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天语录

4、自责与不自责

　　晚上八点，高斯跟着大家在门口送海皇上车。高斯没由来的心慌，从
　　不久前他就感到头昏昏沉沉的，变得有些不太清醒，像沉在水底，嗓子还不停发痒，这让他不得不分神去压下那些细不可闻的咳嗽声，连讲规则的时候都重说了好几遍才勉强算过。
　　羊头人示意OK的时候高斯狠狠松了一口气，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办以及怎么会这样。
　　等有点微凉的风从窗口挤进来时他终于猛然惊觉，自己这一下午都在雨里跑来跑去，又觉得闷热一直不带雨帽，出汗又受风凉，虽说大家都是如此，但他的身体素质终归是比不上其他兄弟。他有些心慌，担心着自己会就此病倒。
　　高斯不愿马浩宁再多操劳，不停抿着唇，要求自己集中注意力。
　　录制团综是一件很累的事情，高斯想，每次拍摄起床画面前马浩宁就要起来整理设备，确保设备OK后才回到床上。晚上的镜头里他还穿着衣服也是因为结束后他要把素材整理收好才放心睡。
　　他不光是镜头里傻乐要强的小潮院长，更是团队的领导者，公司的老板。这样的压力光是听着就令人发指，也让高斯迟迟忍着一口气不敢松弛。
　　高斯提醒自己：马浩宁已经很累了，镜头前他需要大笑、一张嘴就是好活，镜头后又要照顾大家和研究节目效果，光是数据二字就够马浩宁忙 来自费与不自鹭·得焦头烂额，他没有心思去多管某一个人。
　　这个时候告诉他自己生病了，无异于是让他去花更多时间精力照顾自已甚至要冒着多拍摄几天的风险。高斯知道马浩宁不会怪罪自己，但他就是心里过意不去，宁可忍着也不愿面对那样关切的目光——这总会烫伤可怜又胆怯之人。
　　他们来的时候没有带感冒退烧药，只带了基础消毒和绷带，想着磕磕碰碰的需要处理，谁料会出现这样的事儿。
　　高斯暗暗叹气，骂自己不争气，总要成为团队中所谓的例外，要别人多费心却不能多做点什么。
　　高斯几乎是陷入这种极端的情绪，他自暴自弃又自说自话的把这些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如果当时把帽子戴好、如果多穿一件衣服、如果少奔跑两步、如果没有那样疯、如果——如果我也能不给他添麻烦的话就好了。
　　可惜哪有那么多如果。
　　高斯此刻喜欢想赶紧回房间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好好的睡一觉，说不定还不算太晚。但是现在眼下还有新一轮的游戏，即便桌游不需要自己出镜，但总得在边上配合做点效果的。
　　强烈的自尊心要他撑着完成工作，不做那个特殊的，需要被保护的花骨朵。但所剩的理智始终跟不上生病带来的无力，高斯只觉得大脑混池，边上的人说的话都被模糊，声音缩小，显得不真实，他用力晃了晃头，希望能从这样的状态中透口气，可惜没什么效果。
　　他在心里暗骂：该死的。
　　好在马浩宁和其他人总有默契，最终的效果好到超出了预期。高斯庆幸中又不免有点酸溜溜的想：没我这个冷场王果然好多了。
　　脑子里的混乱还在延续，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像幻灯片。好冷啊，高斯喃喃自语，细小的声音落入笑声中，被淹没，然后快速的溺死。
　　高斯急切的想要逃跑，近乎是躲避马治宁，找了理由钻了空子最后赶在摄像机收齐前蜷缩回了房间。
　　等马浩宁收拾好回神时才发现高斯人早不知道去了哪。高斯这两天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状态也恍恍惚惚的，搞得马浩宁心有点不踏实。
　　唉，体弱多病的小孩。
　　他想去看看高斯，又忍不住唾弃自己的多管闲事。人家说不定只是累了想要休息，在屋里躺的好好的能有什么事，你去打扰他干嘛啊，这么突兀到时候活该人家嫌你烦。
　　马浩宁用冷水擦了把脸，确认自己清醒了不少后才开始自顾自都反驳起来：可是高斯脸色很差，今天海皇也回家了，不在他隔壁了，要真怎么了都没人照顾，说不定都没人发现，你是不是男人啊?去看看怎么了?难道你真的放心、真的舍得看高斯这样?
　　别装了马浩宁，你根本做不到不在意。
　　“我去看眼高斯。”
　　高斯回房间之后就彻底脱了力，把自己扔在床上后费劲的喘气，颇有一种溺水的人上岸的感觉。他迷迷糊糊的想，一定要想办法赶紧好起来，不能影响拍摄。我不要做他的麻烦。我不想做他的麻烦。
　　高斯没由来觉得很委屈，他也想做出效果，让视频变得很好玩让自己变得很有趣，他想让观众更喜欢自己，这样或许就可以替马浩宁分担点压力。
　　可每次迎上马浩宁的时候自己怎么样都做不到海皇小傲那样自然。高斯狡黠坚硬的外壳就那样在毫无触碰的情况下破裂。仅一个眼神就让他丢盔弃甲，露出顽劣的那一面，那些好胜、软弱、偏执都无处遁形。
　　高斯想，如果说马浩宁非要找一个人组队，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也想和他一起，我想站在他的边上，赢也好输也罢，哪怕带上别人让自己做陪衬也行。我只是不想落单，不想也不甘心在马浩宁做选择时被有意无意的忽略。
　　可是凭什么呢?
　　马浩宁在不同的人身边拍摄都游刃有余，他是那样的优秀，而自己只会不停搞砸一切，拿着没有声音的烂素材充数。站在他们身后偷偷羡慕，他们的笑声太大，两只手捂住耳朵也挡不住。
　　高斯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脸上划过，他像个孩童一样在记忆里面奔跑迷路摔跤，然后痛到开始哭泣，眼泪全都落到心头，最后心儿也承受不住泪水，才从他的眼眠落下。
　　哭泣在无意闻加重了头疼，不同的痛感叠加在一起，让他更加的心酸。高斯咬着牙想，反正都多愁善感到这一步了，没皮没脸一点也不要紧。
　　喉咙不再□□的锁住呜咽，他们化作蝴蝶涌出，他僵着嘴喊出心心念念的人名：“……马浩宁。”
　　声音落入一片黑暗中，却在短短几秒后得到了回复；“我在。”
　　马治宁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那种心酸。
　　他刚到高斯的房间门口，甚至还没想好措醉，仅仅是靠近门就听到按连不断的呜咽，柔软的声音像利剑般刺穿他。他就那样靠在门上收了声，准备敲门的手也放下了，一时间进退都不是。
　　马浩宁又迟疑了，他忍不住的想，高斯一定是受委屈了，那这种时候我该去吗?我能够去戳破他的外壳让他放心把一切告诉我交给我吗?
　　这一切猜疑终于在高斯喊他名字的时候了结。他喜欢的人在哭，在喊自己的名字。
　　答案还不够明显吗?
　　他有些匆忙的应了一声，打开门奔过去的步子就像头一回上岸的人鱼。好吧，这样说可能实在有点太文艺，现实是他左脚绊右脚差点跌倒在楼梯。
　　他感觉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的没个缓下的意思。他凑过去想把高斯—从被子里捞出来，然后尽可能平稳的询问他怎么了。结果刚触碰到他的手臂就心下一惊，明显高于正常体温的温热让马浩宁的一切都乱了阵脚。
　　“高斯?高斯!”
　　马浩宁晃了两下他的肩，得到病号迷迷糊糊的哼唧。他赶紧跑回去翻
　　找药箱，却在摸上的一瞬间想起来自己这次根本就没有带退烧的药。
　　因为太过着急，他几乎是颤着手去摸床边的座机。号码都输错了两回
　　才拨出去。
　　“高斯发烧了，我先看着点他，你看看能不能搞到点药。”
　　他来不及等到对方的应答就挂了电话，跑去湿了两块毛巾，把它轻轻
　　搭上高斯的额头，确认自己把能做的都做了，这才坐下开始冷静。
　　按理来说成年人发个烧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就是心慌的不得了，看着高斯皱着的眉头坐立难安。
　　而作为病号的高斯整个人都犯迷糊，下意识接近身边熟悉的味道，他伸手抓住马浩宁的衣角，心想着如果是梦的话就让他再久一点。
　　既然是梦的话就让我再勇敢一点。
　　“马哥。”
　　“哎……!在呢，我在呢小斯”
　　“……讨厌你。”
　　高斯盯着马浩宁看了一会儿，声音哑哑的，小声嘀咕一句还破了音，讨厌你三个字都变得没有任何威慑力。马浩宁只觉得心头有猫在作乱，在大力的挠着他的心尖。
　　高斯把头给撤过去，手里却不肯松，就好像只要松开衣角马浩宁就会消失，一切就真的跟场梦一样。
　　“你真的很讨厌。你总是忽略我，把我晾在一边。我明明也很想和你一组，但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知道我游戏玩的不好，也搞不成效果，不赖你。……可能是我真的不擅长这一行。但你能不能带着我，多注意点我。从一开始剪视频到投简历，再到今天，我做的所有都只是为了离你更近……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马浩宁只好凑的更近去听，到最后高斯大概是把自己说困了，蹭了蹭枕头就不再出声。
　　马浩宁盯着他的侧脸，心里难受的紧，他怎么偏偏就忘了这小孩容易
　　多愁普感呢，让他心里不痛快身体也不舒服，他却也不怪我。
　　高斯的手依旧紧紧抓着他没有松开，用力到指尖都在发白。马浩宁心
　　软成一摊水，轻轻的把那只手捞到怀里攥着。
　　一直等到后半夜高斯都没再出声，不算安稳的睡着，而马浩宁终于拿到了药，他把感谢的话反复说，羊头人摆手说是自己没太严谨，退出房间把时间留给马浩宁。
　　马浩宁慢慢把高斯扶起来，把药喂给他。他的动作不敢用力，怕再惊
　　扰怀里的人。他心想，等你好了你一定要记得今天说的话。不能今天抓着自己这么说明天又躲着自己。
　　那样我会很自责的。
　　第二天中午高斯醒来的时候发现马浩宁在床边趴着，睡得正香，而自己的手被他攥在胸口紧握着。
　　高斯花了点时间来理解现在的情况，手因为紧贴着胸腔所以可以感受到马浩宁心跳的频率，这让他没由来的有些紧张。高斯吞了吞口水，不太忍心叫马浩宁起来。
　　高斯慢悠悠的半坐起身，试图从短路大脑里面找到一点关于昨天的记忆，无果。但是现在的情况和床头相散落的药盒毛巾让他自己早猜到了个大半。
　　我还是麻烦了他。
　　高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被马浩宁从小角落里拽出来摆到床靠外侧的地方，他又是怎么搞到这些药，花了多少时间，多晚才舍得放心睡去。
　　他耸了耸鼻子，昨天的委屈还有尚余温。高斯把手抽出来，有点贪心的想，我再看一小会儿就喊他起来去床上睡觉，却不想这样直接把马浩宁给惊醒了。
　　”……小斯?”
　　马浩宁迷迷糊糊的抬头去看他，有些含糊不清的喊他给高斯取的呢称。听到高斯轻轻的回应时才挣扎着爬起来。
　　“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头疼不疼?”
　　高斯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吐出这么长一串话，努力的消化了他的几个问题，然后一一回答：“还好，好一点，不痛。”
　　而后两人目光短暂的交织又撇开，房闻里回归了寂静。气氛显得有点尴尬，高斯并不知道自己昨天抓住的那个身影是梦还是现实，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有没有让本人给听到，那实在是太丢脸了。
　　他希望如果马浩宁全都听到了，他能不要太过直白的捅破自己的伪装，至少拒绝的委婉一点。
　　而另一边显然不这么想，他最害怕的就是高斯不记得昨天的事儿，或者有意躲避。他想把这些话都说开，哪怕不把心意交换，至少也该给他一个道歉。
　　于是他们各自低着头，无声的和自己对峙。最后这种喘不过气的场面被马浩宁的声音打破。
　　“高斯对不起。”
　　他刚把短短五个字说出口，心脏就开始紧张的悸动。他有些不敢看高斯的眼睛，怕里面的委屈和怨恨盖过了爱意。
　　他等着高斯劈头盖脸的、清醒的再把他埋怨一顿，最好能把所有事情给夸张、放大十倍的数落自己，然后再加上一句小潮院长算什么东西。但后者只是诧异的说：“为什么道歉?”
　　话在舌尖滚了一圈，马浩宁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把昨天的话半挤半卡壳的说了出来：“我……我不知道我让你那么难过，对不起啊，我也很想带你一起玩的，我只是以为你不想……我看你脸色不好，我以为你不想的。我不是要冷落你，你不要难过。”
　　“我这个人玩疯了没底，忘了昨天天气那么糟糕，我还没让你吃午饭就跑来跑去。对不起小斯。昨天很难受吧。”
　　他一边讲一边把头往下低，最后干脆没皮没脸的把脑袋塞进了高斯的怀里，发顶贴着他的腹部，闹得后者有点痒。
　　这次道歉的话最后没有捆科打浑的一句你死，更多的是变得急促的呼吸和腔调。高斯努力调整呼吸，想让自己心理防线被攻破的样子没有那么狼狈。
　　看着马浩宁主动示弱的样子高斯心头软软，他不确定自己昨晚有没有说更明显的话，或者说对方有没有察觉到自己话里话外的真正意思和爱慕，高斯心想，反正也不差这一回了，任性就任性一点。
　　于是伸出手摸了摸马浩宁的头发，给他顺毛：“不要自责，马哥。你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来拍节目你也很辛苦，你不用那么在意我的看法……”
　　“不行!”
　　马浩宁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高斯，他坐起来，让半躺的高斯抬头看自己。
　　“你不能这么想!在我这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了!……我，我是说……我没法不在意你的想法，高斯。别再背着我哭了，好吗?我会心疼的。”
　　“我不想、你因为我不开心。”
　　我不想看到你那样患得患失，就算你不怪我，我也会怪自己的，他想。
　　马浩宁觉得很无奈，这种时候他才觉得吃了没文化的亏，他想说的话比出口的多多了。
　　他想说他不要高斯再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不要高斯再身体不舒服却怕麻烦自己忍着不说，不要高斯连脱力都不安的舍不得撇开自己。
　　但只要张嘴就反反复复的只能说出对不起一种意思。
　　“高……”“马浩宁。”“.…?”
　　“马浩宁。”“我在，小斯。”
　　“马浩宁。”“小斯?”
　　高斯摇摇头，回答说没事。他紧紧盯着马浩宁，抛出了一个无厘头的问题：“你不觉得我麻烦吗?我情绪很多变，身体也不好，更做不到像你一样录制的时候可以抛弃自己的情绪。”
　　马浩宁没有不假思索的用笑脸回答，认真的对上高斯的视线，这次他们谁也没有躲避。呼吸拍打在对方脸上，他们在心里想，我大概是要发烧了才如此脸红耳热。
　　“你总是躲起来不肯让我看到，我会忍不住分心去想你，我怕你躲着我。我怕麻烦，可是遇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到麻烦，我可以变得有耐心。我总是希望你可以多依赖我，所以你也不要怕麻烦我。我反应很慢很慢，如果你愿意的话就等等我，我看明白了就一定会来找你的。”
　　“小斯。”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马浩宁。”
　　他们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一切的自贵和患得患失都被抛之脑后。
　　那就试着把话都说出来吧，不要再闷在肚子里自我怀疑。试着接受爱，然后在爱里学会做一个小孩，你可以多埋怨一点对方。
　　他不会介意的。请不要自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