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同辉》月陵

13、第 13 章

　　十三、

　　春日的雷鸣，连同苍龙眼永不止歇的水声，仿佛都被隔在了感知之外。
　　天与海之间只余坠落的身影。
　　来不及思考——或者说根本不想思考，赵思青已俯身冲下断崖，试图在柳星闻的身体触及水面之前抓住他。
　　但柳星闻此刻已受到心魔干扰，如同昏迷一般毫无反应，他只来得及将人抱住，空中借力翻身，稍稍缓解了下坠的冲劲，二人就双双砸进水中。
　　巨大的冲击力震出了内伤，身下的水流源源不绝，将他们带向苍龙眼那处无法窥探的深渊。
　　柳星闻仍然闭着眼，手上三绝剑倒是抓得牢，不知是陷在哪处心魔幻境之中，赵思青只得用内力为他护住心神，强提轻功跃过水面落在岸边，便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柳星闻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双目失焦无神，嘴唇翕动，似梦魇一般，突然用未握剑的手抓住赵思青，将他猛地拽到自己身前。
　　“柳星……”“闻”字尚未出口，便被堵了回去。柳星闻啃得毫无章法，只仿佛要将人吞下去一般，赵思青努力偏头，这人又顺着脸颊啃去了脖颈，无奈之下赵思青又为他打入内力，低声喝道，“醒过来！”
　　三绝剑身一阵璀璨光华闪过，柳星闻慢慢回过神，便见到近在咫尺，熟到不能再熟，想到不敢再想的那张脸，嘴角挂着一缕鲜血，下唇磕破了皮，脸颊和颈上还带着牙印……
　　“可清醒了？”赵思青低头示意他抓在胸前衣襟上的手，柳星闻见状忙松开，又悄悄地瞥赵思青一眼，见对方好像并未生气的样子，才慢慢放下心来，试图回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思青气到想笑，转念又想到心魔，见他此时还算理智，问道：“为何突然来盗剑？你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赵良嗣献计欲行“海上之盟”，联金灭辽，以取回燕云十六州，朝中赞同之音颇多。但此人犹擅画蛇添足，得知金帝唯喜稀世神兵，便将主意打到了谪仙岛先前现世的三绝剑身上。他有亲信在岛上，且官家如今对他颇为信任，以帝王心态，想来也只觉得不过区区一把剑，谪仙岛断没有不遵圣命之理。但你我皆知，此剑万不可再入任何人手中，尤其是敌人。
　　——那便通知赵掌门，让他转移三绝剑。
　　——不，那样并不会转移他看护失责一事。若真下旨意征收，谪仙岛又不予，一方江湖门派，如何与朝廷相抗？莫忘了，一个小小的明州府，便可以引动数百海寇攻上镜天阁。
　　——他定然不会允许任何人带走三绝剑。
　　——但也一定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所以此事需要你去，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好叫江湖人都知道，三绝剑丢了。
　　——让我去偷？
　　——这怎能算偷？以你对赵掌门……左手右手，有何区别？
　　——……侯爷又如何得知？
　　——这天下，没有本侯不知道的事。
　　——可我若出手，等同镜天阁，侯爷不怕有心之人祸水东引？
　　——本侯与一件兵器，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此事若了，我自会劝柳阁主放你游历，不必多挂怀。

　　“这便是你冒着天雷危险来盗剑的原因？”赵思青这次是真气笑了，“若我这掌门当真如此无用，龙吟一派当真如此无能，三绝剑可还会等到你来取？”
　　柳星闻甩甩头。“我刚刚……怎么了？”
　　无人答话。
　　赵思青低垂了眼，运功调理紊乱的内息，高处落水冲撞出的内伤带出旧日伤痛，使他无暇顾及其他。
　　柳星闻试图站起身，却突然发现内力正不断被三绝剑吸取，眼前逐渐模糊，耳中断断续续地响起另一人的声音：
　　“到我这里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躯体重逾千斤，倒在岸上，灵魂脱离躯壳，飘飘忽忽地越来越高——他能看到赵思青突然口吐鲜血，伸手握住三绝剑，却无力再做什么，也倒在了自己的身体旁边……他想揽住他，却无法挪动哪怕一根手指。他猛地醒过来，四肢百骸如针刺一般疼痛，努力偏头看过去时，心下大骇——赵思青竟是七窍流血之状，三绝剑在他手下散发淡淡荧光——他忙用力将三绝剑踢开，又爬到赵思青身旁，伸手探过颈侧，高悬的心才勉强放下来一点。
　　他此时脑中一团乱麻，一会是父亲的声音，一会是陌生的——大约是那心魔的声音。
　　“源信光离岛那一刻，才告诉我三绝剑的最后一点秘密。”
　　“他说，三绝剑的心魔或许可以被降服，但他想不到该用何种方法。”
　　“降服我？我本是你内心的暗影，你又如何降服自己？”
　　“但心魔遭封印，需要封印之人的内力才能解开。”
　　“你若没有把握，便不要与赵思青交手，取回剑，我们可以再想别的法子。”
　　“没有人可以封印我，因为没有人真的能断欲绝情！”
　　柳星闻只觉头痛欲裂，他茫然看向四周，身后悬崖绝壁，身前苍茫无垠，视线内半个人影也无，想求援却发不出声……他从未如现在这般绝望，只想着随便什么人，能往这边看上一眼，可以带赵思青回去救治……

　　雷雨渐渐停了，云开雾散，月华复又照彻此间。
　　柳星闻从未如此刻这般感激修习幻术的自己，至少可以在心魔扰神之中调息。待内息不再乱窜后，他试探着为赵思青疗伤，发现对方不止受了极重的内伤，多半还因为无意中破除封印造成反噬，才导致昏迷不醒。他又看向三绝剑，此时的魔剑看起来与普通兵器并无二致，孤独地躺在海岸，仿佛等待着有缘人的到来。
　　若不是他脑中狂妄自大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他便真的将三绝剑扔进苍龙眼——只要赵思青不受威胁，管那剑在哪里。
　　但这样不行。他心底有个声音说道。
　　如今心魔已成，若不能加以约束，必将遗祸世间，以那人剑道，如何能坐视魔剑荼害？
　　但他如今伤重至此，又怎能再为三绝剑耗费心神？
　　柳星闻背起仍未醒的赵思青，一步步地向渡口挪去。

　　越云星放心不下吟风崖上事，雨将停时便前往查看，未料到吟风崖竟被断去一截，那夜闯之人与掌门俱都不见踪影。她又调度弟子沿着山崖及崖下滩涂一路寻过去，终有弟子在一处转角看到了二人身影——
　　那黑衣人将额头抵在赵思青眉间，近乎虔诚，又近乎决绝，接着回头看那弟子一眼，跃入海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