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引》荒景记流年

29、第 29 章

　　祠堂里的桃梗土偶都褪去了油彩，缺胳膊断腿的竟看不出是何方神圣。旁边朱红色的神龛上端坐着一尊木像，有真人大小，因为男子的到来，空空如也的供桌上，稀疏的浮着几点香火。

　　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方巾缓袍，面白如玉，脚上一双雪白的缎靴，气度绝非寻常人可比。男子向天一拜，对地一拜，又恭敬地对木像一拜，态度实为虔诚。

　　漓凤不忍打断他，就静静的站着，待他上香完毕，向后一转，他看定她，清浅一笑。

　　她亦是莞尔一笑，寒暄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子书仪。”他双手交握，微微一拜，神色温柔文雅，言语却透着三分轻佻，“贱名得姑娘之口，何幸诵之。”

　　“你是本地人吗?我怎么从未见过你？”相思黝黑的眸子眨巴眨巴。

　　子书仪的袖里滑出一把折扇，扇骨隐隐乌光流动，打开是一幅窈窕仕女像。他走了出来，一摇一摇地扇着，意态悠闲道：“何必分什么本地外地，我入庙内，便是庙中人。你站在门外，便是庙外人。”

　　相思浅浅笑起，眉梢眼角盈盈一弯，竟然是俏皮可爱的弧度，“难道是诗文里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吗？”

　　子书仪半曲着身子，用扇子轻点她的琼鼻，“孺子可教也。”

　　漓凤仔细凝视着木像，也许是经历了风霜，也许是被恶意破坏，神的雕像有些模糊不清，眼里神色闪烁道：“不知祠庙供奉的哪位神明？”

　　子书仪捏着折扇，抬起头，肃然道：“灵之来兮蔽日，座上乃司春之神，句芒。”

　　“句芒，难怪此处名为春露祠。”

　　梦麟上下打量他，疑惑道：“这座祠庙，多年来无人进入了，不知兄台怎么孤身一人来到此处？”

　　子书仪淡然一笑，“我是仙佛双修之人，为此见山拜神，逢庙拜佛，来到此处自然会来拜一拜。”

　　“原来如此。”梦麟接着发问，“我见兄台也有一枚令牌，看样子也是同道中人，为何前几日都从未见过。”

　　“我独来独往惯了，不急于一时，所以来得晚了，不曾打过照面实属正常。”

　　梦麟见他说话有理有据，身上也没有丝毫妖邪之气，心中略略安心。

　　漓凤瞥到放在地上的木盒，询问道：“可否借公子的心意一用。”

　　子书仪颔首道：“请便。”

　　漓凤从木盒里抽出三炷香，慢慢走到神龛前，气度镇定，目光虔诚，点起香，我点高香敬神明，抚我心中意难平。

　　她双手合十，青烟袅袅，微光明灭，低头的一刻，脚下有轻微的震动，神庙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声。

　　相思脸色渐渐泛了微青，不可思议道：“地震吗？”

　　漓凤也是面露诧异之色，停顿许久，也未见更大的动静，于是又对着那木像一拜，地面蓦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神龛都剧烈晃动不停，那掉落的香灰带着灼热烫在肌肤微微发疼。

　　背后，子书仪沉吟不语，负手立于一侧，幽黑的目光微微闪烁。

　　漓凤沉默了一阵，才疑惑道：“好生奇怪，难道座上神明不受我的香火吗？”

　　“也许是年久失修，突然来这么多人，神庙承受不住。”梦麟开口道。

　　她有些遗憾地将香插在陈旧的香炉上，清澄漆黑的眼睛眨动，“可惜我这生出的一点信仰，不能借香火传递给他了。”

　　子书仪的手停顿一下，斜眼凝视有些暗沉的天幕，喃喃自语：“你错了，这香火不是重拾人对神的信仰，而是恢复神对人的信仰。”

　　漓凤心头一紧，露出茫然神情，“对人的信仰？”

　　子书仪叹了一口气，低着眼，扇柄抵在下巴上，衣袂被风吹乱，如春波皱起，“因为在这片被废弃的土地上最伤心的是神啊。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人含天地之精所化，得神明庇佑而长存，万物随着此消彼长。一草一木皆是世界，一灵一物皆是心血。”

　　他的一番话语引起众人深思，四野安静下来，只听到轻轻的呼吸。

　　冷不防身后猛地传来一串沉沉的兽吠，像是割裂了天穹，漓凤心中一凛，连忙护住脸色发白的相思。

　　梦麟心中一惊，倏地转身，急促地喝问道：“谁！”

　　“呼——”不知道是不是那东西有意戏耍，梦麟耳侧乍然觉得有些潮热，竟像是只林兽在耳旁微微打了个响鼻，他下意识地退了半步猛地挥出手去，指尖凌厉地划过空气，却是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或许是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空中又传来嗤地一声轻笑，在山中那声笑沉沉浮浮，难以捉摸。

　　梦麟低头瞄到脚边的石子，足尖一顶，小石子如一抹抹黑线，迅疾而精准的弹射在空中，冷声道：“还请阁下出来相见。”

　　半空划过一道白色弧线，一只数尺来高的猿猴模样的林兽落在一旁的枯树上，

　　相思看着这奇怪的动物，双目惊恐，惊呼一声，向后一退，抱紧漓凤道，“姐姐，怪物！怪物！”

　　子书仪淡然张开折扇，报出名字，“此乃山魈。”

　　梦麟皱起了眉头，双手成拳，变色道：“好个精怪，不在山中修行，却在这儿戏弄行人，刚才定是你的恶作剧，着实可恶，待我来教训教训你。”

　　“是吗？”山魈瞥了他一眼，发出一声嗤笑，不屑与他们多说，突然伸手，闪电般揪下梦麟的一撮头发。

　　山魈将那撮头发放到自己长满雪色长毛的腰前比了比，摇了摇头，“太黑了，太粗了，没我的好看。”

　　梦麟眉毛挑一挑，愤然一指，“你竟敢揪的头发，看我不扒秃你的毛皮。”

　　山魈跃而起，足足冲上高空上百米，“有本事你来捉啊！”

　　士可杀不可辱，这口气他得挣回来，梦麟也是平地一跃而起，向着那丑陋的身影追去。

　　“看看是猴儿跑的快还是蛇儿跑的快！”子书仪笑吟吟地看着你追我逐，上蹿下跳的两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