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骨》湘有兰

7、第七章 樵夫

　　十八年前，妖物横生，朝廷大乱，秩序混乱，百姓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一行白鹤扶摇直上，在苍山万仞云天间，翔空鸣唳，将往赴之南海。

　　落日西斜，鹤鸟们飞累了，停在江边饮水休憩。

　　江边的芦苇荡漾着，随着江面的秋风铺天盖地地往北边倒，一只白鹤身上泛着淡淡的白光，与其他的鹤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它身形修长，体态优雅，立于水中的倒影十分出挑，亭亭玉立。

　　身边的同伴不时伸长脖子仰天长啸，它在低头觅食，突然间，体内有一股奇异又强大的灵力涌上心田。

　　它悄悄往后方的芦苇丛中走去，以芦苇遮蔽自己的身体。

　　将左脚收到翅膀之下，右脚站立，这是鹤群们在睡觉时防备敌人的姿势，它谨慎的屏住了呼吸，运功调整那股灵力。

　　这股突然而至的灵力并不与它排斥，反而让它感到温暖。

　　当时的江鹤并不知道这是它将要化形的征兆。

　　它在二十年前就生出了灵识，以“江”为姓，以自己的种族为名，给自己取名叫江鹤。

　　它未曾在同类身上发现有类似的情况，族长只教它们该如何生存和繁衍，却没有教过如何修炼灵力，二十年间它磕磕绊绊的独自摸索，吸收天地精华，竟也修炼出了一点灵力，甚至能运转自如。

　　那时江鹤想着该如何将这股天赐的灵力消化掉，好为己所用，而未能及时参悟化形之法。

　　一百米开外，五六名手持弓箭的人类悄声接近了，他们是捕鹤人，当今圣上病重，国师献宝称有一延寿之药，需要上百只头上有红丹的仙鹤肉来做药引，能献上鹤肉者，可以抵一年的赋税。

　　鹤寓意长寿吉祥，他们一路追随着鹤群南迁，总算逮到可以一举捉住的机会。

　　他们站位分散，呈包围圈，蛰伏狩猎这群白鹤。

　　拉弓上箭，箭矢绷紧在弦上，一触即发，但这行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天空，等待着他们的领头人发号施令。

　　“嗖——”

　　第一支箭从空中飞了出去，其他箭矢紧跟而上，大片的芦苇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一般，没有了摇曳的声音。

　　直到江边鹤群中发出第一声的惨烈的凄唳，惊慌失措的鸣叫声不绝于耳，江鹤心中一惊，被迫中止了运行，体内灵力当即失控逆行，吐出一口血来。

　　透过高高的芦苇叶，她看到兄弟姐妹们四处逃窜，挥动翅膀往天上飞，但最终还是被利箭穿过长长的脖子。

　　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半边江水，江鹤意识到要逃，穿梭在芦苇之中，往陆地上跑去。

　　她这一通撒丫子跑，体内灵力竟通顺了许多，周身那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白光此时变得的浓郁了，像江上缥缈的雾气。

　　白光一闪后，她化形了。

　　捕鹤人中有一人察觉到了什么，他组织此次捕鹤，是为了帮助村子摆脱繁重的赋税，还有重回国师府。

　　太苍国师在京城设立第一道观，名曰朝元宫，他曾在朝元宫中接触过一些道法，这气息莫非是——

　　妖？

　　可扭头望去，远处只有一只扑腾着翅膀白鹤在慌张逃窜。

　　妖，可远比鹤肉值钱，若能为国师献上妖，还怕仕途不顺？

　　化形显然让江鹤更慌张了，人形没维持一秒，她就恢复了原身。

　　展开翅膀双脚离地的瞬间，江鹤与对准着她射来的箭矢插肩而过，但腹部还是被刺破皮肉。

　　强忍着痛意，她往深林深处飞去。

　　不知道飞了多久，可能没有多久，江鹤感到身体愈发沉重，从高空中坠落下来。

　　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樵夫。

　　正在劈柴的樵夫看着从天上掉下来白鹤，惊的呆愣了会，嘴里来回念着：“造孽了，造孽哦。”

　　他放下柴担上前查看，想象中摔成血肉模糊，一滩肉泥的场景没有出现，鸟的羽毛上泛着点点淡白色的光芒，看起来不像凡鸟。

　　樵夫觉得稀奇，见白鹤腹部还在流血，一把扯下自己的粗布衣角，不是很熟练地包扎在伤口处。

　　江鹤未完全失去意识，虽然闭着眼，但也能通过周身灵力探知到他是个粗眉大眼，看起来有些野蛮的人。

　　她憎恨人类，以为男人别有企图，在樵夫回头捆柴的功夫，她强制自己清醒过来，可任翅膀在怎么扑腾，也没飞起来。

　　樵夫将柴担上肩头，看着默默努力起飞的小鸟背影，估计暂时无法在野外生存了，他不由心生怜悯，二话不说就从背后把它拦抱起来。

　　他的声音和外貌一样粗犷，他对白鹤说，“小鸟啊小鸟，别担心，我带你回家养伤，别看我包扎的功夫不好，我妻子很贤惠的，她有办法医治你的伤。”

　　樵夫的手粗糙但年轻有力，甚至太过有力了，江鹤被他的臂弯压的喘不过气。

　　走过了一个高低不平的山头，吹来一阵山风，樵夫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江鹤从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曲。

　　青山和荒山的分界线突兀又明显，已经可以看到荒山了，樵夫走累了，放下柴，又放下鹤，解下水囊说要去附近山泉眼取水喝。

　　江鹤意识到挣扎无用后，这一路都在运功调理内力，同时也颠簸了一路，一放下来就开始吐。

　　太晕鸟了。

　　樵夫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去取水了。

　　江鹤斜眼一瞥，看着那樵夫走远了，却有些迟疑现在要不要转身就飞走。

　　可能是她此时也有些口渴的缘故，也可能是她嗅到这人确实没有杀意，她想，等樵夫回来了，她要变成人吓死他，把他打的水抢走，让他渴死在路上。

　　可下一秒，她似乎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尖锐的金属破风的声音。

　　伴随着刺破皮肉的撕裂声。

　　“哗啦啦——”

　　捆好的柴骤然倒地。

　　江鹤浑身惊颤。

　　在山泉眼接好水后，樵夫刚一抬眼，有两道黑影从树林中走来。

　　“凡人？”一人开口道，显得十分不耐，脑门上有个十字刀疤，“那只鹤妖呢？”

　　樵夫嗅到他们身上的令人不适血腥味，意识到来者不善，打着哈哈道：“两位爷，我就一粗鄙樵人，见识少，真没见过什么妖啊神啊的……”

　　刀疤脸冷笑一声，“是吗，可你身上分明有妖的气息，把那只小妖交出来，大爷我饶你不死！”

　　垂涎“妖”这块肥肉的人有很多，所以他只叫了一个能信过的人来帮他，不管这樵夫交不交出来，他们都不会让他见到明天的太阳。

　　樵夫眼疾手快，将水袋里的水往他们眼睛一泼，撒腿就跑。

　　夜色渐渐降临，樵夫对这片树林非常熟悉，与他们拉开了一点距离，可他未曾习武，更别提什么法术，

　　身后一人在追赶他，而那个刀疤脸直接飞身跃到了树上，瞄准他的要害拉开弓箭。

　　右臂不慎中箭后，接连又中了第二箭，樵夫双目圆瞪，重重地倒在地上。

　　在垂危之际，他恍惚中看到了一个白衣女子向他走来，看不清脸，但裙摆上的水墨非常浓重，像墨水不慎打翻在上面一样，更像白鹤的羽翅。

　　“小鸟……”樵夫咬牙，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衣摆，声音嘶哑着说：

　　“荒山之北，大江村的村口，有个等我回家的妻子，能不能替我多去看看她……”

　　很快，他无力的放开了双手，让她快逃。

　　江鹤只觉嘴里干渴的紧。

　　她咽了咽口水，变成白鹤飞过了荒山、村镇，湖泊，飞走了很远，却还是不敢停下来。

　　后来，江鹤还是狼狈的回到了那片深林。

　　捕鹤人为了毁尸灭迹，在空地用干柴烧了尸体，

　　快到深秋了，这些天天气都不太好，残留的骨灰已随风而逝，唯余痕迹。

　　人类真的是个很残忍的种族。

　　江鹤痛恨人类，却被一个素不相识的樵夫所救。

　　她又来到那条芦苇江边，没有了往日的繁盛，只剩荒芜一片，同伴腐烂发臭的尸体暴毙荒野。

　　江鹤偷偷去了樵夫所说的大江村，村口一个妇人疯疯癫癫，见人就问有没有看到她丈夫，叫江永，永远的那个“永”，高高壮壮的，有些黑，是个热心肠。

　　妇人曾在大荒山附近捡到丈夫的一片衣角，上面还有血迹，所有人都跟她说她丈夫可能遭遇不测，不会再回来了，但她就是不信，哪怕是死了也要找到尸体啊。

　　那片衣角是江鹤逃亡时从身上掉落的，她内心痛苦挣扎，不知该如何告诉妇人真相。

　　她隐去身形，跟在妇人身边，看着她把大荒山寻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年关寒冬，飘过一场大雪，妇人又进入荒山深处寻找丈夫，她一个人走的磕磕绊绊，冬天失温，冻得她喊不出话，在雪地里滑倒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过了很久，她是被婴儿的哭声惊醒的，不知谁这么缺德，把孩子弃在大冬天的深山里，那孩子像给了她某种力量，她感觉到心中热流涌动，缓慢的从地上爬起来，蹒跚地走向了孩子。

　　她把她抱回了大江村，取名江吉。

　　那之后，她再没说要去荒山上寻找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