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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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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
清风习习。
庭中澄澈空明,树影婆娑。
魏俭静侧躺在书房内置的梨花木小塌上,似是睡得安稳。
大靖人都晓得,他们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御史大夫,是最用功刻苦的,办完公事后定要再钻研典籍,大部分时候睡得晚,就在书房里头歇下。
我知道得更清楚些。
近些日子贪腐之风又隐隐冒头,官员装着两袖清风,私底下勾结着赚得盆满钵满,刮着民脂民膏。
江南富庶之地,甚至有人掀起比富的风气,把珍惜的西洋玩意儿啊,奇石异草啊,都摆出来,叫人评定谁的财富更胜一筹。
再加上先皇好大喜功,造的宫殿没竣工,人却作了古,把劳民伤财的隐患丢给下一代处理。
偏偏几个成了年的皇子一个通敌叛国,一个意欲弑父,还有一个无心尘事,一个痴迷经商,只剩下一个小娃娃。
天资聪颖,但只有六岁。
才华出众的穆王和穆王妃正在你侬我侬的蜜月期,老古板们好不容易接受王爷娶了个男妻,又废了一番功夫说服自己接受一国之母将是个男人,结果穆王坚定拒绝,说如果逼他开后宫他就隐姓埋名跑去五皇子的商号里头当算账的去。
最终穆王还是放不下大靖子民,留下来当了个摄政王。
然而一个人能做的事毕竟有限,而丞相职位空缺。
摄政王本来想请老丞相出山,结果人劳碌了一辈子,想安度晚年,携着老伴游山玩水去了。
御史大夫本就要担起部分丞相的职责,再加上魏俭静又是老丞相唯一的儿子,剩下来的担子便全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魏俭静无愧于他“天纵奇才”的称号,问题解决得有条不紊。
摄政王自己忙得焦头烂额,见魏俭静还能喘口气,果断又塞了点事儿给他。
魏俭静也不在乎自己忙得昏天黑地,对于工作来者不拒,只是熄灯的时间越来越晚。
这对我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他睡得越来越晚就说明我要等到越来越晚。
魏俭静不困,可是我困啊。
我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等到魏俭静的呼吸彻底绵长平稳,我悄无声息地翻进窗,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古籍放回原位。
在浩如烟海的书卷里翻翻捡捡了半天,我挑了一本感兴趣的,心满意足地打算开溜。
这是我在御史大夫府上“借”过的第八本书,魏俭静却毫无所觉。
我有些讶然。
我的技艺绝对是大有长进,比原来好多了。
今儿月色正好,我跳上屋顶,借着光读书。
回家里也点不起油灯,在哪儿看不是看,反正也逮不着我。
况且我眼睛也不如往前了,看东西有点糊,魏俭静这儿有副叆叇,他办公时间长了偶尔会带,大小与我也刚合适。
借一下……虽然有些贵重,但这我是会还回去的。
我忽略掉那点放不下的愧疚与心虚,正读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推推滑下来的叆叇,没注意到身侧细小的响动。
也许听到了,以为是夏天惯常吵得要命的小虫,无暇分神。
我却感觉有什么极寂静、深沉的东西笼罩在我身上。
仿佛陷入一潭静水,幽暗无声,却又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温热的触感在鼻梁一处而过。
叆叇被人取下。
我听到一声清浅的叹息。
“小毛贼……怎么也不点盏灯。”
已经四更了,书房里又亮起一盏烛火。
仿佛几方会审,我坐在正中间,尴尬得不知道怎么摆手脚。
出乎意料地,没有叱骂,也没有讥讽,魏俭静只是很平和地问着。
“叫什么?”
“孟随。孟轲的孟,随便的随。”
“几岁了?”
“十七。”
“老家哪里的?”
“不知道。”
“家中可还有长辈?有无手足?”
“不知道。”
他眉毛一下子拧起来:“怎么?”
我垂下眼,尽力把自己描述得十恶不赦:“小时候就爱偷鸡摸狗的,爸妈都不想要我了。”
魏俭静沉默着,良久叹了一口气。
“家母略通医术,我晓得有一种怪症……下意识便会拿人家的东西,不顺手牵羊心里会焦躁,拿了东西又被良知谴责。已而日日不得寐,只得硬着头皮去窃。”
我讶然地抬眼。
魏俭静伸手抚了抚我发顶:“你还年轻,之前做的事还有时间桩桩弥补。我看你爱读书,做我家书童可好?”
我蒙了,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有这种走向。
他以为我不愿,又道:“不愿意也可,只是莫要再偷了,下回来看书光明正大地看,御史大夫府上没有关门不让客来的道理。”
我一言不发地跪下。
他一愣,忙来扶我:“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跪我?”
我被他搀起来。
那双修长的手很有力,硬生生把我那颗脆弱的心挤压得无处可逃。
我盯着他左手腕骨上那颗红得滴血的痣,低低地道了声谢,转身翻出窗,消失在夜色中。
走远了才发现,那本偷拿的书还没有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