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壶》鱼相思

2、第 2 章

　　南有苍梧山，奇石怪林多，山上仙雾茫茫，凡人皆奉苍梧为神山。上清派位于苍梧之颠，乃道士修行之所。

　　观庙外红砖绿瓦，观内金碧辉煌，亭前种有菜园，阁楼后溪水潺潺流淌不息，院子里有棵桑榆树，枝叶繁茂，拔地而起。

　　桑榆树下，小道士屈膝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提着下衣摆，另一只手在捡拾落叶。霎时，天云巨变，火光四起，轰隆隆一声闷响袭来。他微微仰头，望向云层，云层中弥漫起熊熊烈焰，“天有异象……”

　　赤色云层之中有一白影忽地飘了下来，愈来愈快，愈来愈近，直至桑榆树梢。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骨碌碌地从树枝上滚落下来，小道士飞快地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它，将它紧紧地抱在怀里。

　　龙樱的眼前一片漆黑，身体似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束缚着，只觉得周身暖热无比，阵阵酥麻。她猛地将自己的脸拔了出来，窒息感消失，却有一只大手靠了过来，按在她的头上轻抚。

　　她扬起头，瞥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面色苍白，一双瑞凤眼却炯炯有神，倒是一个清俊的少年郎。他身着蓝色道袍，衣袂飞扬，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鼻而来。

　　小道士见它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随即将脸贴了过去，龙樱被他吓了一哆嗦，毕竟此刻的她只是一只兔子，还是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兔子。她用力蹬了一下后腿，挣扎着从他的怀里跳了下去，摇身一变，幻化回了人形。

　　眼见兔子倏地变成女子模样，一袭白衣，灵气逼人，宛如天仙。他眨巴着眼睛，呆呆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愣了半刻，方才吞吞吐吐地问道，“你是仙女吗？”

　　龙樱见他神情恍惚，呆若木鸡，不禁笑道，“我是仙女如何？不是仙女又如何？”

　　“你是仙女，我便供奉你。你不是仙女，我便娶你。”小道士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

　　“小小年纪，学得油嘴滑舌的，你家道长就是这样教你的吗？”龙樱见他神态凝重，倒不像是玩笑话。又见他身上没有佩剑，怕是个不入流的道士，“小道士，这忘尘剑送你，就当作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她摊开手掌，掌心便倏地出现一柄长剑，剑身墨绿，寒光逼人。

　　小道士双手接过忘尘剑，浅笑道，“多谢姑娘的定情信物，我自当好好收着。”

　　上清乃修仙门派，观内皆是修道者，他们早已摒弃七情六欲，一心修道成仙，而眼前这小道士却满口胡言乱语，实在匪夷所思。

　　她倏地收回了手，神色凝重地望向远处。也不知海妖滔天有没有追来，苏珩亦在等着她去救，不能和他再多耽搁下去了。

　　龙樱一个转身，便直冲云霄，奔向黑海……

　　黑海一片漆黑，风平浪静之下是暗流涌动，龙樱现出原形，化为一条白龙，朝着黑海猛地扎了下去。她的龙角还未入黑海，身体便被金光结界弹飞出去十丈远。

　　她重重地摔倒在地，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待她在昏睡中醒来，见自己身处于一片花海之中，七彩蝴蝶漫天飞舞，谷中时不时传来一阵清脆的鸣叫。她挣扎着爬起来，头上有架藤条编织成的秋千荡了过来，蓝衣小道士坐在秋千上，朝她展颜一笑，彩虹映在他的脸上，这笑容仿佛能温暖世间的一切。

　　他伸出手来，微笑道，“仙女姐姐，一起荡秋千了。”

　　龙樱微怔了一下，脸色微沉道，“此地是何处？”她犹豫不决，右脚迈了出去，又倏地收了回来。秋千荡了出去又荡了回来，小道士再次伸出手，一把捉住她的手，将她拉了上来。二人并排而坐。“这个地方叫蝴蝶谷。”他扶住她的胳膊，微侧过身子，歪头看向她，低沉道。

　　蝴蝶谷是黑海最神秘的地方，无人知晓它的来历，亦无人知晓它的所在。一个小道士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她迟疑地看向他，他倏尔喘息急促，脸颊微微涨红，不停地搓揉着手，快要窒息。

　　“你怕是身体有恙。”龙樱伸出手背，贴在他的额头处，额头滚烫，面色涨红，呼吸急促，有疾之兆。

　　小道士眼神飘忽不定，瞥了龙樱一眼，又倏地看向别处。他缓缓憋出一口气，“太美了……”

　　龙樱见他这副痴傻模样，心道，“病得不轻。”她一个翻身，便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她缓缓走出了花海，回过头瞥了一眼身后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的小道士。“你跟着我做甚？”她略带怒气地质问道。

　　小道士双手环抱着忘尘剑，压低声音，慢吞吞地说道，“我有一法，或可救他。”

　　“你怎知我要救人？”她皱了下眉头，这小道士一路尾随而来，却未有半点动静，想来轻功应是极好的，与那些不入流的道士自是不同。且看他有何妙计，再杀不迟。

　　小道士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笑意，回答道，“仙女姐姐昏迷时，口中一直喊着某个人的名字……我约莫着应是要救他。”

　　龙樱默了片刻，他明明是一路跟踪她去了黑海，见她化龙冲黑海结界……小小年纪，城府极深。她平和道，“有何良策？”

　　小道士走了过来，缓缓说道，“潜入黑海城，偷令符。”

　　黑海城位于黑海之上，若是人族想要出海捕鱼，须得进入金光结界，而这令符便是打开结界的钥匙。偷令符不难，难的是如何潜入黑海城，黑海城为人族地盘，妖族与人族近年来不断地斗争，两族早已剑拔弩张，势如水火。

　　“上清观道士不受人族排查，我会带你潜入黑海城，帮你偷令符。”小道士说道。

　　她有一种被人看穿一切的恐惧感，莫名涌上心头，“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帮我？你就不怕我会杀了你？”

　　“我是上官七月，一个月前跟随师父来到上清观避劫，待十年期过，我便会还俗。至于帮你…你是天仙下凡…不…天仙亦不及你美，有幸能为美人做事，是天下男子的福气。若我能死在美人的剑下，便是做鬼也甘愿。”他眸子里有一汪清澈的泉水，透亮地凝视着她。

　　龙樱心想：“原是个避祸的假道士，怪不得这般花言巧语，净说些混话。”

　　黑海城。

　　黑海城东邻天山，西北南三面环海，地势西高东低，呈蜿蜒起伏状。正是一个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之地。

　　龙樱跟着七月一路北上，翻越天山，向西而行。走了两天三夜，方才到了这黑海城城门之下。夜色笼罩下，城墙蜿蜒曲折，十分壮观。经年累月的战争却将这青砖碧瓦的城墙摧残，留下无数道斑驳的印痕。

　　城门外站了两排士兵，皆穿银色革铠甲，手持锋利刀刃严阵以待。银盔之下，他们皆面色凝重地注视着前方。

　　七月撸起左手袖子，右手倏地拔出忘尘剑，朝着自己的左手臂刺了过去，剑入肤，血液霎时间喷涌而出。龙樱大惊道，“你疯了？”她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臂上，用止血术为他止血。

　　“我的血可以盖住你身上的异族气息。”他说话间，便将身上的血涂抹在她的手掌上。龙樱对眼前的少年，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异样感觉，明明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却心有城府，少年老成。

　　龙樱一袭蓝衣道袍，紧紧跟在七月身后。城门下的士兵见他们愈走愈近，有一个士兵将身后洞中的黄狗牵了出来，它耳长且圆，头长颈细，浑身健壮有力。它的嗅觉很灵敏，能分辨出不属于人族身上的气味。

　　七月举手亮出上清观牌后，城门打开了。牵黄狗的士兵，见他身后的道士，身材瘦削，肤白胜雪，倒像个女子。大喝道，“等下！道士一律接受检查！”其余的士兵也涌了上来，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城墙上倏地出现一排弓箭手，他们皆开弓拉箭，箭在弦上，随时都可以将他们射成筛子。

　　大黄狗转着圈四处嗅闻，牵狗绳的士兵则负责搜身，他将他们二人从头到到脚摸寻了一遍后，见大黄狗未发出一声吼叫，便微笑道，“没有问题，通行——”

　　龙樱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手里黏糊糊的液体尚温热，这黄狗或许闻出了血腥味，他们才这般谨慎地搜查。

　　夜幕下的黑海城内，依然灯火通明，一片繁华盛景，映入眼帘的便是这热闹非凡的夜市，叫卖声此起彼伏，阵阵香味弥漫开来，酒香混着甜香，是黑海城特有的味道。

　　龙樱见他面色惨白，想来是失血过多所致，他再跟着，只会连累他，“你可以走了。”

　　七月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说过，我会帮你的。”

　　“多谢，不过剩下的我可以自己解决，我们就此别过。”龙樱说罢，便拂袖转身离开，径直走入巷子深处。

　　片刻后，她转身望向身后，空无一人，他没有跟来。这时，天云巨变，黑云袭来，电闪雷鸣之下，暴雨倾盆而泻。她原路折返回去，只见七月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站在原地，傻傻地望向她。

　　龙樱变化出一把纸伞，为他遮挡住雨水。“你是傻子吗？为何不躲雨？”

　　雨珠挂在他的眼睫上，清澈的眼神里带了些许倔强，他说道，“我知道你会回来寻我。”

　　一时之间，世间万物仿佛皆静止了，唯有彼此的心跳声，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