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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深夜访客 ...

  •   吱呀。
      木门极轻的开合。

      夏日旷久的雷雨交织,闷重雨声掩盖微不足道的声响,凝成墨色的浓黑夜幕里,来人得意勾起嘴角,步步逼近床榻。

      温暖柔软被褥间,隐约可见美人和衣酣睡,昳丽眉眼安然,乌发堆叠枕畔,朱唇半启呓语间洁白齿贝微露,她呼吸轻柔而绵长,似做着醉卧花丛的美梦。

      轰隆震耳,惊雷骤然闪过,惨白光线照亮带着扭曲笑意的少年面孔,他手中高举的匕首反射出刺眼的银光,狠狠刺进被褥后却再难向下半寸。

      少年大惊,欲收手,匕首却仿佛陷进坚硬岩石,纹丝不动,他定了定神看向床褥,与此同时,又一阵惊雷闪过。

      ——哪里有什么美人,分明是一具白骨。

      刹那间骨骼扭动颈骨,森白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来人,下颌骨张合咯吱作响,笑声尖锐刺耳,在死寂黑暗里震耳欲聋。

      少年后背升起如坠冰窟的寒意,脸部肌肉收紧,惊惧似过电略过心脏,当即不自觉想后退一步,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的僵硬,握刀手指都难弯曲半分。

      “赫赫……”

      身后,嘶哑模糊声线步步逼近,有冰凉触感缠绕脖颈,腥臭粘稠液体滴落在脸颊,窒息感与悚然蔓延,少年恶狠狠咬牙,急促又气急败坏的大喊,好掩饰那几分恐惧。

      “别装神弄鬼的,出来!”

      几乎他话音刚落,带着彻骨寒意的肢体搭上他肩膀,一声似飘渺似空灵的轻笑在耳畔幽幽响起,吐息冰冷似蛇信,又宛若鬼魅。

      “您在,找妾身吗?”

      少年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脸部肌肉抽搐,面色扭曲不受控制,余光恰与扎眼的猩红盖头对视,污黑血色浸染勾勒出扭曲五官,尸体的腐臭夹杂腥甜,令人作呕。

      “啊————”

      冷香小筑,做着美梦的林仙儿被这声尖锐喊叫吵醒。

      那惊恐声音难辨男女,因而林仙儿第一反应是有人发现了江晚死状凄惨的尸体,她根本没考虑过龙小云会失手,毕竟任谁都看得出江晚不过是个柔弱的世家小姐,脚步虚浮,不擅武艺。

      龙小云虽然武功被废,可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更何况凌三和陆小凤他们今晚在外查案,连带着那个有点功夫的侍女。

      想到这,林仙儿笑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轻蔑,狠毒,和恨意,在雨声遮掩下回荡在屋内,比鬼更可惧三分。

      可惜了,她原本计划散播江晚容貌倾城,当之无愧江湖第一美人的消息,好引得石观音出手杀了她,未曾想自那天赏花结束后,陆小凤和那毛头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几次三番坏她好事,甚至险些查到她身上。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给他们找点事做,比如先去查那杀害自家小姐的采花大盗。

      真是光想着江晚那副凄惨死状和众人反应就让她高兴。

      林仙儿妩媚一笑,手里把玩着先前江晚送她的首饰,施施然起身梳妆,准备去演一出姐妹情深的好戏。

      只是现场,情况却并不如她所想。

      虽是雷雨交织的深夜,兴云庄各处却都听见了那声极惊惧尖厉的惨叫,好似见到此生最可怕的事物。

      那声音自江晚暂住的院子方向传来,待龙啸云赵正义等人急匆匆赶到时,却并未见到想象中血腥的画面。

      屋里点着烛火,完好无损的江晚顶着众人或怀疑或飘忽不定的视线安然坐于桌旁,连根头发丝都没少。

      她脚边蜷缩着脸色煞白的龙小云,他两眼发愣地,仿佛丢了魂,浑身惊厥发抖,口中止不住喃喃自语着“鬼”“我错了”之类的字眼。

      “江小姐这是何意?”

      这一幕好似大咧咧打了龙啸云一个巴掌,眼见人越来越多,他上前一步挡在龙小云身前,眉头紧锁,双眼好似刀子刮过,脸色阴沉,不怒自威。

      “妾身也有如此疑问,令郎雨夜造访,欲杀妾身又是何意?”

      江晚温和端着杯还冒热气的茶水,四溢香气氤氲着白雾,叫人琢磨不透表情,显得态度极好,语调也柔软无害,听不出任何尖锐,却让人难以反驳。

      “龙庄主若不信,可自行问问令郎。”

      她这会儿没带帷帽,身着浅蓝色罗裙,乌黑长发柔顺披散着,似乎是刚从熟睡中醒来,脸上不施一丝粉黛,在朦胧烛火里却更添惊人昳丽,显得温柔而美好。

      “雨夜厚重,想来定是犬子贪玩,一时走错路,打扰了江小姐,他如今受惊,等改日,我让他亲自同江小姐赔罪。”

      龙啸云率先咬定都是意外,他不知道林仙儿和龙小云之间的龌龊勾当,只是下意识维护自己和兴云庄的脸面。

      至于问龙小云?龙啸云心知肚明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他如今这副模样明显是惊吓过度,还不知道要问出来什么东西。

      何况江晚根本没受伤,若练过武的龙小云心怀恶意,谁又会信她一个柔弱女子竟然能让龙小云变成这副样子,自己却毫发无伤。

      “也说不住是有其他贼人,犬子误打误撞救了江小姐也未可知,江小姐无事便好。”

      但出于找补,又或者是那柄仍然扎在床榻上的匕首,龙啸云还是暗示江晚这事就这么定性。
      在他眼里,江晚是那种传统保守的女子,性情温驯好说话,侍卫朋友又不在身边,想来也不会出言反驳。

      想到这,龙啸云的眼睛里不自觉带着轻视,那是强者对弱者傲慢的劣根,源于依附父权借势带来的身份压迫与轻蔑,莫名叫江晚想起很多人,父亲、母亲、看客们……

      ——他们也是用这种眼神注视着死去的我和小鱼吗?

      “龙庄主的意思是,妾身还要向意图杀了自己的人道谢?”

      江晚轻轻放下茶杯,仍旧挽唇笑着,朝向龙啸云的眼里却看不出多少往日温和,她瞳仁墨色极深,好似无底的黑洞,透不进半分光亮,看久了便觉得自己也跟着掉进幽深不见底的潭水,肺里的每一丝空气都被挤压,叫人喘不过气。

      龙啸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平白无故让一个小辈压住了气势,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女人,在众人看来,就是他呆愣了许久,龙啸云本就是个极要脸的人,当下觉得失了面子,面色就有些不大好。

      “江小姐怎么平白无故竟血口喷人?”
      龙啸云说着不动声色放出三分力道重拍桌面,想给江晚点下马威,让她知道好歹。

      重响回荡在屋内,桌子却毫无变化,江晚甚至轻巧端起茶杯垂眸抿了口,举止如常,丝毫不受影响。
      “龙庄主说了这般多,为何不问问令郎?”

      龙啸云武功虽不算上乘,可砸个桌子唬江晚这种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见桌子毫无变化,三分力道当即成了七分,同时定睛看向江晚身后安静许久的众人如何反应,却未曾想对上一张张带着惊愕或恐惧的面孔。

      龙啸云这才意识到,屋里不知从何时起,安静的过了头。

      “妾身着实不喜吵闹。”

      随着女人轻柔的一字一句,明明是夏天,龙啸云却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蔓延,骨骼好似结了冰动不得半分,像是被猛兽注视着,肌肉本能颤栗,冷汗顺着脸颊滴落。

      一行人里为首的赵正义更是心里暗自惊愕。

      江晚给他们的印象一直是柔弱无害,可如今能让他们这些人感到恐惧,且压制到丝毫动弹不得,她的武功有多高?宗师,大宗师,还是更往上?赵正义见识过很多高手,却看不明白江晚的内力水平。

      看女人那副轻松的模样,这怕不过只是冰山一角,如此可怕深厚的内力,还有返璞归真的境界,恐怕只有那几个久不出世的老怪物才比得上。

      尤其是那种阴冷恐怖的感受,好似被森森鬼气萦绕包裹,难不成这女人练的是什么邪魔歪道?

      “龙庄主若不能给个解释,今日便请回吧,还望能早日给妾身个说法,妾身身体不适,就不送各位。”

      江晚轻搁下茶杯,随着她的动作,覆在一行人身体各处的阴气悄无声息散开,众人顿时感觉身体一轻,江晚说话依旧轻声细语,但一个探不清底细的高手,没人再敢轻视。
      至少在场的人没人敢说自己打得过江晚,都默不作声的退出了房门。

      四处飘荡的阴气感觉到本体情绪不好,卷起龙小云和龙啸云就往门外扔,在众人看来更是江晚内力深厚,随心外放的体现。

      龙啸云被丢垃圾似的扔出来,劈头盖脸浇了满身雨水泥水,简直狼狈到了极点。

      他咬牙恨江晚到极点,同时心下也骇然,身体仿佛还残存着那种阴冷可惧的感觉,而这仅仅是一个照面,如此深不见底的内力,这究竟是哪里出来的老怪物。

      是的,老怪物,龙啸云心里已认定江晚必然是个驻颜有术的绝顶高手,那种让一众兵器榜有名高手感觉接近死亡的压力,不是轻易就能装出来的。

      有人扶他起身,龙啸云表面风轻云淡的模样,思绪却绕了几转,心底当即有了想法。

      屋里的江晚不知众人心思各异,又或者说,她也不在乎其他人是什么想法。

      随着情绪短暂失控,女人皮囊下缓慢涌动的阴气逐渐躁动不安,再也受不住压力的木桌无声碎成粉末。

      江晚掌心覆着半张面孔,白皙指缝间隐约渗出猩红,顺着细腕滴在飘落的信封上,溅出一朵骇人的血花。

      洁白纸张映出扎眼的红,墨色字迹被污染模糊,江晚几近全黑的瞳仁缩成一点,麻木停止跳动的心脏好似被搁进荆棘丛包裹挤压,久违的感到痛苦与窒息。

      她似乎总是这样,留不住重要的东西。

      眼前蓦地闪过许多形象,一朵细弱的野花,还没开花就被碾碎,一只胆小的黑猫,碧眸从生机盎然到灰败颓暗,一个年幼的孩童,手里纯白的糖块落进泥土,连同它的主人一起,被踩的七零八落……

      此刻,倘若有人走进屋子,便不会再怀疑江晚到底会不会武功,那样可怕的压力与窒息感,只想逃离却无法迈步的悚然,是人类本能惧怕的东西。

      啪嗒——

      清脆突兀的一声响,矮桌上还没冒芽的花盆被四处涌动的阴气带倒,摔了个粉碎,褐色泥土间圆滚滚的种子洒落,隐约露出一丝嫩绿。

      江晚有些失焦的视线缓落到声音来源,凝视了很久很久,雨声雷声阵阵,屋里却仿佛凝固了一般,不见任何动静。

      半晌,不安阴气乖顺归于鬼怪的皮囊之下,脸庞恢复光洁如初的女人垂睫起身,缓缓走到花盆旁,蹲下,褪去血迹的指尖一点点拾起残片和种子。

      还未看完的信纸也恢复干净,江晚却忽然不敢再看。

      她终于开始察觉自身处境的痛苦,而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痛苦。

      ——没人该决定另一个人的思想。
      ——江姑娘既来信问我,心下已有决断,对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深夜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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