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道安》来杯蛋酒

8、相识

　　周释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出医院后没过几天，他独自一人，又去了那棵树下。转了几圈，什么也没见着。甚至他也爬上了树，在那条蛇曾盘踞的粗枝上，靠着树干坐了许久，还是什么也没见着。

　　“把它吓跑了么？”周释喃喃地，眼看日头西斜，不得已离开了。

　　可他难以解释夜复一夜光临梦境的青碧色幻影为何而来。那碗口粗细的冷翡翠缠绕着他，像被风扬起的软纱，密匝匝裹着，偏给他留着喘息的空口。他总以十分痴迷的心情反复抚摸着片片蛇鳞，那蛇就在他头顶支起半人高，垂首用平静的眼神看着他的动作，模样很通灵，像极了人。

　　醒来背后薄汗，内裤透湿，有石楠花气。

　　一定是疯了。洗内裤的时候周释懊恼着骂自己——怎会梦见和一条蛇……

　　——————————

　　可他又去爬了那棵树。一次，两次……次数一多，竟渐渐成了习惯，仿佛每个周末不去看一看，就缺了些什么，让人茶饭不思的。

　　好友陆续发现他的异常，约他喝酒。见到他，几人交换眼神，都吃惊。短短两个多月，他肉眼可见瘦了不少，本就鲜明的下颌线愈发锋利，两颊也微微凹陷，只一双眼，熠熠灼灼，燃着妖异的火。

　　那晚喝到深夜。好友旁敲侧击，他一味不肯吐露。后来酒过三巡，他终于把袖子翻起来，将小臂上仍明显的一对牙印给几人看，笑的浑浑噩噩：“它咬了我一口，不找到它，我怎么甘心？”

　　——————————

　　朋友们当然要劝，只怕他鬼迷了心窍，巴巴找一条蛇去送死。自然也有狐疑不信的，怎么先前不知他是这种带点自虐的性子，听着总不像真事，倒像是他开的玩笑。

　　周释不管朋友七嘴八舌，那些话在耳边如同一床厚重棉被扑面罩来，沉闷而憨重，隔着一层层醉意，云山雾笼一般。他饮下最后一杯酒，扶着桌子站起，走了几步，自我评估着醉酒等级：还行，勉勉强强能走直线，回家不成问题。

　　于是叫了出租车。朋友们谁也不比谁更清醒，嘻嘻哈哈地道别，各自回家。他一头扎进后座，靠在椅背上，头向后仰着，脑中有一时的晕眩。

　　司机问：“去哪儿？”

　　鬼使神差的，周释忽然生出强烈渴望，那个青衫男人的竖瞳中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可他但凡想起就热血鼓噪，说什么都不能安分。

　　喉咙一阵发痒，他哑了嗓音，轻笑着说：“去雁山。”

　　——————————

　　深夜的雁山了无人迹。

　　周释借酒劲壮胆，举着手机照亮，深一脚浅一脚。等终于半爬半走地摸到那棵树下，身上白色的休闲衬衫已被划破了不知几道，最深一处伤在脸颊，叫一根刺条拉出了口子，沁出血来。

　　到底力竭了。周释靠着树干坐地上，大口平喘。仲秋的凉风轻飘飘吹来，他打个寒颤，手臂上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冒出来，人也清醒些，这才后知后觉有些害怕。

　　深夜的雁山黑的浓郁，偏巧天边有层叠的云遮住月亮，四下便连五指也不能见。周释只觉得手机的光在衬托下显得过于明亮了，身边一圈白晃晃的，像个刻意标注的活靶子。远处听得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来源不明。他咽了咽口水，下意识调低了屏幕的亮度。

　　周身终于也跟着暗下来，适应之后隐约能够辨物。周释仍靠着树干坐着，只一手举着手机往头顶的树枝上照着，仰头看过去。

　　一线青色流光，曲折回环，盘绕着反射进他的眼睛里。

　　周释猛的一惊，酒醒了大半。

　　手发起抖来，连腿都有些止不住颤。他不敢乱动，只一味举着手机，眼看着那条碗口粗细的大蛇到底被他带来的光污染惊扰，慢吞吞游转了修长颈子，三角形的蛇头调转向下，一线蛇瞳就这么跟他的目光相接。

　　冷血动物总有天然的压迫感吧，况且是这样一条大蛇。周释被它盯的呆滞住，或许是十分钟后，又或许其实只过了一分钟，他忍不住再次吞了下口水，喉结滚动，咕咚的声音在静谧中格外清晰。

　　隐约仿佛听到一声淡淡的笑，一个低醇男声漫不经心地点评他：“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