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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不眠之夜 ...

  •   夜晚的画院,正殿掌着灯,照的室内恍如白昼,今夜的风有点大,空气中传来花香阵阵。

      贾师古正在给今年新进画院的画学生们讲课,幸好有赵与晟提供的十几幅精品画作范本,唐以来的人物画、山水画、翎毛畜兽等各分科都有几幅,足够画学生们仔细研究临摹了,有了这些真迹,他们能更直接地学习笔墨技巧,提高绘画水平。

      馨儿坐在远远的角落陪了翁翁一会儿,感到有些无聊了,独自走到院子里溜达,她捡起一朵被风吹落的荼靡花,放在鼻子底下嗅着。

      天空灰蒙蒙的,没有月色也没有星光。

      馨儿穿过院子,来到画院的后院,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后院,这里是画师们的生活区,他们居住和饮食都在这个院子。

      她看到其中一间厢房燃着灯,门和窗都是敞开的,走近才看到一个英俊少年的侧脸,是梁楷在窗边看书,他右手支着下巴,左手拿着书,目光却没有落在书上。

      馨儿轻轻敲了两下门框,甜甜地笑着看梁楷。

      梁楷这两日总有些晃神,忍不住回想花朝会那天馨儿的样子,她乖巧可爱、明眸善睐的模样,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令他几乎不能专注地画画和看书了。

      一抬头正看见馨儿笑盈盈的站在门边,他的心口“砰砰砰”快速跳动起来……

      梁楷放下书,坐直了身子,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和声音,用他一贯的清冷语气道:“馨儿,你怎么还未休息?门口风大,进来说话吧。”

      馨儿开心地提起裙摆迈了进来,打量了一下房间陈设,只有简单的几件家具,床铺收拾的很整齐干净。

      馨儿来到他对面坐下,“这就是梁抵侯平时的住处吗?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她看到墙上挂着一把剑,剑柄和剑鞘上镌刻着花纹,嵌着玛瑙和青金石,便道:“听说你会舞剑,可惜我从未见过。这一定是把宝剑吧?”

      梁楷回头看了一眼那把剑,轻叹道:“刀剑的使命是上阵杀敌,不能杀敌,再好的宝剑也无用武之地。”

      馨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的手轻轻扶在旁边的琴上,“不舞剑也罢,那……,可以弹一首曲子吗?常听人说梁抵侯画、剑、琴三绝,可我只见过画,剑既是杀敌用的,那不看也罢,这琴——”

      梁楷微微笑了一下,起身坐到琴凳上,这是一床仲尼式古琴,琴面为桐木斵,牛角雁足,象牙琴轸,在暗夜的灯光下发着油亮的光。

      馨儿道:“听闻梁抵侯琴伎很好,我想听一曲《凤求凰》可好?抵侯可愿意为馨儿抚琴?”梁楷看她眉眼盈盈,面颊一对娇俏可爱的酒窝,期待的眼神里仿佛有星星闪烁。

      他笑了笑,“好。但不是《凤求凰》。”

      他双手抚琴,开头散音入曲,指尖轻触琴弦,按音圆润细腻,婉转抒情,琴音回环往复,意短情长。

      弹到“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这句,又变成散音,音调松沉旷远。

      整曲弹的词曰: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馨儿只觉得琴声悠扬,似在诉说无尽相思。

      片刻,梁楷弹奏完,修长白皙的手指停在琴弦上。

      馨儿意犹未尽,称赞道:“好美的琴音。这是什么曲子?”

      梁楷温柔地看着她,眸子里如一汪秋水,在灯光下,五官的轮廓美的像一幅画,他轻声说:“是《秋风词》。”

      馨儿单手托着脸,一脸陶醉的神情,又问:“秋风词?好听是好听,只是琴音为何如此缠绵悱恻,令人感到忧伤。此曲的曲意是什么呢?”

      梁楷眼睛定定地看着馨儿的眸子,抿了抿紧闭的嘴唇,心跳的更快了,他鼓足勇气正要开口……

      前院突然吵吵嚷嚷起来,有画师匆忙地跑来喊着:“失火了失火了!快去打水!”

      梁楷拉着馨儿冲出门去看,只见西边不远处浓烟滚滚,看样子火势很大,隔壁德寿宫已经着起来了,眼看着火苗就要蔓延到画院正门。

      趁着风势,火苗从小到大快速延烧,不一会儿,外边火光冲天,哭喊声、呼嚎声不绝于耳。

      这天,赵与晟原本早早就睡下了,听到小厮们的呼喊才起来,从青烟阁二楼看出去,远处御街方向火光一片,他赶紧跑到国公和夫人的住处查看,所幸国公府无事,这里离起火点较远,因为王爷素来不喜欢热闹,王府坐落于城郊清净处,门口有个池塘刚好又成了天然防火墙。

      赵与晟着府中小厮们备好水囊,严密看守藏画阁,不能有一丝闪失。

      安排妥当后他策马去了将军府,将军府的一处耳房被火星引燃,他赶到的时候火已经被家仆们合力扑灭了,他便让宋小娘带着瑞儿一起去国公府,那边更安全些。

      把家人都安顿好,他就带着石青石绿马不停蹄地赶往画院,画院在德寿宫附近,离御街不远,正是烟雾最浓的区域,此时画院已烧成一团火海。

      正门着了火,看不清火势,赵宇晟从侧面矮墙翻了进去,在慌乱的人群中抓住人便问:“看见梁抵侯了吗?看见梁楷了吗?”有人一指,梁楷正在火场救人,原来是前院挨着德寿宫的厢房着起来了,正殿也有了火星,屋顶已经开始冒烟了。

      赵与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小时候他也曾经梦想长大当消防员,可是真到了现场,热辣的火苗灼热的烤着人皮肉生疼,浓烟直冲口鼻,本能的只想离得越远越好,哪有勇气冲到热浪里去啊,怎奈自己崇拜的偶像都冲了,心一横,冲吧!便冲进火海去了。

      众人也都加入扑火的队伍,端水的端水,手上没有水盆的就冲进还未起火的屋内抢救一些画和画材出来,众人齐心合力,直到后半夜才终于把画院的明火扑灭了,但正殿屋内已经烧成一片狼藉,两间厢房甚至快要倒塌了。

      为了抢救画作出来,贾师古摔了一跤,梁楷和馨儿把他搀扶到抄手游廊边的假山旁坐下,画师们也都聚在后院花园里清点人数和物品。

      “学正,这场大火来势汹汹,恐怕一时灭不了,画院暂时没事了,外面百姓还在遭殃,我要出去救人。”梁楷蹲在贾师古身旁说。

      贾师古年纪大了,又伤到了腿,面色痛苦,连连低声哎呦,他听说梁楷要去灭火,忙抓住他的胳膊:“救人要紧,但切勿不顾自身性命啊!”梁楷点头,“学正切勿乱动,等火势停了我去请郎中来看。”

      贾师古忍痛摆了摆手道:“你去吧,我不碍事,皮肉伤,没伤到骨头。”

      馨儿在一旁哭着喊翁翁,贾师古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翁翁没事,馨儿不怕。”

      梁楷望向泪水涟涟的馨儿,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他眼神坚定温柔地看着馨儿,“没事的,别担心,你照顾好翁翁,也要……照顾好自己。”

      馨儿听话的点点头,一行泪顺着秀美的脸庞滑落下来,泪珠垂在下巴上,“梁抵侯注意安全,我和翁翁等你回来……”

      梁楷点头答应。

      把馨儿和贾师古安顿好以后,他就和赵晟宇二人一道去了街上,外边正一片混乱,“军巡铺”的潜火队也在慌乱的四处灭火救人,他们二人马上加入了潜火队的队伍。

      他们一户户搜寻受伤的百姓背出来,有的是腿脚不便来不及跑出来的,有的是被倒塌的房梁压住动不了的,有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

      御街上的店肆是伤亡最重的,晚上正是各种食肆瓦子最热闹的时候,火灾来的很急,火势又猛,有些人是在往外冲的时候发生了踩踏。

      一夜过去了,赵与晟和梁楷已经累到虚脱,天空一片阴霾,烟雾久久不散,有的房屋火势大到无法施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燃烧殆尽,他们只能去救那些刚开始着起来的房屋瓦舍,清理周围的易燃物,要将火势截断。

      但是太难了,水火无情啊,要截断谈何容易?往远方看过去,半个临安城都在浓烟之中,赵与晟心想,再往前烧,就是朝天门了,火势一旦过了朝天门,就离三省六部和皇城大内不远了,那个区域……,也是宰相府所在的位置。

      赵与晟望着宰相府的方向出神,他感觉自己快被烤干了,满头满脸都是黑的,跟着他的两个小厮也累到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放松一下,就听梁楷在前边招呼他快过去,原来是前方一户大宅院西厢房的书房着了火,府里的管家着急的跺脚大喊:“快救火,别的先不要管,保护书房要紧啊!”

      家丁仆人们乱作一团,梁楷和赵与晟马上过去指挥,命几个身手矫健的上房顶,再有几个蹲在矮墙上,其余在院里用水袋和水囊接水,一层层递上去,从上风口的高处灭下来,很快明火就控制住了,为了防止死灰复燃,命家仆们手持水囊登高到院墙守护,一旦发现哪处有火苗,马上定点扑灭。

      离开这户宅院,两人又继续前进,尽管已经十分疲累,但是他们不敢停,因为火势一点都没有停的迹象,风也好像更大了。

      御街的店铺本来就挨着连成一片,曾经的繁华之地被烧得面目全非。

      这一路下来,二人发现潜火队管理极其散乱,救火没有章法,甚至没有人指挥,更重要的是,有些水瓮里竟然没有储水,还有的潜火队员,站在下风口灭火,缺乏救火常识,造成一片混乱的状态。

      这时,前方的浓烟中,隐约听见有嘶哑的声音大喊:“大家快去朝天门,朝天门快守不住了!需要人手!都去朝天门——”

      赵与晟和梁楷赶过去,抓住一个潜火队员问了才知道,火势刚刚已经烧过了朝天门,快要逼近皇城大内了!

      赵与晟怔愣了一秒,扔下手里空了的水囊,向着朝天门的方向狂奔过去……

      他冲到相府门口发现,相府内宅刚被火星引燃,家仆小厮们都在院子里忙着灭火,好在火势不大,已经被扑灭的差不多了,他忙拿了水袋,与随后到来的潜火队员一起灭火。

      梁楷也赶到了,他发现有一处烟点在屋顶某处,是灭了又复燃的,他从家仆手里接过水囊飞身上去,将屋顶起火点扑灭,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直赞好身手。

      此时,赵与晟看到了吓得花容失色的清如,她与几个侍女一同站在廊下观望火势,单薄的肩膀不停地抽搐颤抖着。

      想不到他们这次相见竟是这种场合,一个满脸黑炭好像刚出井的煤矿工人,连衣服都破了,一个花容失色满脸泪痕。

      赵与晟心疼地询问清如有没有受伤,看到她哭的样子,他心如刀割,真想把她一把揽进怀里,不想让她受一点伤害和委屈,二人望着对方的眼睛,赵与晟用被烟呛的沙哑的声音安慰道:“清如,别怕,没事了,我在。”

      清如见他浑身破烂的狼狈样子,眼睛里全是血丝,手上胳膊上一道道的伤口,混着汗水、血水和烧焦的灰烬,在她眼睛里,此时的小公爷竟比他白衣飘飘、风度翩翩时的样子更让人动容。

      她拿出手帕伸向他,不知道该擦哪里好,一双蓄满泪水的眸子看着他的脸,心疼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你受伤了……”。

      赵与晟抓住她发抖的手,接过帕子,擦了一把脸塞进怀里,“我要走了,不能让火烧到皇城。”

      此时也顾不得再说别的,梁楷喊他快走。

      出门的一霎那,他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清如,两人目光相对的一瞬间,仿佛已道尽了千言万语。

      这场大火从二十三日直烧到二十六日方熄灭,连烧了三天三夜,在潜火队和自发救火百姓的共同努力下,火苗没有蔓延到宫城内,终于熄灭了。

      精疲力尽的二人返回画院,馨儿正跟大伙儿一起收拾清点未被损毁的画作和物品,见二人回来,馨儿忙上前去询问状况,满眼心疼地查看梁楷有没有受伤,边看边心疼的直流眼泪。

      陈居中递过来一壶水,梁楷仰头刚要喝,看了一眼身旁满脸黑灰、嘴唇干裂的赵与晟,把壶递到他怀里,自己走到水缸处,舀起一瓢水就灌了下去,又用剩余的水胡乱洗了一把脸。

      赵与晟咧嘴笑了,黑黑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把馨儿逗乐了,他接过壶咕咚咕咚就是一阵灌,不知道是太渴了还是因为这水是梁楷递过来的,只觉得无比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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