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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白瓷碟子的碎片落了满地,原本精致可人的核桃酥也滚得沾满了尘土。然而时言念此刻心底慌乱无比,无暇顾及。

      时言念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在楚月恒面前晃了晃。

      果然,楚月恒毫无知觉。

      时言念当下心头一痛,一股迅疾的暗流刹那间便吞噬了他的整片胸膛,拽着他的神念、他的身体、他的一切,不容反抗地朝着不知名的深处拖去,愈来愈深……

      时言念直勾勾地盯着楚月恒空洞的双眼,胸口窒息感挥之不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这次已经防备洛无绝了,为什么殿下还是像前世一样失明了?难道殿下非得受这一遭?难道所有已经发生过的事都不容更改?那我重来一次的意义是什么?是什么!

      时言念心神恍惚不定,却忽然听到楚月恒在唤他。

      “时言念。”

      时言念猛地回过头,却发现楚月恒侧坐在床榻上,面庞上是一阵诡异的平静。

      “什、什么,殿下?”时言念颤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

      “我想喝酒。”

      .

      时言念小心翼翼地扶着楚月恒坐到桌案边,拿出刚刚匆忙买来的果子酒,强行稳住身形倒了一杯,然后推到楚月恒面前,自己也坐到桌案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月恒。

      楚月恒迟疑片刻,试探着伸出手,摸到酒杯后便慢慢地端起,举手投足间还是时言念所熟悉的那股王公贵族的优雅之派。一盅酒入喉,楚月恒抿了抿唇,似是在品尝,倏忽毫无征兆地咳嗽起来。时言念吓得急忙倾身上前,轻拍他背。待到逐渐好转之后,楚月恒挥挥手示意时言念不用拍了,而后又将酒杯推回给时言念,让他再倒一杯。

      “我以前从来没有喝过酒。”楚月恒又抿了一小口,忽然启唇开口。时言念愣愣地抬头看他,却见楚月恒仍旧是一派面色平静的样子。

      “不过我倒是见过我母后喝,”楚月恒偏了偏头,似是在回忆一般,“小时候,我跑去关雎宫找母后,时而会碰见母后独饮。她总是静静地喝了三杯便放下酒盅不喝了,然后就让她的侍女把酒具收起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所以我一直以为酒是淡而无味的。”
      语毕,楚月恒举头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轻咳了一声。

      “想不到,酒这么辣。”复又将酒杯推给时言念让他斟满。

      “时言念,你知道吗?”楚月恒面朝着时言念的方向,双眸依然黯淡无光。“从小到大,母后从未正眼看过我。”

      “殿下……”

      “她从来不喜欢我,不论我做什么,”楚月恒微微握紧手中的酒杯,片刻,居然展颜一笑,“所以我时常在同心殿里练剑发泄,好巧不巧,倒是就这么撞见了你。”

      “殿下,别说了……”时言念迟疑地开口,声线里透着一丝颤抖。

      “时言念,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自荐来无启国为质吗?”

      时言念闻言瞳孔有微微的睁大。楚月恒又笑了笑,突然身体一软,就这么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楚月恒抬起头,木然地对着天花板,许久,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好似从远处飘来的极不真切的嗓音。

      “因为,我想得到母后的表扬啊……”

      “殿下……”时言念突然觉得楚月恒面上的平静很是扎眼,将他堵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对不起……”蓦地,楚月恒转向时言念,复又轻轻地开了口,“当初,是我请求父皇让你陪我一道来这的。是我,害苦了你。”

      闻言,时言念心头猛地一怔,又觉得十分好笑地摇了摇头。怪不得,自己那请求陪同的奏折通过得如此简单。

      “殿下,不是的。”时言念直起身,挪步上前,慢慢靠近整个身子陷在椅子里的楚月恒,盯着他毫无焦点的瞳仁缓缓开口,话语掷地有声。

      “殿下,当初,是臣自愿陪同殿下前来。并且,臣,从未后悔过。”

      楚月恒愣愣地听着响在耳畔的话语,一时无言。时言念的身形虚虚地罩在坐在椅子里的楚月恒上方,看上去倒像是将他整个人都拢入到怀里似的。两人此时离得很近,彼此间交流的气息都能扑到对方的脸上。时言念凝视着楚月恒仍旧平静的脸,心下莫名烦躁,觉得十分扎眼。

      “时……”

      “殿下!”时言念突然开口打断楚月恒,这声呼唤声调极高,语气激昂,好似一根有形的刺扎入楚月恒的心间,劈头盖脸地砸得他生疼。楚月恒怔怔地抬头,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但他就是觉得,时言念在瞪着他。

      时言念居然敢瞪他!

      楚月恒顿觉内心好似被用力地揉成一团,而后又肆意揉捏着,一阵阵撕裂的痛感密密麻麻地在心头爬过,怒火蹭蹭而起,身随心动,当下扔掉酒盅,右手瞬息间便汇聚了一团气流,朝着正前方,一掌劈出——

      时言念往右侧一闪,轻巧地避开这一掌。楚月恒察觉这一掌落空,复又左手成爪,对着前方就是狠命划下。时言念躬身下腰,右手灵巧地绕了个弧度,向上擒住了楚月恒的左手手腕。楚月恒左手被制,随即左脚一蹬,从椅子上跃起,右腿借力一勾,朝着时言念的腰腹凌厉扫来——

      若是往常,这一下时言念就算能避开,也会被荡起的腿风扫到。然而,眼下楚月恒双目失明,使出这一招时又太过迅疾,一时竟未能及时找好着力点,身形一歪,眼看着就要倾倒下来。时言念见状赶紧去扶他,却由于先前为了避开楚月恒的勾腿闪开太远,竟是无法及时扶住楚月恒。时言念一咬牙,右脚一蹬,向前扑出。扑到楚月恒后便牢牢将他囿于怀中,以臂为锁,以身为盾,就势抱着楚月恒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滚过几圈。

      “哗——”时言念的后背撞到桌脚,桌案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原先置于桌案上的酒坛被震翻,酒坛口正对着桌案边沿,清冽的酒水霎时倾泻下来,直直地把地上的两人淋了个透心凉。

      两人在地上扑腾,蹭得湿透的衣衫都被扯开几分,又滚了几番方才堪堪停住。然而楚月恒即使被制住,仍旧不甘心地在时言念怀里拳打脚踢。

      “凭什么!凭什么!你居然骂我!你居然敢骂我!你以前从来不会对我大声的!”

      衣衫被凌乱地蹭开,楚月恒的拳脚都直直地砸在时言念裸露的胸膛上,然而时言念只是闷声忍住,禁锢的手臂未曾放松半分。

      “凭什么!凭什么!时言念,你还不赶快放开我!我命令你放开我!你听到没有!你怎么敢……”楚月恒在时言念怀里乱踹着,嘶吼着,眼睛看不见,只觉得周遭一片强硬的墙壁向自己碾压过来,原先心里掩饰得很好的痛苦、委屈、愤懑,突然都发了疯似的争相迸裂出来,终于,化为一滴清澈的泪珠,沿着楚月恒清秀的脸庞,缓缓地滑落下来。

      “殿下,没事,哭吧,臣不笑你。”楚月恒原本还想强装镇定,耳边蓦地响起这句低沉的安慰。当下再也控制不住心神,随即泪珠愈涌愈多,顷刻间便将楚月恒故作平静的伪装撕扯得溃不成军。

      “不要叫我殿下!我算哪门子殿下!我不过是个双目失明的废人!”楚月恒停止了扑腾,双手紧紧攥着时言念散乱的衣襟,“那些人想要这条贱命拿去便是,横竖不过一死!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慢慢地折磨我!”

      时言念紧紧地拥着楚月恒躺在地上,眉头蹙起,嘴唇紧抿。然而耳畔响彻着楚月恒阵阵断断续续的嘶吼,心里愈发沉重,喉间的窒息感挥之不去,眼眶再也承受不住,终是也溢出一行清泪来。时言念将下巴靠在楚月恒的头上,颤抖着嗓音,眼含着热泪,沙哑地保证道:

      “殿下莫怕,从今往后,受刑也好,送死也罢,刀山火海,碧落黄泉,臣都会一直陪着殿下,至死不渝。”

      .

      狭小的东厢房内,异国冰冷的土地上,两个均未及冠的少年,衣衫狼狈地抱作一团,相对而泣,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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