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勿尤

5、出柜

　　12月18日，宜嫁娶。

　　晚七点。
　　和乐大酒店，消防楼梯间。

　　张振兴趁着婚礼正式开始之前偷偷溜出来透气，倒不是辛苦，他就一人形立牌，站那凑数的。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还有另外两伴郎顶上。
　　只是这会正在迎宾，他虽不是主角，但也避免不了被找上，着实有些受不了。

　　不得不说，现在的婚恋市场是真红火，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一个个的手底下有好些“资源”。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人！”
　　楼上突然起动静，声音有点莫名觉得熟悉。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哭腔：“那我能怎么办？我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不想的。”
　　“我喜欢的一直是你啊，你知道的。”

　　张振兴眼睛瞪圆，好像不小心吃到了个大瓜。不由小心翼翼挪了两步，躲死角处竖起耳朵偷听。

　　“别离开我好吗？怀轩，我求你了。”
　　“你来参加我的婚礼，不也是因为放不下我吗？我们还可以和以前一样……”

　　“够了！别说了，我们早就不可能了。”熟悉的声音打断道。
　　“我来只是为了彻底做个了结！我们以后别再联系了，你也别再找我。”
　　“林宥杰，你已经让我失望了，别再让我看不起你。”

　　林宥杰？不就三楼婚宴的新郎吗？好家伙，这可真是有够劲爆的。

　　活脱脱一个现成的例子摆在跟前，张振兴可谓是百感交集，也更加确定了自己出柜的决定。

　　造孽啊。

　　“既然选择了结婚，那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别再想有的没的，这样彼此都还能留点体面。”

　　林宥杰道：“我不要，我根本不喜欢她，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很残忍吗？”
　　“怀轩，我求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好吗？”
　　“你就让我再任性一回，我以后都听你的。”
　　“我们只要小心一点，不会被发现的。”

　　熟悉的声音道：“你真是疯了。”
　　“放开！”
　　“还是说你想闹得人尽皆知！”

　　两人又纠缠了好一会，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是新郎林宥杰的，接了之后被叫走了。

　　张振兴听着楼上没什么动静了，这才走出来，他也该回去了。
　　结果抬眼就看到一人坐楼梯上吸烟。

　　两人四目相对。

　　张振兴双重惊讶道：“是你？纯享酒吧喝到吐的那个？”
　　“你怎么在这？”他试图蒙混过关。

　　那人没回答，只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气氛逐渐焦灼，张振兴尴尬道：“我说我没想偷听你信吗？”

　　那人终于开口：“你是伴郎？”

　　“是…不是…，我是二楼的，我表哥结婚，不是你们那的。”张振兴差点没咬到舌头。
　　不对啊，我为什么要慌，慌的应该是他们啊。

　　周怀轩松了口气：“刚才的事，还请你不要说出去。”

　　张振兴迟疑道：“那你们以后是个什么章程？不会还联系吧？”
　　他确实不好乱说，不过该警告还得警告一下。

　　周怀轩站起来，往楼下走，嘴角勾起的弧度说不清是苦笑还是自嘲：“你觉得还有可能吗？”

　　“不知道。”张振兴摇头，他可说不准。
　　这感情的事，总有那么些个出乎人意料和底线的，他小说都不敢那么写。

　　周怀轩走到他跟前，张振兴抬头并不后退。
　　只是闻到他身上的烟味，眉头微蹙。

　　片刻，只听他道：“我还没下贱到要给人当小三。”
　　语气里带着讽刺。

　　张振兴嘴角抽搐：“哈哈，确实不道德哈。”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我出来也有段时间了。”他自己都一屁股债，其实也没功夫管别人家的闲事，只希望对方说到做到。

　　看着张振兴开门走远，周怀轩没拦，长吐一口烟气。

　　良久，楼道的感应灯熄了，他整个人融入黑暗里，只余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半根烟头的一点光亮。

　　“你去哪了，半天没见着人影，你大姨刚还问起你来着。”
　　一回来，就被老妈逮个正着，张振兴欲哭无泪。

　　“我上大号去了。”
　　偷懒和顺带吃了个大瓜是不能说的。

　　吴秀娟白了自家儿子一眼：“懒人屎尿多。”
　　“婚礼快开始了，快去你表哥那，别掉链子。”

　　张振兴巴不得逃离魔掌：“哦。”

　　婚礼过程并不复杂，全程跟着婚礼司仪走就行。

　　候场区，张振兴看着台上互相告白的新人，看着他们略显紧张而生涩的举止，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幸福，心里一阵羡慕。
　　他也好想好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婚礼啊！
　　只是，这辈子，怕是不可能了。

　　来不及感伤，很快，轮到他们伴郎伴娘团上场，依次给新人送上祝福。
　　轮到他时，他只简单说两词：“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后面接花球环节，他也只做个假动作。
　　嗯，不是敷衍，只是不强求。

　　再后面就是吃席了，幸而伴郎们和一些同龄人安排一桌，不用应付亲戚朋友，尽管他们是一番好意。
　　人都不怎么熟，但干饭氛围不错，张振兴吃得满足。

　　饭后唱K是传统节目，不过对于这种热闹场合，张振兴一向敬谢不敏。
　　他这伴郎，这会可以说是完工了，不等爸妈吃完，就自己先回去了。

　　晚上十点多，爸妈和二姑大包小包回来，也没说他，都知道他什么性子。

　　帮着忙完别人家的婚事，吴秀娟就开始操心起自家的，把儿子拉沙发坐下。
　　“儿子，你觉得那几个伴娘怎么样？有看上的吗？”
　　“我跟你姑母打听过了，条件都不错，特别是那个高个的，叫什么来着…郑什么爱？”

　　二姑在一旁提醒道：“郑舒嫒。”
　　在打听人事这方面，她老人家是专业的。

　　吴秀娟点头道：“对，郑舒嫒，那姑娘长得好，个又高，跟你都差不多了。都说爹高高一个，娘高高一窝。现在的娃营养好，长得忒高，有条件的话，咱还得从根子上调和调和，不然孙子孙女以后都不好找对象。”

　　“听到没？”
　　吴秀娟发现自己说老半天，自家儿子是一个反应都欠奉。

　　张振兴实话实说道：“不喜欢。”

　　吴秀娟忍着怒气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她喜欢的。”
　　当然张振兴也就想想，他可不敢作亖。

　　吴秀娟道：“你过年快三十了你知道吧？”

　　张振兴想说是二十八，不过他聪明的没有回嘴。
　　爸妈总喜欢将一些不好的事夸大其词，以恐吓手段达到教育目的。

　　见他妈语气不善，二姑插话道：“没事，喜欢这事得看眼缘，说也没个准。”
　　“之前二姑发你照片看了没？有没有合眼的，二姑给你们安排见上一面再看看。”

　　张国栋从厕所出来，凑热闹道：“你小子也别太挑，这个看不上，那个不合适，你以为选妃呢，找个能过日子的就行。”
　　这下倒是挺能说。

　　“你爸说得对。”吴秀娟表示同意，虽说自家儿子自家看着哪哪不差，但也不能太挑，不然别人得说嘴。
　　张振兴做最后挣扎：“可我不想结婚。”

　　吴秀娟火气一下上来：“嘿！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你不结婚你想干嘛？以后老了谁陪你，又有谁给你养老？”
　　张振兴垂头道：“你们啊，你们长命百岁，我也老得差不多了。”

　　吴秀娟并没有被感动到：“感情我们老了还得给你养老是吧。”

　　二姑笑道：“小兴啊，人老了，还是得有个伴。你看二姑我，你二姑父早早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听着二姑自揭伤疤的话，张振兴心里不是滋味：“二姑。”

　　二姑豁达道：“没事，还有你几个姑表哥和侄子侄女在呢。”

　　吴秀娟立刻接话道：“可不是，有他们孝顺，您日子还长着咧。”
　　然后冲着他总结道：“所以，这人啊，还是得结婚。”

　　我也想啊，可我做不到啊。
　　张振兴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来。

　　吴秀娟看他这样就来气：“算了，指望不上你，一会我和你二姑给你安排几个见见，你人过去就行。”

　　张振兴垂眸：“我不去。”
　　吴秀娟火气蹭地又上来了：“不去也得去，你敢不去试试！”
　　“妈！”
　　“别叫我妈，我没你个儿子！”

　　二姑扯了扯他妈：“有什么话好好说。”
　　张国栋附和道：“就是。”

　　吴秀娟也委屈：“你看他是能好好说话的样子吗？这不行那不行的，我这辛辛苦苦地到底是为了谁？”

　　张国栋使眼色道：“快跟你妈道歉。”

　　张振兴也不想激化矛盾：“妈，对不起。”

　　吴秀娟鼻孔出气：“就这样吧，明儿你给我好好收拾收拾去见人。”

　　“妈…我……”
　　话卡在嗓子里，张嘴却说不出口，内外压迫下，情绪来得汹涌，一下模糊了眼眶。

　　吴秀娟没注意到：“你还想说什么！你现在老大不小了，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张振兴一直没抬头，眼泪在重力的作用下，瞬间滴落。

　　二姑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哭了。”

　　张国栋道：“就是让你见见，不合适就说，又不是逼你非得娶一个。”

　　吴秀娟还在气头上，这事她有自己的坚持，语气生硬道：“你哭也没用，这事就这么定了。”

　　张振兴闭上眼睛，双手握拳：“我不喜欢女的！”
　　嗓子沙哑而有力。

　　其他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吴秀娟道：“什么叫不喜欢女的。”

　　话说出口，张振兴像是卸掉千斤重担，覆水难收，索性破罐子破摔，拿出手机，将准备已久的科普视频投影到电视上。
　　“同性恋属于性倾向的一种，指对同性产生情感、爱情或性的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