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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依为命的日子 ...

  •   七年前。

      “来啦?”一个员工模样的女孩脱下咖啡店的围裙。
      “嗯。”一个模样年轻的男生轻轻点头回应。
      “那我先走了。”说着,她头也不回,拿起自己的东西走出了咖啡店。

      那个少年换上工作围裙,开始清理制作台。

      辰街的行人总是很多,这条街靠近大学,即使是工作日,也会有许多人在此娱乐消闲。一到夜晚,大学生们就像鱼一样涌入辰街,辰街的清吧、酒吧总是夜夜爆满,从不清闲。

      西西弗斯咖啡厅的生意也沾着大学生的光,客人一波接着一波,吧台里只有一个人,有时也会累得满头大汗。

      “小陆,你这么忙,要不,我们再招一个?”
      穿着休闲西服的男人看着吧台里忙来忙去的少年,询问的口气亲切。

      “不用了老板,我一个人能行!”吧台里的少年用毛巾轻轻擦去脸上的汗,他的眉目形状锋利,眼神里却是不可多得的真挚。他微笑着看向吧台外的老板,“老板,让一下,我要给客人端咖啡了!”老板让出身子,少年高挑的身材在这座不算太大的咖啡厅里十分突兀。他身上系着最普通的工作围裙,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洗的干干净净。这样朴素的衣着,仍然被他穿出了一种莫名的气势。

      咖啡厅的老板坐在吧台前,看着少年的背影。这个工作机会是少年向他保证得来的,十七岁的年纪,成绩尚好,就已经承担起了本无须背负的责任。

      老板轻轻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拍拍回到吧台的少年肩膀,“好好干!”说完这三个字,便端着自己的保温杯,走出了咖啡厅。

      下班已经是十一点了。男生锁上咖啡店的门。背包向家走去。

      今天的天色很好,夜晚的星星极亮。男生望向天上的星星,一天的疲惫几乎都要被洗濯。

      家属楼就在离咖啡厅不远的大学里,那里面的一扇灯火,是已经离世的父母留下来的唯一遗产。

      “奶奶,我回来了!”男生把背包放在门口,换着鞋,笑着朝餐桌张望。

      他的父母在很小的时候就车祸去世,只有奶奶和他相依为命。从小到大,无论是难过伤心,或是欢欣快乐,只有奶奶能和他分享,陪他分担。

      奶奶果然在餐桌座椅上等他。桌面上是简单的蔬食,一盘番茄炒蛋,一盘鱼香肉丝,还有一个里面还温着米饭的饭煲。

      少年洗洗手,坐在椅子上开始狼吞虎咽。他打工的时候就告诉过奶奶不要在晚上等他吃饭,但是无效。

      于是他也就放弃劝说,只是每次都快快回家吃完晚饭,好让奶奶早点休息睡觉。

      男生刷着水池里的碗筷,看向奶奶睡觉的卧室。

      他小的时候,奶奶就常常催促着他要好好上学。那时候年龄小,没有父母,性格顽劣。总是和同院的小朋友打起来,每次都要把别人打哭才停手。他不想向别的小朋友说对不起,总是奶奶替他道歉。后来,虽然知道自己错了,却不会弥补。奶奶说,他应该好好上学,不能欺负别人。

      他记住了这句话,洗心革面,成了一个不给人惹麻烦的优良学生。

      没有父母带来的孤寂并不算什么,他能够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即使其他的家长每次都会惊讶指点,他也已经习惯这种被迫成为“异类”的失落。

      班主任总是格外观拂他的成绩,看他的眼神总含着怜意。他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轻易被这样的眼神刺痛,他只当没看到,继续念自己的书,做未做完的习题。

      日子就这样平凡的过着,不出意外,他应该在一年后和所有的学生一样,谨慎地在那场重大的考试中一笔一划写下自己十几年来的答案,然后等待着命运的垂青。

      他的命运却仿佛并不在自己手里。

      至少,不是用他手中的笔就能改写的简单试卷。

      陆应在那一天看着医院的墙,双氧水的刺鼻气味时刻提醒他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困倦。他却忽然觉得好累,苦他已经吃了很多,为什么还要把他的爱夺走呢。

      隔壁有等待亲属的人静音看着画面绚丽的电视剧,陆应的背包重重跌在地上,“扑通”一声将那人吓得一抖。那人嘟囔了一句“神经病”就转过头继续看手机里的电视剧。

      陆应回头看掉在地上的书包,拉链拉了一半,有些书本散落出来。他刚要捡,钢笔却轱辘辘转到了刚从抢救室里被抬出的担架车轮边。

      陆应抬起头。

      奶奶和陆应的生活并不富裕,父母车祸只留下了一栋勉强居住的房屋,和肇事者心存愧疚给他们的一笔赔偿金。

      奶奶的心脏病是老毛病,陆应隐约记得,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开始要用药物控制病情。
      这么多年,他们生活简朴,日子虽然艰难,但也过得下去。但是谁都受不了刺激,尤其是终日只牵挂小辈的老人们。

      陆应把家里所有的存款都用在了这场手术上,奶奶要是再走了,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人,就都离开了。

      陆应抬起头,还是看到了他不愿意在这种地方看到的脸。那张脸面色安详,双目轻闭,就像睡着了一样。

      不。
      陆应心里想。
      不。
      陆应有些抽泣。
      不是这样的。

      少年的手几乎要把手术担架握烂,他盯着奶奶的脸,想要找出一个幻想里的结果。

      “奶奶。”少年轻轻呼喊,却无法得到回应。
      “奶奶?”像是不可置信般,陆应轻轻晃着老人垂落的手。

      江城的私立医院有最好的心脏病医生,奶奶过去拿药,也都是在这间医院拿。

      陆应又看向大夫,眼色充满了哀求。
      像在询问结局,又像在寻求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十六七岁的孩子,哪里懂得沧桑。医生于心不忍,蹲下身子,面对着少年无措的脸庞。轻轻说道:“节哀”。

      奶奶喜欢听戏,夏天的夜晚,她就会在阳台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戏曲,摇着蒲扇乘凉,再伴随着蝉鸣沉沉睡去。

      “奶奶,回房睡啦!”每到这时,陆应就会叫醒她,怕她在阳台睡觉会着凉感冒。

      阳台上养了很多花,都是刘云英在陆应的父母离开的那一年种下的。她看着陆应在阳台浇花,她已经变得满头白发,陆应也从瘦弱不堪的小孩长成了一个懂事的少年。

      阳台上的花每年都开的很好,刘云英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些随风摇曳的小花们,她想,来年,阿应一定能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学。

      小黑已经忧郁了很久。自从老人被送去医院,它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不再喜欢进食。

      陆应抚摸着小狗的背,小黑恹恹地望着远方,不时发出小声的悲泣。它也知道,陪伴了自己十三年的主人,不会再回来了。

      陆应给小黑换了一碗又一碗狗粮,它还是不闻不问,直到奄奄一息,也没看那碗狗粮一眼。只是趴在原地,望着刘云英离去的门口,
      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陆应低下头,他摸着小黑的头。他的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凋零了。

      花慢慢地枯萎,手机里塞满了班主任的未接来电和短信。他的书包,他已经很久没打开过了。

      咖啡店的老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辞去工作,“可是你做得很好啊?!”
      “生离死别这种事,没办法啊!”老板眉头紧皱。
      陆应没有应答,只是让他结算工钱。

      把工作的围裙清洗好送回咖啡店后,陆应回到了家。
      家里空荡荡的,这间房子不大,但也不小。从前,家里有花,有狗,有人,家里的空气总是热闹的,如今一切都不在了,倒显得格外空旷。

      陆应站在玄关,他看着眼前的房子,温热的饭,夏夜傍晚戏曲悠长的声音,还有客厅桌子上经常出现的,已经做好被摆上去的双份冰镇果茶。每一个画面都太过鲜艳,难以忘怀。

      陆应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江城里的事只有两种,一种和夏氏无关,一种和夏氏有关。

      陆应想起奶奶进手术室前,意识尚清醒时告诉他的耳语。

      他闭上眼睛,把手放在胸口,轻轻感受着心脏的颤动。

      年幼时他顽劣,是因为失去挚亲,少有教导;少年时兢兢业业地生活,是因为他不想让身边的人活得辛苦。

      可是他已经太累了,累到无法阻止自己,让自己好好听奶奶的话。在他疲惫时给他安慰的那个人,让他对未来还有所渴望的那个人,就这样突然离开了。他还能怎么做呢?

      他轻轻喊着一个名字。
      脖子上的项链是一条鱼,陆应解开项链,将鱼放在手上。银色的鱼在灯光下闪耀着光泽,像永远不为干涸所累的幸运儿。

      开始下雨了。
      陆应看向阳台外,眼神不再怀着真挚,而是有一种淡然和无谓。

      如果注定他是只能争夺雨水解渴的不幸者,他总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将夺走他所有的命运重写。

      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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