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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夜深花露重,寂待夜归人。
      总归是难眠夜,倒也无需逼着自己在床榻间辗转反侧,沈清焰在晚宴一个不留神喝了不少酒,虽不至于醉的不省人事,也有几分眼花耳热,自难消停。

      索性飞身落在屋顶,仰躺间望着星夜试图借着月色作诗一首。
      沈家才子可不是浪得虚名,逢年进京赶考多有中榜,水利良田农耕畜牧多有独到见解,满院文人不只有飘飘然的白纱,还有挽着裤脚下田的民心。

      但她不是,按她师父的话来说,她略莽。
      莽撞的莽。

      所以她对月吟诵——
      三月银河好,楼高夜自明。
      好亮一明月,真想揽怀中。

      ……
      末了,沈清焰坐在屋顶,细细品悟一番,觉得自己着实没有写诗的天分。

      夜风起白纱乱,早在晚宴结束,沈清焰便被慈儿念叨着换了身月色纱袍,此刻吟咏完诗意,正抱着架古琴吹凉风散热。
      她的院落外不远处有处湖塘,更远一点是一树繁盛淡粉的山桃花,掩在一片落错的房檐后,只漏出半束枝桠。

      素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琴弦,她伸手拉开几分衣襟,薄红已经漫上耳垂,再被纱袍裹得如此紧,她便能向城内表演杂技的张三丰般口吐火焰,一喷就是半尺远。

      云雾压势,盖过月意。
      比起作诗,抚琴显然更适合她,寂静月夜有断断续续的琴声传来,清越悠扬如置身幽静生机的林中画卷。

      有人循着琴声而行,拨开一枝繁盛桃花后视线豁然开朗,不觉微怔,压在指下的绯色花瓣洇出一丝香气染上指尖。
      月华如水,给院内披上一层透明的轻纱,将一切变得不真实,似梦境,似仙境。

      少年低头轻抚琴弦,梳洗后的长发随动作倾落身前,在云纹纱袍散落些许,低垂的眉眼是难见的冷漠神色。
      全然不似白日矜贵风流。

      裴世安侧隐在院外,满脸茫然不解,他不知这夜为何到了这里,前时一梦,醒后便不自觉被只鸟引来此地,此番刚复清明,就见那沈家公子将琴搁在一侧,身姿轻盈落在院内,剑影如织,竟是舞起了剑。

      他仍不知沈清焰乃女扮男装,只觉沈家公子如玉般雪亮耀日,黑夜中恍若夺了月华般耀眼。
      裴世安从未见过此般少年,他虽名门少主,也自认不如沈公子用剑之精妙,剑过出,习习生风,吹动半开的山桃花瓣缓缓飘落。

      剑鸣声,声声入耳,不似寻常丝竹软语过耳则忘,倒像是万蝶振与心尖,剑声止,但心仍震颤不已。
      裴世安感觉心脏被人一把攥住,紧缩窒息,不得半分安宁。

      收剑入鞘的沈清焰还未觉察有人在院外,总归是酒入愁肠,感官不复常时也是正常,更何况沈府是最令她安心的地方,自不会留有过多警惕。
      花瓣落尽,她的酒也早已醒了几分,可她不愿就此入塌安眠,她知这是最后一夜,割裂前世、今生的最后一夜,此夜过后,不论她愿意与否,都要仗着前世记忆,做出正确的人生选择。
      无论璨时锋芒,又或年少轻狂,她都不可能再向前世般如此恣意,至少在遇见那些人后,总会有束手束脚的的感觉。
      上一世,她莫名被多人觊觎,因此爱慕与恨意相伴随行,短暂一生藏着身份过日,但仍被人满江湖的翻找围困,日子怎么说算不上过得尚好。

      直到云层彻底遮盖月亮,沈清焰单薄的身影空落落地彻底融进夜色,只留一抹白仍亮的扎眼。
      这一夜,也就该如此过去。

      沈清焰自屋顶坐了整夜。
      裴世安在树下站了整夜。
      直至天明破晓,沈清焰才落入屋内,在慈儿来前四处抠搜整理好行囊。

      她要拿的东西不多,总归刚回沈府住了没几日,豪华的吃穿用度还没享受习惯,便又要跟师父回西南雨林自力更生,捕鱼为生,怎么想都觉得人生很是无望。

      可她又不能不走,年少时出的名最终顺利的刺了自己,满江湖都知有一少年多年前砸了武林盟主的场,自此被人追着赶着约战数年;满江湖又知有一怪盗侠女落雪无痕,敢于出入各类密室阁楼,连皇家关乎国运的舍利子都敢偷,在杀手榜排名第一。

      身份略多的沈清焰挠了挠头,表示舍利子真的只是她顺路捡的,并好心还给了皇上,她还没到想不开去惹朝廷,至于其他行径,只是闲不下来干点事而已。
      ……

      沈清焰弯着腰把藏在床底的玫红药粉拿了十瓶,缸里的毒酒叽里咕噜灌满,好不容易从西南抓回来的碧翠蛇,从房梁拽啊拽终于拽了下来。
      她擦了擦薄汗,倒提着碧翠蛇小声嘟囔道:“怎么一不留神长这么胖了。”
      小绿卷起蛇腹,艰难的睁开蛇瞳,冲着欺负蛇的人嘶嘶两声,再度崩成一条蛇线,续未睡完的冬眠。
      摆烂蛇就是如此。

      将小绿卷起扔进行囊,又从屋内旮旯出摸出几枚杂色药丸放进小盒中,再熟练的推进床底,拍了拍身上灰尘的沈清焰再度瘫倒在床,思索着新制的毒要不要带上。
      小绿已经在行囊中缩成一环,对自己将要去哪里毫不在意,而她把毒塞进行囊后坐在桌前,摸出楚国地图,依靠前世记忆准备为自己选一条不那么危险的道路。

      玉指轻敲桌面,沈清焰能彻底捋清的也只有同众人牵扯的场景,一个从桃花树上跌落,一个在酒楼泼了人整壶温酒,一个去东北被雪球命中砸晕,一个溪边洗澡被她看见,好像还有一个是从路边捡回来的。

      但显然与事实有所分差,以裴世安来说,前世分明是白日她无聊去摘些桃花瓣做糕点,一个不留神跌落树杈,砸了恰巧经过辞别的裴世安,自此命运有了牵扯。
      但今日,许是她重生的缘故,白日该发生的事情能一并避开,待飞雨门辞别南下后,她与裴世安短期再难相见。

      念及此,打定主意的沈清焰一个鲤鱼打挺,靠坐在床细细盘算接下来的日子,去哪都可以,但主打规避风险。
      南下首先排除,近期韶城在召开武林大会铲除邪|教,多数宗派都在逐渐启程,若她也去凑份热闹,多半到时候热闹的要成沈府。
      东北也有一定风险,她记不清大概何时用雪球砸晕了人,索性保守一点这辈子都不踏入东北边境半步。
      北上王城繁华,但有位从始至终一直打沈府注意的王爷在,要是去多半也是一趟糟心之旅,更何况她前世曾立下誓言,再不踏入王城一步,如今虽侥幸重生,可王城也不去为好。

      片刻不到,偌大的楚国境内已经要被她排除所有,照这个排除效率来看,怎么着还是西南更适合她。
      不会有什么正常人愿意成天往西南野树林中钻,坟头秘宝西南可是一处不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敢去的人也是极少。
      毕竟俗话说得好,你得有命去才有命回,恰巧西南不算在有命回的范畴中,对沈清焰来说算是安全之地。

      双手合拍打定主意的沈清焰暂定先往西边走,总归那么大块地,不能连她小小的容身之所都没有。
      此行若是运气好,还能再抓几条珍贵毒蛇给师父养着玩,万一她玩野了没赶上回去的期限,也不会怎么挨说。
      还能跟小绿做个伴。
      简直是一举多得的好主意。

      ……

      “焰儿,来看看谁来喽——”
      是她爹,是打破了一切计划的沈凌风。

      沈清焰一手捏着刚从桌洞掏出的药丸,一手抚平即将爆炸的心态,大度推门而出,颇为无奈地看向院中喜气洋洋的沈凌风,极为情愿的叫道:“爹,您怎么来了。”

      中年男丝毫体会不到女儿的内心悲苦,满脸笑意地拍着身旁抱拳行礼的年轻人,极为热络道:“应该不用我再帮你们介绍了吧,昨夜看你们没怎么说上话,裴少主临幸前特意想与焰儿再说说话。”

      满脸问号的沈清焰看向面前站着的人,见到她时眼神都像亮了三分,温润的眸子里亮着柔光,尽显名门神采。

      捕捉到这一丝眼神的沈清焰更为不解,大哥,我们之前应该不认识的对吧,你的表情是在闹哪样,仿佛她像个负心汉。
      无声的呐喊沈爹不得而知,而裴世安眼里的柔光像是乖巧应了她的话,转瞬即逝,好似只是她看岔了眼。

      细雨有了稍停的趋势,打落的山桃花瓣晃晃悠悠随风飞进院落,裴世安伸手捻过,视线投落在那株盛放的淡粉色花树,无意识道:“今年开的更旺盛了些。”

      沈清焰闻言,一并转头看向那株比她年岁还大的山桃花,纷繁的花瓣在雨雾中开的格外朦胧,如云似锦,染着层层胭脂水粉,洋洋洒洒一团一簇的花雨飘落院中。
      她视力极佳,清楚的看见了在桃花树上不懈努力蹦跳撞树的炎序,不由得暗自感慨,怪不得今日掉落的花瓣突然增多。

      炎序是她养在沈府的玄鸟,着实很有灵性,且这还是一只很会看气氛,但今晚不会有饭吃的乖巧鸟儿呀!
      同样被花瓣飘扬的场景震惊,略微回神的裴世安同样茫然,顺着她的视线抬眼望去。
      ……

      以他的武功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好在裴世安并没有问起这只在树上一刻也不消停的鸟,只唇角微微勾起浅笑着看向她问道:“这树可有什么意味,在下此前从未见过如此繁盛的桃花树。”

      不待沈清焰开口,便有亲爹替她积极答道:“这可不能问焰儿,这树可是为叔成亲时栽下的,当时焰儿的娘亲就说,待她出嫁便带着这棵树走,古树有灵自是知良配将至。”

      裴世安难得绷不住表情;“出……嫁?”
      单手捂住爹嘴的沈清焰,朝面色稍露好奇的人解释道:“别信,沈府建再这里就图这棵树。”

      大声辩解的沈清焰很是怕一些预兆灵验,但她完美继承了她爹的一项优点,扯谎从不心虚!
      所以哪怕她爹眼神抱有指责:乖崽,怎么胡说八道。
      她也绝不会撒手。

      裴世安也只是笑着点头,再度接过满天飘落的花瓣,细看几分低声说了什么后又扬落。
      沈清焰并未听清,她还正顾着和亲爹进行一些激烈的眼神斗争,具体表象在互瞪。
      最终结果当然以她的胜利为止,爹在外还是很给女儿面子的,如果可以全然忽视沈清焰眸中迸溅的火星的话,那这场辞行可以称得上是顺利告结。

      ……
      日暮时分,残存的夕阳穿透雾霭,映衬在本该启程南下的人身上,看着格外落寂。

      树上蹦跳的炎序挥舞羽翅,看着桃花树下的发愣的裴世安,鸟生迷茫,不知为什么会有陌生人站在它的领地,动都不带动的。
      炎序叽喳:尽管昨夜你非得跟着我,但我们还是很陌生。

      裴世安眼眸微暗,收敛声息看着从房顶跳离的某人,半晌无声的叹息随着飘落的花瓣一同碾入土中,终是不复灿时锋芒。

      炎序一头从树上俯冲砸落,裴世安被声响打断思绪,手比脑子还快一步的熟练伸手接过,再抬眼看去时,人已跑的不见踪影。
      他微靠在树干,抬手蹭了几下乱糟糟的鸟头,轻声说道:“她不要我们了怎么办。”

      啄了几下面前人衣襟上看起来很是昂贵的玉珠,炎序叽喳的反驳:它还是有人要的。
      裴世安:是哦。
      更伤心了。

      他不知为何,昨夜一晚有预感在身,如果他今日不能把握机会留下沈清焰,这辈子他都无可能再与沈兄深交。
      他一向是相信直觉的,习武之人直觉有时能救命,但他没道理强留下沈兄,更没道理一面之交竟如此惦念不忘。
      心中酸涩无端冒出,他揣着炎序顺着沈清焰离去的方向追了两下,苦笑着认了命,若只是他一人还好,但飞羽门大半都在城中等他,自是不可如此妄为。

      炎序倒也安静,被揣在胸前衣襟到处飞掠,适应性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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