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将归矣》泷鱼夫人

1、第一章

　　“呼！”
　　“哈！”
　　练兵场传来士卒们阵阵整齐有力的喊声，身披铠甲的士卒手持长枪，随着口令一招一式动作整齐划一，方排阵列气势浩然。
　　在一群糙汉子里，一个皮肤白皙面容娇俏的女娃子格外醒目。
　　她不是在编士兵，没有整套的铠甲，手中的长枪甚至比她还要高上些许，但她依旧咬牙坚持，汗湿的小脸上满是倔强。
　　被爹爹逼来练兵场的孟陶正百无聊赖地躲在阴凉地偷懒，忽而眼眸一转看到队伍最后边那团小小的身影，他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侍从：“那里怎么有个女娃娃？不会是哪个小卒的妹妹跟来了吧？”
　　正努力给小公子扇风的侍从犹豫地搭话：“应该......不会吧？这不合规矩。”
　　或许是哪个副将的小女儿吧？孟陶看了会儿便失了兴趣，转而看向别处。
　　过了总角之年，父亲对这个小儿子开始严厉起来，不仅要求他每日阅读经传史书，更是让他背那些无用的兵法。好容易背完那些枯燥的兵法，孟陶以为自己终于能回到之前那种每日游街玩耍的日子了，不料父亲又将他丢到了训兵场，每日与那些士卒同吃同住。
　　在府上他可是将军最疼爱的小儿子，每日的吃食不是东瑜街那顶富盛名的梅雨糕，便是那御赐的厨子精心烹制的饭菜，哪像这军营，三餐稀粥馒头配咸菜，起晚了还抢不到！
　　思及此，孟陶只感觉一阵烦躁自心中而起漫即全身，额间又渗出些汗来。他踹了侍从一脚，恶声恶气道：“使劲儿点！”
　　扇了半个时辰的侍从欲哭无泪，顾及不上自己近乎僵硬的手臂，加大了扇风的力度。
　　这太平盛世的，哪有那么多仗要打？在孟陶看来这每日的练兵就是无用之举。他懒散地换了个姿势，少女娇俏的喊声隔着半个练兵场又传进他的耳朵。
　　这是哪家的傻孩子？孟陶的目光又落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一道威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想知道那姑娘是什么身份吗？”
　　孟陶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那是当今的七公主，洛安公主。”那声音答道。
　　“公主？你糊弄谁呢！谁家公主会来训练啊！”孟陶后知后觉才发现来人竟是自己的父亲，他有些怯怯地行了个礼，“爹爹。”
　　孟将军身为南国名将，一直以治军严明威震四方，他治家亦是如此，规矩明晰，赏罚分明。如今偷懒被抓个现形，孟陶心中忐忑，免不了又是一顿教训。
　　瞧自己小儿子那不成器的样子，孟将军眉头挤出一个“川”字。他叫停了士卒的训练，点了那女娃子出列。
　　女娃不明所以，扛着长枪走到将军面前，行礼。
　　虽然洛安公主进营之前特意与孟将军强调过不要声张她的身份只将她当作普通士兵即可，但孟将军仍是觉得自己有些受不起公主殿下如此礼待。
　　他咳了声，拿过侍卫手中的长枪抛给孟陶，冷声道：“我要你们比试一番。”
　　孟陶接过与自己身量差不多的长枪，一下子没拿稳踉跄几步。用这个东西？比试？！开什么玩笑！可对面是个女娃，若是自己不敢应战，那他孟陶这窝囊的名声也是给他坐实了。
　　那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淮安掀起眼皮淡淡地打量眼前这弱不禁风的小公子，对对方的身份也有了大致的猜测。孟将军膝下两子，传闻大子承了孟将军的风范，剑眉星目正气浩然，从小舞枪弄棒在兵法上更是精通。而次子则是全然相反了，生得倒是俊俏，却是个风流纨绔之人，平生最爱游街看戏。
　　眼前这拿枪都费劲的小书生，想必就是将军次子孟陶了。
　　她淮安最看不惯的便是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了。她摆好起势，淡声道：“冒犯了。”
　　语毕，一招先起，直向那不知今夕何夕的小公子咋呼去。眼见那锋利的枪尖就要刺到自己，孟陶忙侧身躲过。
　　竟让一个女娃占了上风！孟陶心中也生出些不服气来。从小到大虽没怎么耍过枪，但毕竟身为将军之子，从小耳濡目染也不是白费。他稳了稳心神，感受到迎面扫过来的劲风，握住枪正面撞上。
　　兵器相接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二人各自后退一步稳住身形。
　　看来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可她淮安是将来要真刀实枪上战场之人，眼前这绣花功夫她自然不放在眼里。深吸口气，淮安提起枪，两下化解了对面的进攻，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对手的要害。
　　看到与自己咽喉分毫之差的枪尖，孟陶蹙起了眉。
　　淮安收起枪。淡声道：“承让了。”
　　·
　　晌午，一群粗汉子脱下厚重的铠甲挤在训练场的阴凉地乘凉，早晨的比试成了他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那女娃子，没想到还真有两下子。”
　　“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娃，长得那么清秀，倒是个狠人。”
　　“哪个将军的姑娘吧。”
　　“听说，那男娃是孟将军的儿子？”、
　　“孟将军的次子风流纨绔，京城谁人不知？”
　　然而这些无关痛痒的谈论全都被摒蔽在军帐之外。军帐内，几人席地而坐，桌上摆着几道丰盛的菜肴。
　　淮庭将鲜笋炒肉、木耳烧鸡、糖醋鱼依次夹到自家妹妹的碗里，边夹边问：“还有什么想吃的吗？你跟皇兄说，皇兄必然给你弄来。”
　　淮安沉默地看着自己碗里堆起来的菜，有些无奈道：“皇兄，别夹了，吃不完了。”
　　淮庭自顾自道：“哦，对了，还有这个燕窝鸡丝汤，很有营养的。”说着，拿出空碗给妹妹乘了一碗。
　　“......”淮安无奈地扒了两口饭。
　　虽然二人并非同一母亲所生，但淮安从小被寄养在淮庭的生母德妃宫中，二人相伴长大，虽相差五岁有余，但仍情同手足，其感情比起那些亲生姊妹而言有过之无不及。
　　一旁的孟陶颤得眼睛都直了，却碍于自家爹爹沉着的脸，直飞暗暗吞口水。
　　看着碗里的菜越堆越高，淮安忍无可忍地将桌上的菜往孟陶那边推了推：“体虚之人需要多吃点补补身子。”
　　孟陶：？我惹你了？
　　眼看孟将军面色尴尬，气氛也冷了下来，淮庭适时地带着淡笑打圆场：“孟公子如今也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自然是要多吃些的。这军营里的吃食粗鄙，也不知道小公子可否习惯啊？”
　　孟陶瞥了一眼自家父亲的脸色，扒了口饭小声道：“自然是习惯的，谢三皇子关心。”
　　待用完午膳，将军带着自己那丢人的儿子出了军帐，淮庭这时才逮到机会调侃自家妹妹。他转到妹妹身后，熟练地揉着她的肩膀，戏谑地问：
　　“听说我们小公主今天欺负人了？”
　　淮安享受着兄长的按摩，半阖着眼懒散道：“奉将军之命而已。”
　　淮庭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人家好歹是将军的公子，你好歹顾及一下他的面子。”
　　“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还需要他人去照顾他的面子？”淮安恼火地推开淮庭站了起来，“无能之人，何谈面子！”说罢，头也不回地掀帘离去。
　　淮庭：......
　　他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暴躁了点。
　　·
　　午休已过，训练继续。
　　通过考核者被引到射箭场进行射箭训练，未通过者便继续练枪。今日的训练格外让人振奋，据说会亲临监督他们训练。那可是三皇子诶，在如今这个储君尚未确定之时，三皇子与朝中大将孟将军关系甚密，明眼人都能看到三皇子身上的潜力。如若能够得到三皇子的赏识，那便是前途无量啊！
　　消息一经传开，各位士卒摩拳擦掌等着有个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孟将军今日被召进宫中议事，临走前他将孟陶领到淮庭面前：“犬子不肖，还望殿下多多教导。”
　　淮庭淡笑着点头，转头就把孟陶丢给淮安：“你箭术好，你教教他。”未等淮安开口拒绝，他便溜之大吉。
　　只余淮安与孟陶面面相觑，一个腹诽坑人的爹，一个腹诽烦人的兄长。
　　淮安默默地拿起弓箭，左手持弓，右手将箭搭在弦上，半眯着眼瞄准箭靶。铁弓缓缓拉开，忽而“咻”一声，箭如流星般飞出，正中靶心。对这一教学，淮安还算满意，她回头打量了孟陶一眼，见对方毫无反应，料想是自己教的太简单了，于是又取一箭，瞄准了数里开外的一颗桃树。
　　春花烂漫，那树枝头春桃夭夭，粉粉嫩嫩的惹人得紧。可淮安丝毫不怜惜，对准那开得最烂漫的一朵，“咻”的就是一箭。春花变落红，利箭带着劲风，刮落残瓣无数。
　　淮安料想，这回总是上了难度的吧。
　　回头瞧见那傻小子依旧一脸茫然，淮安忍不住道：“学会了没？”
　　孟陶一脸懵：“啊？你教了吗？”
　　淮安：......兄长真是给自己找了个苦差事！
　　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将镀金雕花铁弓放在孟陶的手上，一步一步地指导他。
　　“首先你的这只手先握住这里。”
　　淮安的手指了指握弓处。她的手指白皙修长，指腹擦过孟陶的手背时有轻微的摩擦感，大抵是常年耍枪弄箭的结果。轻微的触碰带来丝丝的痒意，孟陶莫名战栗。
　　淮安：……我有这么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