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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风潇雨晦,声声淅沥。

      一双战靴蓦地踩进水里,被溅起的泥点沾染上一个污秽的印迹。

      时言念撑着一把伞,抬起伞沿看着掀开帐帘走出来的楚月恒。

      “咦?”楚月恒甫一走出军帐,便迎上了明显是等候多时的时言念,不由诧异地一挑眉。

      “陛下。”时言念微微俯身行了一礼,却不大敢轻易地移步上前。

      “嗯,”楚月恒瞥了时言念一眼,压下眼底的疲惫,随即便稍稍在遮雨的帐檐下停步。而后楚月恒又四下环顾了片刻,随手取过一把倚靠在军帐门边的油纸伞,一边着手整理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应道,“时副将是有什么要事想向朕禀告吗?”

      时言念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偷觑着楚月恒的神色,斟酌着字眼问:

      “陛下,敢问林公子如何了?”

      楚月恒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

      .

      自腊月中旬楚月恒对无启国开战以来,血腥与杀气便如锥刺入骨的寒风般,裹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嚣,几乎只一瞬,便吞噬了这方天地,涤荡起整片风云!

      每每战鼓响起,震恸天地,楚月恒身披甲胄,脚蹬良驹,手持一柄凌冽寒光,身形移转,疾如雷电!刀戈剑戟在沙场上碰撞,迸裂出声声血肉的撕扯,楚月恒却充耳不闻。铁器机械地刺入皮肉,温热的鲜血四下飞溅,霎时便吞噬了楚月恒瘦削的面颊,深深烙入他眼底的漠然,钉上又一层嗜血的肆意。

      残肢碎肉在身边绽放,时不时夹杂着头骨碎裂的声响。

      哭饶震天,哀嚎遍地,断颅滚动,血腥弥漫。

      遍地尸骸中,楚月恒整个人恍若罩上一层阎罗的煞气,一双邪魅长眸里戾气与喋血交相辉映,手腕上下翻转间,凛凛寒光闪烁,阵阵剑气席卷,在他的周遭,人命如草芥般陨落,鲜血若罂粟般迸射!

      亲临那方景象的幸存者,都觉出一种仿佛恶魔利爪下侥幸捡回一条命的虚脱之感。

      而在楚月恒的带领下,重梦国作战的兵士们犹如蛟龙出渊,一路径直杀入无启国国都,所过之境,横扫千军,势不可挡!

      仅数月,破无启国边防,入无启国境内。

      又一旬,破无启国国都。

      再一周,诛杀贼首洛皇。

      直至今日,剿杀无启国余孽,诛杀洛无绝,生擒林彷,楚月恒的脚步才稍稍放缓。

      天降骤雨,楚月恒下令三军于原地暂且休整,自己提了林彷单独于军帐内秘密审问。

      .

      “问不出什么,朕便让他自己走了。”楚月恒瞥了眼面上忧心忡忡的时言念,淡淡地说了一句。“除此之外,时副将找朕还有什么事吗?”

      时言念凝视着楚月恒略显阴鸷的侧颜片刻,还是忍不住道:

      “陛下,真的吗?”

      谁曾想就这么看似轻飘飘的一句,却仿佛触及了楚月恒紧绷的神经一般,竟是当即惹来他一声厉喝。

      “时副将,你这是何意?!”

      楚月恒怫然作色,愤愤地一甩衣袖,对着时言念怒目而视。“你的意思是朕在欺瞒你吗?!”

      “微臣不敢!”时言念急忙丢掉手中的伞,毕恭毕敬地跪地行礼,“是微臣逾矩了,还请陛下息怒!”

      失去了油纸伞的遮挡,冰凉硕大的雨滴直直地砸在时言念的脸上、身上。瓢泼大雨中,时言念一席便服显得很是单薄无力。

      楚月恒却莫名觉得心头更加烦躁了。“既然时副将没什么事就赶快回去,”楚月恒兀自偏过头不去看跪在倾盆大雨中的时言念,“待雨停后稍加休整一番,我军还得继续清剿无启国余孽。”

      一语毕,楚月恒正欲离开,却又被时言念拦下了。只见时言念低垂着头,踌躇许久,还是咬牙开口道:“陛下,如今无启国国都已灭,洛皇已死,而且经过这些时日的清剿,剩下的那些残兵败寇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我们大可不必……”

      “朕说了继续清剿……时副将,你莫非要抗旨不遵不成?”楚月恒颇为不耐地打断时言念的话,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时言念,眉宇间满是隐忍的怒气。

      “可是陛下,无启国当真气数已尽!”时言念狠狠地一咬牙,劝谏的话语还是没忍住地脱口而出,“收兵吧,陛下!继续下去只是徒耗气力!”

      “时言念,你放肆!”楚月恒当即勃然变色,右手狠狠地攥紧了那把早已被他揉捏得“面目全非”的油纸伞,当下扬手提起便朝着雨中时言念跪着的身躯毫不留情地掷来——

      油纸伞携了楚月恒的一股力道直直地砸来,正中时言念的胸膛。时言念不闪也不避,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击,只发出一声闷哼。然而时言念这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却惹得楚月恒更加怒不可遏。楚月恒瞋目切齿,忿然挥袖,直指着时言念厉声而喝:

      “时言念,朕不需要你在这对我指手画脚!就算无启国当真气数已尽又如何?距此不远,便是中荣国,再过去便是夏周国,再不行还有彭泽、靖人、烈阳,朕告诉你,这附近不管大的小的强盛的还是不成气候的,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陛、陛下……”时言念当下被这番石破天惊的话惊得骇然失色,只嗫喏着细微的语句,面容上满是血色尽褪的惨白。

      看着面前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时言念,楚月恒深吸了一口气,稍稍放缓了语气。“听明白了就回自己的军帐去好好待着,雨停之前不准再跑出来。”

      见时言念似乎想偏过头看看自己身后原先用于审问林彷的军帐内的状况,楚月恒不耐烦地一挑眉。“时言念,你还不快走?要是着凉了到时候指望谁替上你的位置?”

      一语毕,楚月恒便随手捡起先前扔出去的那把伞,毫不留恋地径自踏步离去。

      时言念仍是有些怔楞地跪在原地,目送着楚月恒迈步离开。想来陛下方才同自己说话时应是隐忍了许久,眼见得那把伞都被揉捏得变了形。陛下却好似浑然未觉,就这么撑着一把残缺歪倒的伞走了。楚月恒的背影看着有几分滑稽,时言念却笑不出来。

      身上持续不断砸下来的雨点突然间消失了,一只手出现在时言念的眼前。

      “父亲。”

      时言念微微俯身捡拾起之前自己丢开的那把完好无损的伞,而后扶住时老将军伸过来的手,借力缓缓站了起来。

      “嗯,”时老将军看了看时言念湿透的外袍,“回去换一身衣服。”

      时言念点点头,在时老将军的伞下同他一起慢慢并肩往回走。

      .

      此前重梦国的军队本就是临时驻扎于此地休整,回军帐的路自然没有怎么清理。沿路的沙土被接连不断的雨点搅和着,裹挟着飞溅的泥点争相往两人的靴子上蹦跶。时言念稍稍留意着脚下的路,却忽然听到嘈杂的雨声中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近来陛下的性情,愈发同先皇陛下相像了。”

      时言念闻声猛地转过头看向时老将军,皱眉道:“父亲……”

      时老将军看了他一眼,却是轻笑一声。“怎么,又要说‘此话不妥’,自出征以来你便常常同为父争执,眼下刚被陛下训斥过,你却还是要固执己见么?”

      时言念下意识地想反驳,开口却不禁觉得有些气短。

      不可能,不可能的,陛下怎么会变呢?那可是陛下呀!儿时于同心殿的相处,当年在无启国的陪伴,许多年光阴的追随,时言念自认为自己是了解陛下的。陛下同残暴不仁的先皇不同,陛下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方才陛下却又真真切切地说出那番意在大肆侵吞他国领土的话语……时言念眉头紧锁,蓦然从底心生出一种无解的迷茫。

      陛下,你究竟怎么了?

      .

      “念儿,”时老将军再次开口,“你可知,当年为父为何答应先皇陛下去攻打无启国?”

      时言念疑惑地看向时老将军。

      “那是因为,先皇陛下用你来要挟为父啊。”

      时言念闻言瞳孔微微放大,启唇顿了半晌,才颇有不甘地嗫喏道:“父亲,陛下,同先皇陛下是不一样的。”

      “嗯。”时老将军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转过头去不再开口了。

      .

      一顶伞下,方寸之间,两人并肩,思绪各异。

      雨,好像快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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