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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M:拥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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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拨通却不被接起的电话,宿舍里空荡的床板,那段日子江南再一次知道无助二字怎么书写,她第一次惊恐地发现,自己除开学校竟然不知道沈念会呆在哪里,这意味着只要沈念想抛下一切离去,那她永生永世都找不到她。
又一次的,江南落入被抛弃的惶恐之中。
她甚至找了江建林报人口失踪,他向来知道女儿的脾气,只能一口答应下来。
印象里是顾春笙跑进陈志远的病房里,她嘴里讲的分明都是中文,但连接起来却是江南听不懂的话。
刚做完鼻梁手术的陈志远一把拉过顾春笙的手:“你说她休学了是什么意思?”
然后江南才终于反应过来:“休学?”
“对,休学。”
顾春笙观察着江南的眼色。
“我听说……听说了一些沈念不好的事情。”
江南的眸色一暗,语气里尽是克制下来的火气:“什么不好的事情?”
顾春笙支支吾吾地把故事的全貌讲给江南和陈志远。
那天下午沈念的爸爸,沈业成找到班上来,这已经是沈业成六年间第四次在班里将沈念揪出去,此前老师们也向班主任反应过数次这种现象,但无奈家法难断,哪怕报了警也没法让沈业成消停,反而会变本加厉。
他嘴里说着些不三不四的话,拉着沈念的头往楼下那尊石像上撞。
同学们袖手旁观着,她甚至看到不远处有人正拿着手机摄像,她不怪他们,这是外扬的家事,她暴露在阳光下的刀口。
石像的尖角划破沈念额头上的皮肤,流出来的血液仿佛来自她灵魂深处,她是那样毫无求生意志地任由那个男人殴打着。校警赶来的时候沈业成已经跑了,拿着沈念做家教挣来的钱跑了。
沈念的意识模模糊糊,她躺在那儿用手擦拭着石像上的血污。
仿佛自己是某种传染病,如今将那尊石像染上污秽,沈念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散发着干瘪味道的腥臭。
“我听高三的人说,沈念在高中的名声很烂……大家都觉得她是个异类。”
顾春笙在试探着,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多么阴毒,但她就是无法停下来。
“在宿舍也不跟人说话,每天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年四季都只穿那两身校服也不换。”
江南忽地想起沈念在夏天的伊始只穿长袖给自己教课的样子,她无数次问沈念为什么穿长袖,又无数次阻止沈念在自己家过夜。
“妈的。”江南暗骂一声。
“他们说,沈念好像还被自己爸爸……那个。”顾春笙压低了声音。
江南的骨骼都在发着抖:“哪个?”
然后顾春笙不敢再说话,连陈志远也沉默下来。
“我问你,哪个?”
江南的眼瞳像刚从一场战役中杀红了眼。
“操!”
江南第一次听到陈志远这样愤怒着。
“那她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但是,班主任打了电话过去,虽然那边只回复了很简单的嗯,好,但可以确定是安全的。”
江南和陈志远总算得以呼吸。
她听见陈志远长叹一口气:“都怪我腿摔断了,否则就可以在那个时候……我要是……”
江南何尝不是这样想着,哪怕她瘦弱的躯体能挡在沈念的身前也好,如果。
可万事万物偏偏没有如果,只剩凉薄的因果。
江南记得,那段时日的黄昏是玫瑰红的颜色,她编辑的短信发出去了却没有得到回复。
诺基亚的屏幕上躺了一长串“已发送”,接收人都是沈念。
“今天的黄昏很好看,你在哪里,还安全吗?”
“你的笔记好详细,很厉害的沈念老师。”
“陈志远的手术做完了,也能勉强站起来了,我说他就是装的,打一顿就好了。”
“今天陈志远和我去后街吃了很好吃的小馄饨,等你回来一起吃。”
“姐姐,我很想你。”
她走到学校的天台上,那个她认为的,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从书包的内层小心翼翼地将一根项链拿出来,吊坠是一颗小小的雪花,那是妈妈送给她的礼物。
她双手合十朝着母亲祷告。
此刻母亲就是她唯一相信的神明。
“妈妈,可不可以保佑她平安。”
十月的风吹过江南的脖颈,冥冥之中她觉得那是母亲的庇佑从天空坠落。
手机里终于传来一条短信,发件人是沈念。
“我在后街的巷子里。”
没有月光也没有路灯,刚下完一场大雨的巷子里全是积水,江南踩着积水跑过去,对面有微弱的手机电筒光亮,她认定那就是沈念。
对面久违的声音喊她。
“江南。”
她几乎是扑过去的,紧紧环抱住沈念的那一刻有落泪的冲动,好多年,妈妈离世以后她再也没有拥有过那样的拥抱。
江南看向沈念的眼睛,那双盯着她盈盈笑着的眼睛。
她愿意为这双眼睛里的光亮,做一个英勇的殉道者。
很久以后有人问江南,爱是什么。
她说,爱一个人就是忘不了她的眼睛。
路上的积水溅湿江南的裤腿,凉津津地贴在她的小腿肚上,她注视着那双眼睛,好像想将她印刻进生命里。
江南向来觉得,人的一生就是活几个时刻的,而此时就是那几个时刻之一,五年后她被绑在诊疗床上等待接受电击时,这个场景便像最后一张王牌般,被她反复记起,她不想忘,也不能忘。
“姐姐也想你了。”
她听见沈念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