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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秦野云是初中开学前搬家去省城的,她说:“林樱桃,你是我见过最幸福的小女孩。”

      是这样吗?林其乐背着书包,穿群山一中的校服,坐公交车去上学。昨夜下了场冷雨,爸爸妈妈又加班不在家,林其乐走到后院,看到自己的小白兔倒在兔笼里,兔脚轻微抽搐,很快便一动不动了。
      死因是什么,林其乐并不明白。就仿佛她已经不能理解现在的生活。
      她本想给班主任打个电话,请一上午假,去给小兔子到山上找一块墓地埋葬。但班主任说,她从没听过如此匪夷所思的请假理由:“如果你总这样想着逃课,你就到慢班去上课吧!”

      十二岁,林其乐对世界的认知还是很肤浅的,以为 Hey Jude 是孙燕姿唱的歌,而保罗·麦卡特尼的名字一次也没有听过。她所做过最可怕的噩梦,也无非是自己一个人走在工地的道路上,发现每间屋子都是空的,原来所有人都搬走了。

      过去在中能电厂小学,有“小四|人帮”为林其乐打掩护,大家一起犯错,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到了群山一中,没有人再对“犯错”感兴趣。林其乐一开学就连续惹老师不高兴,她有点不受欢迎。

      只有同桌耿晓青时常会同情她。这个女孩总是一边假装做题,一边对林其乐小声说:“快低下头,老师刚才看你了!”

      下了课,林其乐也不再到处闲逛,不去操场上和谁打闹了。她和耿晓青,还有另一个女生戴丽欣,一起玩女生杂志上的填字游戏。
      戴丽欣是耿晓青的“闺蜜”,两人自小一同长大,住同一个小区,一起升入中学。“林其乐,你都没有‘闺蜜’吗?”戴丽欣性格活泼,大大咧咧,这么问她。
      闺蜜?林其乐老实回答:“没有。”
      耿晓青扭头告诉戴丽欣:“樱桃以前的好朋友全是男生,他们都转学去省城了!”

      戴丽欣听了这个,惊讶道:“全是男生?”
      对她们来说,这显然是件非常奇怪的事。
      林其乐不知怎么解释,就听戴丽欣说:“那以后我们俩就是你的‘闺蜜’了!咱们仨就是‘闺蜜’!”

      耿晓青喜欢在课间十分钟,向林其乐倾诉早上出门前与爸妈闹出的不愉快。她也拉着林其乐,要林其乐讲更多男生之间的趣事给她听。
      看得出,耿晓青从小到大,很少接触“男生”这一类生物。
      无论蔡方元、余樵,或是杜尚——明明只是一群平凡无奇的男孩,但让林其乐天花乱坠胡乱回忆下来,似乎每个人都天赋异禀,特别好笑,像是电视剧漫画书里的人物。
      特别是余樵,那个取名自“渔樵耕读”的余樵。林其乐有一次对耿晓青说:“他说他未来的太太要姓耿,或者姓杜,这样他叫余樵,就最合适了——”
      林其乐说到这里,后知后觉扭过了头,她盯着耿晓青秀气的眼睛和细软的短发:“你就姓耿哦!”
      耿晓青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哇!我第一次认识姓耿的女生!”林其乐惊讶道。

      那天放学,耿晓青背着书包坐上公交车,和林其乐一同前往群山工地宿舍大院参观。
      这片大院现在除了几排平房还住着人外,其余空荡荡,像一片废墟,连路灯也不亮了。

      林其乐跑进了没有门卫的大门,站在正冲大门那条最宽的道路中央,她转身对耿晓青欢迎道:“这一条就是‘余樵街’!”

      余樵街、杜尚街、蔡方元街……林其乐沿着熟悉的街名一路走回家,走到自己家那排房子前面。她踩地上的砖块,小声道:“这是蒋峤西街……”
      “什么?”耿晓青扭头,这是个陌生名字,没听过。

      林电工夫妇一见到耿晓青,异常热情地欢迎她。林电工说,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樱桃的小朋友来家里玩了:“喜欢吃什么?叔叔阿姨给你做。”
      两个小女生一起吃完了晚餐,坐在床边玩芭比娃娃。耿晓青的家长打电话来林家,让耿晓青早点回去。

      林其乐的妈妈给耿晓青装了一袋枣面馒头,塞进书包,因为耿晓青吃第一口就夸它甜甜的很好吃。
      林妈妈笑了,她也许久没给人做过枣面馒头了。

      林其乐去送同学回家。两个小女生走在傍晚的群山工地,走在林其乐的王国,那一条条被命名为“杜尚街”或是“蔡方元街”的街道上……工人俱乐部荒废已久,大门紧闭,林其乐穿着校服走上了杂草丛生的楼梯,她的眼睛贴近了门缝,往黑漆漆的俱乐部里面看了一会儿。
      “有一回办新年茶话会,余樵在这俱乐部里面唱歌,”林其乐回头,对台阶下面的耿晓青说,“他唱得可难听了!就乱唱!我和杜尚把他的话筒线给拔了——”
      耿晓青听着就笑,细窄的肩膀轻微耸动。
      林其乐见她这么开心,也跟着笑。哪怕工地上好荒凉,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唱的是什么歌?”耿晓青问。
      “《直到世界终结》。”林其乐说。

      耿晓青说,她从小暗恋的人就是“三井寿”,正好是《直到世界终结》所唱的那个人。
      “为什么?”林其乐问。
      “因为我曾经做梦梦到他了,”耿晓青手扶着书包带,她看上去羞涩内向,眼神怯弱,说出的话却异常大胆坚定,“我觉得这是一种缘分。”

      林其乐把她人生中第一个“闺蜜”送到了公交车站。真奇妙,林其乐想,以前和秦野云遇到一起,总忍不住要打架,但和耿晓青就不会。车还没到站的时候,耿晓青问:“蒋峤西也是一个人的名字吗?”
      林其乐看到车来了,生怕司机没注意到她们,她连忙招手。黑暗中,车灯晃过来,路边只剩下林其乐自己一个人的影子了。

      戴丽欣在体育课上说,她的梦中情人是“道明寺”。

      学生正组成大部队,围着操场跑圈。耿晓青在队伍里对戴丽欣气喘吁吁道:“道明寺是个流氓!唯一的优点就是有钱!”
      “道明寺怎么就流氓了?”戴丽欣跑着步,不服气道,“他保护了杉菜好几次呢!一心一意喜欢她,这样的男人最有安全感了!”

      跑完步下来,耿晓青低头系着鞋带,擦掉脖子里的细汗,走过来对林其乐说:“女生就是容易喜欢道明寺、流川枫这样的男生——长得帅,又有钱,”她嘴里嘟囔,很是瞧不起这些人的肤浅似的,“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男生啊,你看流川枫,他皮肤也太白了吧,每天打篮球的人,怎么会那么白呢,像三井那样才是正常的!才有可能真实存在!”
      林其乐站在体育场小卖部门口,用一瓶冰镇矿泉水冰额头,她觉得她热得有点头昏。

      杜尚从省城打电话来,对林其乐说,他经过了几次小考,终于跟上了省城那边的学习进度。他转进重点班了,还和蒋峤西一个班。“我怀疑我们年级是不是有一半儿女生都暗恋他啊?”杜尚不屑道。
      林其乐手里握着听筒,坐在暖气片旁边,翻手里的《漫画Party》杂志。杜尚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说他和蒋峤西现在在一班,蔡方元在三班,余樵在七班,都是重点班。杜尚突然拿开电话,朝远处喊道:“余樵!你要不要和樱桃说话?”

      杜尚是在校园公用电话亭里打的电话。安静了片刻,有脚步声过来了,是跑步过来的,接着是男生喘气的声音,大概课间在打篮球。
      “喂?”余樵拿起电话来说。
      林其乐在这边一愣。

      “林樱桃?”余樵问道。
      “你是谁啊?”林其乐忍不住问。
      这下换余樵愣了。

      他的声音如今是变了,变得低沉很多,变声期来得早,一段时间不见,听起来就陌生。

      杜尚在旁边问:“怎么了?”
      余樵难以置信道:“她问我是谁。”
      从旁边爆发出一阵笑声,林其乐一听就知道是蔡方元那个死胖子在笑了。

      余樵把听筒拿回来,贴到耳边,他想说,你连我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还没说呢,就听到很细微的深呼吸的声音,有点颤抖的,从听筒里传出来。

      以前在群山工地成天听林其乐哭,余樵早习以为常。
      他不习惯的是,他听出林其乐在忍。
      “余樵儿!打球儿啊!”有同学在操场大声叫他。
      余樵对电话里说:“后悔了吧,让你来你不来。”
      林其乐忍着哭腔:“那我爸爸妈妈自己在……”
      余樵恨铁不成钢道:“你爸妈又不是小孩。”

      林其乐还是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离开爸爸妈妈。哪怕群山工地已经没有什么人住了。放学的时候,林其乐还是会走过一排排空荡荡的宿舍,给这片向日葵地,那片草莓田浇水。

      她独自上学,独自放学,在学校的时候与耿晓青、戴丽欣说话,放学以后就待在家里,再也没有朋友会来家找她玩儿了。

      杜尚他们也并不能每天都打电话来。爸爸妈妈也不再订阅《米老鼠》了,家里堆积的儿童杂志开始变成《漫画Party》。林其乐吃饭时看,帮妈妈盯洗衣机时看,睡了觉熄了灯,她趴在被窝里还要重温更多遍:看漫画时她总是很开心,心无旁骛。
      《漫画Party》边角栏上,好几页印着小读者的自我介绍与通信地址,林其乐仔细看,发现那是交友栏目。

      她飞快从床上爬起来了,拧开台灯,打开铅笔盒,摊开杂志。她把读者回执单小心翼翼地撕下来。

      “我是宇宙超级无敌小飞侠林其乐,生活在风景美丽的群山市,”林其乐在灯下一个字一个字写道,“我想结交全国各地的小朋友,做好朋友——”

      一个月飞快过去。林电工一天下班,把邮递员送到单位的漫画杂志带回了家,搁到女儿书桌上。

      戴丽欣在课间时分吃惊地翻开漫画杂志:“林其乐!真的是你哎!真是你啊!”
      林其乐目瞪口呆翻着手里一封封的信,她填写的收信地址是学校的班级邮箱,她根本没想到会真有这么多的人写信给她。

      负责管理班级邮箱的是生活委员。到了隔天早晨,她又拿了满满四十多封信进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林其乐,怎么这么多全是你的信啊?”

      耿晓青问:“樱桃,这么多信,你全都要回啊?”
      戴丽欣也嘟囔:“这要回到什么时候?”
      林其乐趁着课间拆信,一不小心一张照片从里面掉出来了。林其乐捡起来看,旁边戴丽欣拍手笑道:“还有男生寄照片!”

      那天回家,林其乐书包里装了一大摞信件,每一封都沉甸甸的,热情洋溢。吃饭时候,林其乐忽然问:“爸爸,你知道省城总部的邮政地址吗?”
      林电工说:“知道啊,怎么了?”
      林其乐犹豫了一下,说:“我想给杜尚写信!”
      妈妈在旁边夹排骨给她:“打电话不就得了,写信不慢吗?”

      林其乐翻开自己的日记本,有一页密密麻麻抄了许多电话号码,头一个便是蒋峤西家的。
      上初中以后,林其乐断断续续又打了那个号码几次,只有一次打通了,是蒋峤西的妈妈接的。
      她语气硬邦邦,冷冰冰:“峤西不在家,他学习忙,麻烦你别给他打电话了。”
      接着便把电话挂断了。

      这会儿,林其乐打给杜尚,问:“你有没有蒋峤西家的邮政地址?”
      杜尚说:“干嘛,樱桃,你想给他写信啊?”
      林其乐说:“我先问一问……”
      杜尚说:“你要是寄到他家,不又被他妈看见了。”
      林其乐一愣:“也是哦……”
      杜尚绞尽脑汁,想了想:“要不……你寄到我们班来吧!我现在就告诉你地址——”

      林其乐还经常能回想起几年前,回想起她吃着雪糕,和自己最好的伙伴一起上下学。那时候,蒋峤西总走在她身边,安静地听她说话。
      她在灯光下写:
      蒋峤西,
      我是林其乐。
      小兔子死了,你还记得它吗?它满四岁了……

      林其乐写着写着,眼前一片模糊,也不太清楚自己具体都在写什么了。她想到什么便写,写以前的回忆,写现在的生活,写她给他打了两年的电话:“你不想我吗?为什么你从不打电话给我呢?蔡方元说你在省城变得不一样了,你变成什么样子了?”
      林其乐还写,她前几天在家翻旧课本,看到了那张小学时画的皱皱巴巴的“蒋莼鲈”画像。
      “你还记得蒋莼鲈吗?”林其乐放下铅笔,打开了水彩笔盒,开始在信纸上涂画“蒋莼鲈”。
      等画完了,她继续用铅笔往下写:“如果你忘了,就看一看她想起来。”

      她作业写得一贯潦草,这封信却一笔一画,认真极了。林其乐写完了信,兴许还觉得不够,又用水彩笔在信纸周边画了一些星星、月亮,画小小的花瓣、可乐罐子、黑色手表,还有小兔子的头像,来点缀所有的空白。

      不知蒋峤西什么时候能收到信,什么时候会给她回信。归根结底,林其乐根本不相信蔡方元他们说的:“蒋峤西现在和我们不太熟,真的说不上话!”

      一个星期后,放学时间,林其乐正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看《我为歌狂》,突然她家的电话铃响了。
      林其乐拿起听筒,还以为是杜尚。
      “林樱桃!”是个女孩的声音,让林其乐一愣,竟然是秦野云,“你疯了!你给蒋峤西写的什么信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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