道：“公子。”
扶苏走上前，望向场地中未曾见过的机关武器：“这便是新研制的机关弩？”
“正是。”公输仇答。
黄沙漫天之中，士兵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纷扬箭雨如流星射破，转瞬便将远处广阔的地面扎得密密麻麻。
“好。”扶苏赞道，“有公输家族的机关助阵，又有我大秦锐士勇猛精进，他日战场取胜，想必再无阻碍。”
“公子过奖。”
只是......扶苏心下微沉半刻。
这里并未见到那人的身影。
她没有来么。
目光逡巡，终于，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发现了那道人影。
距离试验场较近的位置，常久同几个公输家的人一起，亦观望着场中的机关演练，与其他人兴奋骄傲的模样不同，她表情平淡，无甚波澜。
身旁人一脸生动地跟她说着些什么，不知她听进去了没有，扶苏看见她做了个口型。
那个口型是，哦。
她与公输仇是两种人。
她眼中缺少对于霸道机关术的狂热，却同时着实出色地将之学了下来。
扶苏静望着她的身影。
有时，就连他也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可有时候，又觉恍然触到了她的真心。
扶苏想起她哭的时候。
唯一一次，在他面前。虽然她很快便恢复过来，事后也未曾再提，他却始终记得。
记得，毋宁说无法忘记。
只是，不想再见她哭了。
“蒙将军，倘若一个人在你身边，却又不图回报，是为何？”
乍闻此问题，蒙恬默了一息。公子指的是常久姑娘，这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末将以为，人俱有所求，也许此人所求之事与常人不同。”
也曾有人告诫他，要提防身侧献媚邀宠之徒，可他从未设想过，她是那样的人。
而倘若，她真的什么也不在意，那么，又是为何选择在他身边。
扶苏没有再想下去。
*
“公子，常姑娘正在殿门外等候，说是有公务禀报。”守卫道。
自秦王处返回宫邸，常久已于门口伫立多时。
“这是改进后的设计图纸，老师说在呈予王上阅览前，希望先请公子过目一遍，看看有无需完善之处，因为公子更了解王上的心意。”坐于殿内，常久将布帛递与扶苏。
其实是怕再次被秦王批回去重改，她心里默默腹诽。
霸道机关术一门，如今能自由进出咸阳宫的唯有两人，一为公输仇，二为常久。
公输仇作为公输家族掌门，乃秦王心腹，直接受命于嬴政，而常久乃是嬴政为其长子所留的人才。
故此，常久得以在秦王默许下与扶苏接触。而至于她本人是否清楚这一点，嬴政表示并不在意。
扶苏在看图纸，常久便在对面坐着等候。
闲来无事，她视线移动，发现案角摆放的一摞书简，最上方一册刻着寥寥几个字。
察觉她的视线，扶苏目光移过去。
常久回头来，笑着解释：“看到公子案上的周语，我想起之前在栎阳时陪公子读书，我看的也是周语。”
扶苏一滞，不由自主道：“那卷书......”
她发现了么。
“嗯？”
......不，她没有。所以，根本无需掩饰。
对上那双清澈眼眸，扶苏换上一贯温和的笑：“无事。”
见她似乎仍盯着案角竹简若有所思的样子，扶苏思绪回溯，忆起那时她说的话。
「公子很好。」她道。
作为秦国长公子，无论在任何人面前，他皆近乎苛责地要求自己，而作为那人的儿子，衡量标准却只有一个。
连同别人夸他，亦爱言他有秦王三分风范。
面前那座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峰，那位只留给过他无尽背影的人，仿佛类他似他，才是他唯一的意义与方向。
「还有一件事，」临走前她特意来同他告别，忽然在最后说道，「我觉得公子很好。」
像将他内心看透，她弯弯眼角，「我喜欢宅心仁厚的公子。」
「公子不必成为任何人。」
简单直率，光风霁月。却让他彻底失了方寸。
“天色已晚，在此用过晚膳再走吧，”待览毕图纸，扶苏如此建议道，“蒙将军一行今日归来，宫中设宴为诸位将军接风。”
常久诧异：“我也可以去吗？”
台上歌舞款款，鼓乐轻扬，璀璨明火照亮黑夜，装点着平素庄严威仪的咸阳宫。
偏僻角落里，常久于一群女眷之中跟着鼓掌。
她也并非没有喜欢的东西，面前的烤山鸡她便吃得十分欢悦。
那道菜是扶苏特意命人摆在她的席前，见她吃得一脸满足，扶苏不禁露出浅浅笑意。
坐在距离扶苏极近位置的蒙恬看见那个笑容，循着方向望去，望见坐于角落里的人。
宴后，众臣散去，留下宫人清扫场地。
因惦记着琐碎事务，蒙恬并未即时离去，他找寻片刻，唤住一名宫人：“可有见到公子？”
“公子似乎往宫门方向去了。”宫人道。
夜幕下，城门外不远处，常久正与扶苏告别。
“你......”
察觉他欲开口，常久认真聆听。
有什么在他心底沉了下去，难以掩藏，无所遁形。扶苏安静些许，道：“我的心意，你已知晓。”
他终是说道。
那样明显的行为，她如何会看不懂。
“你......”
话语久久未落。
夜风漱漱吹散秋叶。
常久站在原处，想了想，走上去环住他的腰。
身体霎那变得僵硬，过了许久，扶苏仍未将她推开。
剧烈的心跳几欲冲破胸膛，他知她一定听得到，可羞赧之下，他始终未曾推开她。
“将军。”守城侍卫施礼。
蒙恬越过二人，步上城楼，朝城门外望去。
目光在一阵搜寻后，落于两个交叠的影子。
盯着那两道影子，蒙恬沉默看了一会儿，敛目离开。
*
该日过后，公输家的人时常发现扶苏公子请人来接走常久，过半日再将人送回。好事的学生皆在打赌，扶苏公子到底请常久吃了多少顿饭。
除此外，无论外出去往何地，长公子的身边必然有常久随同。
唯一一次例外，是数年后，秦王令公子扶苏外放上郡之时。
那次，他没有带她走。
作者有话说第90章 【番外六】秦宫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