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温》空山语响

19、第 19 章【落英】

　　南方的雨一下，丝丝缕缕的春雨，把章城变成了婉约的江南，羞怯的躲在绵密的雨水里，这一躲就躲了半个多月，连日的阴雨天，水位又涨了不少，湍急的水流奔腾的带着泥沙从上游跑向下游。
　　人间此刻是春季，鬼域里也是春季，淡紫色的花开遍了鬼域，裴柏桉就站在那些花里，望着那个红衣如绯的女子，他皱着眉满脸的不耐烦。
　　“是自己跳下去轮回，还是我给你送下去？”他冷声道，旁边的孟婆端着个破瓷碗，一言不发，跟个棍子似的杵在那。
　　“我又不着急，我还想在这里等等穆小郎君。”那女子拢了拢挽起的发髻，那上面插着一朵跟衣服一样红的花。
　　“你等他干什么？”裴博桉皱着眉。
　　“我有东西要给他。”她弯下腰去抚弄盛开在脚踝处的紫色小花，说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唇角弯起，眼睛却向上凝视着裴博桉。
　　“什么东西？你给我，我替你给他。”
　　“那可不成，得亲自给。”
　　“先前为什么不给？”他不耐烦极了，真想把这人直接踹下去，什么孟婆汤不孟婆汤的，等投胎了悄摸着去灌好了，就是麻烦了点。
　　“先前人太多了，我不好意思。”那女子笑着，笑容温婉无害带着娇羞，但裴博桉觉得，这个一直不投胎的女鬼是个刺头，让他头疼，就像木板上长了根刺，起先没觉得有什么，后来被刺了一下，就想把它拔了。
　　“......”
　　“逗你的，”她站起来笑着，“该给的东西早就给了穆小郎君。”
　　“你放心，那是一张纸，写了寥寥几个字，没掀你老底，就只是想给他留个印象，至少极偶尔翻找东西的时候瞧见了，还能记起我。”那女鬼转过身，她弯着腰望着深不见底的轮回井，孟婆汤递到了面前，她看了看，清澈的汤水透出看起来有些粗糙的碗底，一圈又一圈的像涟漪。
　　鬼域不见光，她看不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看的样子。
　　“你有什么好记的？”裴博桉毫不客气的说，“是记你把他困在土楼里？还是记你挂在城墙上死透的样子？还是你跪在他面前求他带你走的样子？”
　　“倒也是，哪样都不好看，狼狈的样子都让他瞧见了。”她笑了笑，“其实我还挺恨你的。”
　　“若不是你当时骗我，也许我的命运也不会那样。”她说道。
　　“那又如何？”裴博桉冷漠的说，他的视线落到轮回井不远处的忘川上，又有浑浑噩噩不知来处和归途的魂站在岸上等着渡河，河的中间一艘小船，一位黑袍的老人，在悠荡的昏黄灯笼下撑着杆。
　　那灯笼每晃一下，就响起一声铃铛声。
　　“来世还能见吗？”她准备跳进去前扭头问道。
　　裴博桉：“能见你也认不出我来。”
　　“也是。”
　　此后，这鬼域里少了个徘徊的魂，但穆柯家旁边多了一对从国外回来的夫妻，女主人挺着大肚子，看样子是个温婉的女子，在雨水不大的时候，穆柯总能见她撑着伞在院子里摆弄花草，若是下的大，她就坐在屋檐下，身边趴着一只猫。
　　在雨水不断落下的日子里，穆柯有时候会拿那张纸出来看，但那上面的字有些淡了，有些字的笔画上还断断续续的，看不出是什么，他研究来研究去，最后还是放弃，给它锁在了书柜的防尘柜里。
　　‘曾经的曾经，在森林的深处有一座兔子管理的城堡，孩子们亲切的喊它兔妈妈，因为它总是会为不辞辛苦而来的孩子敞开大门，城堡里面仓鼠奶奶负责他们的早餐，斑马叔叔负责他们的中餐，而鹿阿姨负责晚餐，象叔叔负责城堡的安全，来到这里的小孩都知道，城堡的里面是安全的，他们不用害怕夜晚的来临，也不需要担心会被守在森林里的黑熊抓住，那只巨大的笨拙的熊，总是喜欢在夜晚出没，连同一群狡猾的狼，他们总是长着獠牙，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夜晚稀稀落落的雨水声里，穆柯在梦里听见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念着童话故事，那声音就像是涓涓的溪流冲击着石头，他寻着声音往前走，就像是走在一个玄妙的地方，脚底下是浅浅的水洼，如同镜子一样，脚步在上面踏出涟漪。
　　梦里开始飘起了小雨，雨水连成了雾，雾气中有老旧的楼房随着他的脚步慢慢的浮现，像是海市蜃楼，穿着校服的少年在他的面前摔倒，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扶，手掌穿过孩子的身体，他仿佛泛起涟漪的水，在破碎之后又重新聚拢。
　　有一个穿着灰白色的运动鞋的少年，踩着积水从他身边擦肩跑过，跑的有些急，那些也不知道沉积了多少天的水，溅湿了裤脚，在脚踝处染出一片潮湿。
　　“跑什么跑？”身后传来更加沉重又凌乱的脚步，一个带着黑熊面具的人，从黑暗中跑出来，身后是一群带着灰狼面具的少年。
　　“你别让我抓到！”领头的黑熊放着恶意满满的话，“或者你现在停下来！”
　　老旧的楼房家家户户紧闭着门，摔倒的少年已经坐在没有雨的台阶上，他卷着裤腿看着自己膝盖的伤，对于这里现在发生的事情，他像个聋子也像个瞎子。
　　细细碎碎的声音随着那几个人消失在巷尾时响起，老旧楼房上有人推开了窗，探着头往外看，张望了好一会，才喊道：“还不快回家，坐在那里干什么？！”
　　“就来。”那少年动作缓慢的放下裤脚，站起来，拍了拍自己因为摔跤而湿了的衣服。
　　他身上的是一件藏蓝色的校服，跟刚刚的那几个人是一样的衣服。
　　“他们动你了？”那个凑在窗口的人口吻紧张的问。
　　“没有，刚刚摔了一跤。”
　　“好好的都能摔！赶紧滚回来！”
　　“知道了。”
　　那人一边嘟囔着，一边把头收了回去，穆柯仰头望着，又扭头去看那个拿着书包慢慢走着的少年，他似乎有些担忧的望着巷尾，但最终还是走进了楼道，老旧的楼在那一刻开始剥离，露出莽莽森林的样子，一棵棵参天的树拔地而起，穆柯甚至还听见了鸟鸣。
　　当他沿着树梢搭建而成的甬道走过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城堡里只有一个规矩，“坏的孩子会得到坏的东西，好的孩子会有好的奖励”兔妈妈在早餐的时候对着所有的孩子说道，它像个老师一样，站在餐桌的最前面，象叔叔抓着不听话乱跑的孩子站在兔妈妈的旁边，所有的孩子都看着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因为他们也觉得那个乱跑的孩子，是个不听话的小孩，因为夜晚真的很危险。’
　　‘于是兔妈妈把这个不听话的小孩关进了黑屋子，那是一间只有厕所那么大的房间，房间的墙壁上只有一个魔方大小的窗户，那个坏孩子被象叔叔关了进去，他缩在房间的角落里，那里有窗户透出来的微光，他不是第一次被关进来了，可还是害怕，墙壁上的划痕，就是他画出来的。’
　　‘今天的城堡里，来了马戏团，他想去看，可他因为不听话被关在了这里，只能隔着墙壁和那扇唯一的窗户，偷偷的听着外面孩子们的欢呼声......’
　　“呀，你怎么还在这里！”穆柯刚走到那座城堡的门口，就被一个打扮奇特的小丑抓住了手臂，他带着彩虹色的帽子，鼻子上的大红气泡滑稽的很。
　　“？”穆柯有些懵。
　　“你不会忘记了吧？”那人一边拽着他往城堡里面走，一边对他说，“班主叫你喂笼子里的狗和狐狸，你不会没有喂吧？”
　　“......喂了。”穆柯愣了一下说。
　　“喂了就行，你要是没喂，班主要骂人了。”那人似乎很怕那个叫班主的人，说话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穆柯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他很可怕吗？”穆柯垂眸试探的问了一句。
　　“嗯？”那人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多想，把他带到城堡中间的一棵树下，那里用桌子摆了一个摊位，上面放着几个透明的玻璃鱼缸，里面有金鱼还有乌龟，鱼在水里游，乌龟趴在缸底一动不动。
　　“你就坐在这里，要是有小孩买你就卖给他，到时候兔妈妈会来付钱的。”那人说，“你可别再乱跑了，班主手里的鞭子可会把你打的皮开肉绽的，你可别忘了上一个不听话的人的下场。”
　　“嗯，知道了。”穆柯坐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孩子就围了过来，直到马戏正式开始，灯光洒满了整个城堡，绚烂的像是孩子用彩色的油画棒涂抹着画布，把白色的城堡内墙涂上缤纷的色彩。
　　“来来来，我亲爱的孩子们，欢迎你们来到动物马戏团，我想我的小可爱们，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和你们见面了......”
　　一个穿着像船长的男人站在帐篷的外面，他手里拿着话筒，朝着那群孩子们说道，他热情、滑稽又慷慨的给了每一个进入帐篷的孩子一个造型不一的气球和糖果，直到最后他的手里只剩下一个金鱼形状的糖果和气球。
　　就在穆柯疑惑的时候，那个船长一样的男人转向了他，手里的气球和糖果也转了过来，他看见，金鱼的嘴巴一张一合，最后变成了一个少年的脸，他在朝他喊着，‘救命。’
　　在那一瞬间，鱼缸里的金鱼躁动起来，一个接着一个的跃出水面，他的梦也随之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