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给鬼牵红线而已》观星九

14、信

　　萧九成希望乐永律摆脱颓废。

　　听到这个诉求，不惊讶是不可能的。风浩歌还记得翻阅照片时萧九成的那种近乎扭曲的笑容，这个人对伴侣有着强烈的占有欲，即使阴阳两隔也依旧如此。他还以为萧九成会希望乐永律永远颓废、永远沉浸在那段已被死亡隔断的过往之中呢。

　　但是不等他回答，身旁的司离就提出了反对意见。理由也很简单：既然阴阳两隔，幽冥的死者就不该干涉人间的生者。

　　萧九成打量了一下一身黑袍的司离，抓起风浩歌的胳膊往一边走：“那我们私下商量，不劳判官旁观。”

　　然后司离也抓住了他的另一只胳膊：“既然看见了我就不会坐视不理。”

　　被当成拔河绳的风浩歌欲哭无泪：你们对彼此有意见，干嘛扯着我不放？

　　最后是他想了个和稀泥的措施：不把这件事理解为幽冥的死者干涉人间的生者，而是理解为，在人间晃荡的风浩歌，“偶然”见到了颓废的乐永律，心生同情想要帮忙，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而萧九成为他提供了建议？

　　司离显然对这种钻空子的自欺欺人不是很满意，但一时间也没想出更有力的反驳，只好由他们去了。

　　而萧九成的“建议”，就是写信。

　　由于他是魂魄，写下的信件无法被人间的生灵看到，因此风浩歌还拉着不情不愿的司离帮忙将信件转换了形态，顺便还做旧了一下。

　　“这下你就是共犯了！”风浩歌笑嘻嘻道。

　　“……”司离很想先滥用职权把风浩歌抓起来。

　　*

　　“乐永律收，寄信人：萧九成”。

　　信封上潇洒狂放的笔迹，乐永律再熟悉不过。

　　永律：

　　怎么样，你是不是很惊讶？因为我会把这封信藏起来，等着你发现。现在你看到了这封信，我在你身边吗？如果在的话，那请你不要找我，先读完它。因为信的内容太肉麻了，我可不想让你当着我的面读它。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呢，我们二十岁？二十五岁？三十岁？肯定没有超过三十岁吧，因为到了那时候，我会重新写一封信，以适应我们的现状的。

　　之所以写这封信，是因为前两天，我们谈到了“幼稚”，或者用高端一点的词，“初心”，的话题。你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回答想和你在一起，结果你却训我说太幼稚太浅薄，换一个回答。

　　我就很委屈啊，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嘛，而且我保证，在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依然是这么想的。

　　然后我反问你，你以后想做什么？其实你不回答我也知道，你想成为职业钢琴家，因为音乐对你是那么重要，比我还重要。

　　乐永律轻轻笑起来。是的，他还记得那次争论，萧九成非常委屈地抱着他，指责他所规划的未来里没有他的身影，指责他爱音乐胜过爱他。

　　他继续往下读。

　　在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看来，你所向往的未来其实很缥缈。用你训我的词，应该是幼稚。当然，我肯定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边的，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会尽我的一切来帮助你。

　　但是，如果你本人变了想法呢？如果这种“幼稚”的初心改变了呢？我该尊重你的意愿，还是拉着你继续走原先的那条路？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你不会变，正如我知道我会永远爱你、永远坚持这种幼稚的念头一样，我也知道你会永远爱音乐，决不变更。

　　所以我写下这封信。这算是一个……嗯，见证吧。见证我们当初的想法。在时隔多年后，你打开这封信的现在，我们的想法，是不是还和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一样呢？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去追逐你最初所梦想的一切吧，而我，只要追着你就好了。

　　……哎呀好肉麻，这种话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口的！所以只好写信了！好了，信你读完了，现在麻烦你找到我，给我一个饱含感动的爱的亲亲或者拥抱！如果我眼下不在你身边，那么你也可以给我写封信！爱你哦！

　　爱你的：萧九成

　　乐永律将信纸捂在心口处，跪坐在地板上，闭上眼，低低地呢喃那个名字。

　　“九成……”

　　*

　　酆都城居民区五号公寓302室内。

　　萧九成正心神不宁地盯着满画室的乐永律的画发呆。半年来他攒了很多画，比较满意的都会贴在墙上，喜、怒、哀、乐，沉思的、睡着的、甚至十八禁的……各种各样的乐永律，都是他在自己记忆中一点点拼凑起来、再复原的。

　　不知道犹豫了多久，他终于站起身，伸手去揭下那些画。刚取下第一张，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他一个激灵，立刻奔出画室跑去开门，看到的却不是他等待的那张面孔。

　　司离看着一瞬间就变得失望且冷淡的萧九成，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是道：“我有个想法，或者说提议。你有意向去望乡台研究所吗？”

　　面对愣住的萧九成，他简明扼要地解释了眼下的情况。

　　就像他之前给风浩歌讲解的那样，望乡台研究所是研究人间与幽冥信息流通技术的机构，但是很缺人。这种研究不在判官、无常这种地府工作人员的能力范畴内，因此研究所现有的成员大都是从酆都城居民里招纳的，比如某些英年早逝的教授、物理学家、技术人员之类的，也有从其他幽冥都市里聘请来的研究员，当然，也有一些给他们打下手的牛马……啊不对，大学生。

　　整个酆都城一共才几万人，里面能有几个研究成员、几个大学生？所以研究所最近发了招聘广告，他们这些判官也收到了，让他们在审判时多注意点，碰到合适的苗子可以送去研究所。

　　“所以你让我去打下手？”萧九成撇着嘴，“我看上去那么闲吗？”

　　司离淡定地提醒他：“这是‘望乡台’研究所。”

　　他在那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所以？”

　　“待在研究所，可以正大光明地频繁使用望乡台，换言之……”

　　可以频繁看到在人间的乐永律。

　　“招聘要求是什么？地点在哪儿？”不等司离继续说，萧九成就问出了一连串问题。

　　将研究所的招聘传单交给萧九成、离开公寓楼后，司离抬头看看幽冥阴沉的天空，悠悠叹口气。

　　也不知道他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他对萧九成和乐永律之间的感情纠葛没有兴趣，倒不如说相当厌烦。这种纠缠至深的感情……很难不让他想到过去的经历。他帮助萧九成，不是被他的所谓爱情打动，而是基于公平和理性。

　　既然这对伴侣中，还活着的那一方即将走出阴霾，那么死去的这一方，也应该走出去才是。去研究所找点事做，总比一天天闷在房间埋头画画要好吧。

　　所谓爱情，真是麻烦的事物。他摇摇头，独自走过空荡荡的街巷。

　　*

　　在司离看来，他帮萧九成是出于理性的考虑，但是风浩歌显然不这么认为。

　　“我就知道你只是口是心非！”刚刚从人间返回地府、跑来判官司跟他报告情况的青年很得意很高兴地在他旁边晃荡，“虽然嘴上说着规定不允许什么的，但私下里还会帮助他们！”

　　司离懒得跟风浩歌解释他的考量，这家伙和他的职业一样，完全是恋爱脑，是听不进去他的道理的。他无视风浩歌对自己的称赞，只是问：“乐永律那边怎么样？”

　　“应该算是很顺利吧。”风浩歌摸下巴，“乐永律正在收拾那间屋子，主要是把和萧九成有关的物品都整理出来什么的，看上去精神多了，也不会动不动走神、萎靡不振，那封信很见效。”

　　“这样……”司离看着正叽里咕噜说个不停、看起来打心眼里为萧九成和乐永律高兴的风浩歌，想了想，问：“那你呢？”

　　“什么？”

　　“你。你知道的，这不算你的业绩，也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而你却忙活了这么久，本来就只有一丁点的工资还都花在了路费上，为什么？”

　　风浩歌明显愣住了。他盘腿坐在蒲团上，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迟疑着开口：“我知道这不算业绩，但是我觉得这在月老的职责范围内。因为，月老，不就是该处理各种与恋爱有关的事情吗？如果只拿业绩来衡量，好像就有点太功利了。”

　　顿了顿，他又笑起来，圆溜溜的眼睛弯起来，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点红晕：“再者，最重要的是，我很开心！就算我不是月老，能帮到他们，我也很高兴！”

　　翻译一下就是，帮助他们，没有为什么，我乐意！

　　这是再简单不过、也极其没有说服力的一句话。但是在很多时候，这句话其实比很多长篇大论的辩解，都更有力量。因为我想做，所以我做了，就这么简单。

　　司离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然后在心里默默给对风浩歌的标注中加了一个标签。

　　——滥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