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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米糕 ...

  •   只有大人才有手机,他们都没想到巷子里有大人,齐齐站在原地愣了。

      沿海渔村小岛旅游业虽发达,GDP却中不溜地打转,打工仔进流水线做起富人梦,书生仔怀揣向往北上啦,留守这里的人文化程度不高,教育生活理念都很佛系,别说学生有手机,就是大人也不是全有的。
      站在屋口喊一声,水浪便推着从头传到尾,沟通不如靠吼。

      彭蠡泽猛得回头,吴忠强则是带着几人后退一步,静观其变,忽听铃声断了,手机接通,外放很响亮,是一个男人讨好谄媚地说:“老师,我们孩子笨,还有一些,一些难以启齿的小毛病,只能麻烦你多操心了,在学校老师就是天,要打你就打,我们绝不会多说一句!”

      是老师!
      吴忠强与叶亮对视一眼,始终还是半大的孩子,心生怯意,还不知道刚才那一通吵闹被听去多少。
      吴忠强可不想再被黑脸婆教导主任拎去洗地板了,打了个眼神要撤,水锅却沙楞楞地一叫:“谁啊!”

      “嗯。”
      一个低沉的声音简单应了声,听不出男女,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奉承,懒得多说,电话挂断,有人捡起塑料袋正往这边走。

      其实只要认真分辨一下,就能从电话那端男人的话里听出端倪,那人口音不重,绝不是海岛那股糯米糕般的口音,这番讨好的对象是谁自然也不好说。
      吴忠强两人做贼心虚,被老师训怕了,条件反射先开溜,而彭蠡泽却最先察觉出奇怪,保持沉默没有说话,嘴唇抿得很紧,拳头在腿边不住地颤抖。

      噔噔噔,高跟鞋如同敲响的警钟极富节奏感,水锅这才反应过来,回头道:“强仔,有老师来啦!快走——”哪知两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水锅忙不迭撒腿狂奔,却被彭蠡泽抓住后领,高举拳头气愤道:“锅仔,你凭什么跟他们瞎说我阿爸的事情!”

      他从来没有打过人,从来没有。
      但阿爸却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那个酗酒成性、满嘴脏话的中年男人,让他们彭家丢尽了脸,偷东西的事不假,彭蠡泽阿妈为此卖了几件陪嫁做赔偿,还领着大儿子出岛去道歉,求失主不要让警察抓他阿爸坐牢。

      有这样一个不成器的爹,阿妈的情绪也不太稳定,失主是外地人,还没说什么,阿妈先跪下了,还拉着儿子硬要他也跪,求叔叔阿姨看在学生仔的面子上高抬贵手。

      彭蠡泽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幸好没有带阿妹来。

      水锅见彭蠡泽乍然暴起,吓得抱住头:“你阿爸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关我什么事!”

      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

      这句话盘旋在彭蠡泽的脑中无法散去,他的手松开了,水锅趁机准备跑,却嘴贱留下一句:“盆仔,你跟你阿爸越来越像啦。”
      越来越像指的是什么?长相?脾气?还是被踩进泥巴里的卑贱?彭蠡泽嘴角抽动,左手又迅速撸住了水锅的胳膊,渐渐捏紧,水锅吃痛大吼大叫,彭蠡泽轻声说:“水锅,你讲的是真话吗?你撒不撒谎?”

      “有什么可撒谎的!”
      “不撒谎才对。”

      彭蠡泽喃喃地说,有些丧气,水锅心中一喜,加大了挣脱的力度,反手就朝彭蠡泽一抡!
      他回头跟彭蠡泽打了个照面,本以为彭蠡泽应该像往常一样,恹恹地,蜷着肩膀很没存在感才对,却没想到他此时两眼通红,咬着牙双目怒睁,似要把眼眶都给瞪裂。

      好可怕!水锅瞬间被吓傻了忘记动弹。
      越过彭蠡泽瘦弱的肩膀,水锅看到巷子里走出一个女人,身材纤瘦苗条,长发柔顺,穿一身衬衫和鱼尾裙,气质出尘,极为高雅俊丽。
      这样的打扮,难道是音乐老师吗?还是英语老师?总之向她求救一定没错,水锅抓着彭蠡泽的耳朵拼命往旁边一歪,大喊:“老师,老师救命!彭蠡泽打人啦!”

      喊出这句话后,他后知后觉地眼皮一跳。
      不好,怎么把暗号给说出来了!

      只听楼顶传来一声嬉笑,水锅抬脚连忙夺步而逃,奈何彭蠡泽力道出奇大,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像牵着缰绳一样死死不放,水锅只好蹲下抱头。
      彭蠡泽被这一出弄得有点错愕,竟抬头往上看,只见一个水桶从三楼创口抛了下来,里面盛着满满的水,还不知掺没掺东西。

      他余光瞥见那名女老师走近,没有细看,硬是踹了一脚水锅的屁股,才冲着那女老师吼道:“有水!快跑呀!”就这转瞬的功夫,根本不容女老师躲避,彭蠡泽飞身扑上去,后背立马被浇得透湿。
      鼻尖嗅嗅,还好,没有古怪的味道。

      水锅成了那个天选之人,被水桶砸个正着,他后背的肉很厚,软弹如同一个蹦床,水桶duang地滚了几圈,水锅哎哟一声整个人往前窜,捂着屁股逃了。

      江隅认命地睁开眼睛,水珠在他光滑的面颊滚落,没入粉色丝质衬衫的领口。
      彭蠡泽一抹脸,放开了手,有点不好意思:“老师,对不起,连累你了,你没事吧?”

      这衣服只要沾了一滴水渍就很明显,遑论一桶谁从天而降仿若天女散花溅落到了他全身,彭蠡泽才多大的面积,堪堪保住他前胸没有变成透明,露怯暴露男儿身,可后背却紧紧贴着脊背腰线,江隅天性害羞,要他这么狼狈地走在大街上,还不如找个角落缩成乌龟,等太阳把水分蒸干。

      他摇了摇头,朝彭蠡泽勉强笑笑,拍了拍他的脸。
      彭蠡泽的眼神从疑惑变成惊讶:“是你!我昨天在广场上撞到的那个姐姐,是你吗?!”
      江隅对这株炸毛的盆栽很有好感,听他喊自己姐姐,眼睛笑得更弯,帮彭蠡泽压平了两鬓翘起来的湿漉漉的头发,点点头。

      “我差点被人打,不过还好没有出大事,对了,刚才打电话的是你吗?你的嗓子怎么了?”彭蠡泽按捺住心底的火气对江隅说,见到他手里提着塑料袋,有些着急地抢来解开结,摩挲那本硬壳日记本的边缘。
      好在只是侧面摔破,能用,也没有进水。
      水锅跑了,三楼浇水的阿祥也没出声,自然是干完就收,这笔账必定要讨回来。

      江隅摸了摸喉咙,食指在日记本塑膜表面写下两个字:手术。
      “哦。”彭蠡泽心不在焉地说,“做手术了,不能说话吗?”他将胳膊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再用胳膊蹭本子,保证一滴水都没有渗进去,才展开笑脸:“你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

      老师都得20多岁吧,可江隅一看就年纪很小,说不定也只是学生而已,这个猜测刚冒出来就被彭蠡泽否决了,不对,学生不会穿这么成熟,而且,他们白露岛没有一个女人会穿半身裙搭配衬衫呢。

      江隅摇头,也不知摇的哪一句,彭蠡泽一拍脑门:“哎呀,是不是我昨天把你撞得太严重了,你来学校找我?”
      他没好意思问那个讨好老师的男人声音是谁,没必要,过程不影响结果,就算江隅只是无意中接了个电话,但依然误打误撞帮他吓跑吴志强,那就是对他有恩。
      可偏偏人家是因为他才有这么一遭,彭蠡泽心里更觉得愧疚了,伸头一看江隅的后背:“姐姐,你衣服湿透了!怎么办?”

      怎么办?难办。
      江隅有点幽怨地望向地上那滩水,滴滴答答形成一个小水洼,沿着石板往后流,这条路不是很平——江隅想到什么,快步走回巷子,张着嘴有点失望地叹气。

      “怎么了?”彭蠡泽跟过去,看见地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压着一块小石头,今天风不大,压在那儿倒是很安全,可谁能想到会有一盆水闹出这么多事呢?彭蠡泽将纸捡起来,对折一道,边角比得很整齐,足以说明江隅是个十分仔细的人,可现在这张纸已经湿了一半。

      彭蠡泽把纸递给江隅,对上他怅然若失的表情,莫名替他感到难过,一时间,愧疚,后悔,自责,完全漫过了方才的所有情绪。
      “姐姐,对不起,被泡湿了。”他看到这张纸上有很多表格,蓦地决定:“我帮你重新打印一份,走!”

      江隅一惊,望向他伸过来的手掌,不停将身后贴在背上的布料往外扯,凉凉的,像海风一样的感觉包围了他的腰肢,他往下摸了摸,贴身鱼尾裙的拉链有点歪到一边,他有些扭捏地避开,不动声色将裙子转正。

      “啊,是,你衣服都是湿的。”彭蠡泽再次为自己的莽撞感到后悔。
      咚……咚……咚……
      不远处的灯塔传来正点钟声,下午两点,再过十分钟就要上课了,彭蠡泽想了想,说:“姐姐,我带你去换衣服,我在这附近有个歇脚的地方,你跟我过去?很近的!”

      少年希冀的目光如流金岁月般滚烫,一切悲喜的脚本都从这天沉默的点头开始书写。

      当然,此刻的江隅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意外自己居然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如此信任,接受他的邀请,握上他的手,跟他去了一个陌生的、全然未知的地方,即使这男人比他矮,比他小,比他来自更落后、却更自由的海岸。

  • 作者有话要说:  盆盆还没有一些做坏事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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