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莫问卜

51、自杀

　　沈依初被他唬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少爷小姐，外头风大，别站着说话了，快进屋坐吧，老奴给你们泡茶去。”福伯上了年纪，耳聋眼花，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瞧见他们絮絮说个不停，只道他们是久别重逢有太多话要说，打心眼里替他们感到高兴。故而，不由分说将三人赶进了堂屋里。
　　不忍拂了老人好意，三人只得依言进屋坐了。送走乐呵呵的福伯后，铁风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方才所说之事千真万确，因为那血书乃是我们亲眼所见。”
　　沈依初讶然望着他们，楚凉点点头，“你猜的不错，出事那一晚，我们确实在宫中，不过不是偷偷潜入的，我们是跟随师父奉诏入宫的。抱歉，哥哥一直没告诉你，我们的师父正是国师。”
　　沈依初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扫过来再扫过去，不得不说她此刻心情很复杂。不是没想过三人有重逢的时候，事实上她幻想过很多重逢的场景，但还真没想过会是这样。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感动都还未来得及酝酿发酵，别被这一个接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给打得脑袋发懵。
　　“总之，你听我们的，收拾一下还回侯府吧。”楚凉按住妹妹双肩，认真严肃道。
　　然而，沈依初却像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一样，皱了皱眉，缓缓问，“那……你们都当了道士了？”
　　楚凉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当然没有，家里有个这么聪明漂亮的妹妹，我们哪里会舍得出家呢。是不是啊，铁风？”
　　“怎么冰雪聪明的沈大小姐嫁了人生了孩子就变成傻姑娘了？我们这和你说着这么重要的事儿，你却心不在焉的，在担心这个？”铁风也笑着调侃她。
　　不理会他们的揶揄，沈依初平静而认真道，“你们觉得我的安危重要，可是对我而言，你们两个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楚凉和铁风同时愣了一下，笑容微僵。
　　沈依初垂眸，目光落在铁风腰间的香囊上，眸色不由暗了暗，但只是一瞬，她重新抬起眼来，望向铁风言笑晏晏道，“既然未入道门，也该考虑给我娶个嫂子了吧。”
　　“我很认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铁风笑着慢条斯理道，沈依初眼神一亮，却听他接着道，“只不过，我唯一想要娶的那个人死了……而已。”
　　“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是忘不了！”
　　“怎么可能忘得了呢？”铁风笑容一点点凉下去，说话间口中满是苦涩，“事到如今，你还要再瞒着我吗？”
　　沈依初心中一紧，勉强笑道，“你……你在说什么啊，我瞒你什么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铁风低低笑了，“双怡根本不是病死，她是因我而死，是我害死她的！”
　　在坐唯一不知情的就是楚凉了，他闻言大惊，脱口道，“你胡说什么，她怎么……”然而话说到一半，却见妹妹紧抿着唇，眼圈微红，一颗心忽的沉了下去，他难以置信的望向沈依初，“是你告诉我，李双怡是病死的，得的是桃花痨。”
　　沈依初撇开眼，“我说了谎。”
　　“为什么？”
　　“因为，”沈依初咬了咬唇，一字一字说的艰难，“李双怡……是自杀。”
　　自杀，自杀，自杀……
　　一时间，楚凉耳中只听见这两个字，像一句乱人心神的咒，一遍又一遍不停的在耳畔吟诵。眼前像是笼罩了一团迷雾，他在迷雾中徘徊张望，却找不到通往彼岸的路。
　　为什么会是自杀？为什么好端端的会突然自杀？为什么铁风说是他害死了李双怡？问题很多，但没有一个能想通。
　　“其实，会造成这样的悲剧，只是因为一个误会。”沈依初慢慢道。
　　“不，不是误会，是错误，或许从我们的相遇就是错的。”铁风摇了摇头，他勉强想挤出一点笑容，然而眼角嘴角却不能自控的往下耷。
　　楚凉握紧了拳，观神色而知内心，父亲在世时曾教过他，他知道，这是心中悲伤难以自抑的表现。铁风他……从来没有放下过。
　　那一年绿杨白堤，莺飞草长，富家小姐接着烧香之际偷溜出去泛舟湖上。平静的湖上忽起风浪，趴在船舷边玩水的小姐不甚跌落水中，千钧一发之际，被恰巧路过的书生搭救。
　　而后，小姐与书生一见钟情，鸿雁传书，继而山盟海誓，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
　　故事进行到这里，一切似乎都很完美，完美如戏台上唱的才子佳人，花好月圆的折子戏。众人皆被美好迷了眼，谁也没有发现这美好背后掩盖的不对之处。
　　直到那一年，沈沧浪考中状元，琼林宴上为未婚妻求药。如此情深不渝的佳话，自然为人所津津乐道。
　　唯有一人，听此消息传来，顿觉如一道晴天霹雳，将她憧憬了许久的未来劈的分崩离析。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双怡。
　　沈依初说的一点没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误会，误会导致了悲剧，李双怡从始至终都弄错了。
　　铁风的身世可以说很坎坷，但也可以说很幸运。他的祖父曾与沈子寅同朝为官，后因故获罪于先帝，被革除官职，三族皆被贬为贱籍，一门沦为奴仆。
　　机缘巧合之下，铁风被沈子寅带了回来，名义上，他是沈沧浪的书童，但其实沈家上下从未将他当做下人来待，沈沧浪和沈依初更是拿他当亲兄弟一样。
　　身为罪臣之后，贱籍出生的他，依大氏律例是不可以读书的，但沈老爷见他天资聪慧，不忍见明珠埋没，所以让他可以偷偷读书。他聪明又勤奋，书读得很好，半点不比沈沧浪差。
　　而沈沧浪素来是没什么尊卑观念的人，所以他将自己嫌小的衣服都送给铁风穿，全然不在意一个下人是不该穿这么好的衣服的。至于那些个旧衣服，虽然是旧的，但做工质地皆是上乘，加上沈沧浪对东西都非常爱惜，所以给铁风的衣物看起来和新的没什么两样，至少完全不该是一个下人能够穿的。
　　至于铁风自己，感谢爹妈给了一副好相貌，连沈依初也常调侃说他看起来比她哥哥更像沈少爷，她哥那张脸扔进人堆就会找不着，应该去做密探。
　　因为以上原因，李双怡对铁风产生了错误的认知，因为他的相貌谈吐，衣着以及才华，每一点都没法让她将铁风与“下人”这两个字联系到一起。
　　后来，李双怡知道了他姓沈，更偷偷派婢女跟踪他，得知了他住在城东沈府。
　　而铁风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自己是个贱籍的罪臣之后，是沈府的一个下人。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大氏律例有明确的规定，良贱不可通婚，即使私奔也不能，一旦被发现，男女皆坐，罚苦役三年。
　　他一直很担心双怡会问他家中情况，好在李双怡从未问过，他当然也不会主动去提起。
　　当然，不提起这些，不代表他很不负责，事实上，在决定要和李双怡在一起后，铁风便将此事告诉了少爷和小姐，请他们帮他一起筹谋。
　　最终他们发现了一种可行之法——只要沈沧浪能考中状元，就可以请皇上撤销铁风的贱籍改为良籍。这样一来，沈老爷可以光明正大的收他为养子，而铁风也可以参加次年的乡试，以他之能考个秀才完全没有问题。到时候，他便可以堂堂正正的上李府提亲。
　　于是，铁风信誓旦旦对李双怡说，等她到了年纪，自己一定会登门提亲。
　　所以，李双怡一直，一直都以为她遇见爱上的这个人是沈家的少爷--名满京师的沈郎。
　　然而世事无常，谁也没想到沈沧浪会遇见傅红袖，更没想到傅红袖需要七叶明芝救命。于是，最终事情变成了那个预想之外的模样。
　　当李双怡听到沈状元琼林宴上为妻求药的事情时，她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她被抛弃了！
　　绝望之下，脆弱的她选择了自杀。
　　故事的真相就是这样，一个误会引发的悲剧，一场令人扼腕叹息的错位爱情。
　　万万没有想到真相会是这样，难怪沈依初要骗他们。楚凉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要如何说才好，他只是，突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铁风，他想骂自己自私，骂自己他重色轻友，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内疚、愧疚、自责……那么多负面压抑的情绪在胸口碰撞堆积，他按着心口，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当年他对巫仙娘娘斩钉截铁的说出“绝不后悔”，如今想来那真是愚蠢无比，蠢得让他想去扇那个笨蛋两个耳光。那时候的自己怎么就敢说不后悔呢？怎么可能不后悔呢？天知道他现在有多后悔，后悔的生无可恋，后悔的恨不能杀了当年的自己。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失信于你，她就不会自杀。铁风，是我对不起，我不配当你大哥，你为什么……不恨我？”楚凉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无法自控的痛哭过了，这一刻眼泪疯狂的涌出仿佛流不尽似的，他颤抖着握住铁风的手，声音暗哑，仿佛字字浸着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