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碧云缘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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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过一口枯井，四周像是些断壁残垣被白雪覆盖，走的有些累，索性坐在了枯井上。
微雪未停，她没有往回走的打算，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伸手接住雪花，雪花顷刻间融化于掌心，她抬头看漫天晶莹，想起小丹山上13岁那年的雪。
—— 小丹山 ——
“下雪啦！下雪啦！师父！快看，下雪啦！”13岁的苏缘修习神游太虚已经三年，此时的她身形样貌都已长开，因长期服用丹药，苏缘要比同龄女子更具仙姿，唇红齿白，肤若凝脂，笑靥如花，梨涡浅浅。那天她穿着绯色云肩，双螺发髻，白色绒球发饰垂于两耳旁，她立于白雪间，宛若雪中一点梅。
这是苏缘第一次看到雪，她兴奋的在雪中奔跑，用掌心接落雪待雪渐融。
青禾站在门外，看院中兴奋不已的苏缘心中安乐。自从三年前进入神游太虚起，苏缘便少有如今这般孩子模样，尽管每次修炼过后他都会用琉璃镜将她的记忆抽出令她忘却，但频繁的入太虚境致使她心绪大起大落，平日里依旧少见她如现在般放松。
青禾珍视眼前的梨涡，他拿出身后的玉笛打横，唇指覆于笛孔之上，悠扬旋律而起，随飘雪共舞。他想以韵律守护她这份轻松自如。
夕照层浪涌金天
碧波叠云隔一线
山头佛光望众生
心存海阔志高远
笛声让苏缘侧目，她看向门边的青禾，白雪中的青禾身着竹月色长袍，月白色狐毛披肩，今日的他未曾挽发，青丝随意散在身后。他闭眼奏笛，不懂事的雪花停留在他睫毛之上，染出墨色一点白。修长的手指在笛孔间跳跃，沁人的音律随他而出，弥漫山涧，恰似一副雪景画中仙图。
苏缘小跑着从房里拿出‘玲珑’琴，她将玲珑摆放在老槐树旁的石桌上。石桌顶部平稳，上面刻有棋盘，青禾素来喜爱在其之上自弈。她抚摸鹤鸣秋月琴弦，跟上青禾的节奏，指尖一落，峥声顿起。
青禾抬眼看她，她亦回望他，相视一笑，琴笛和鸣。
小楼昨夜又东风
疏雨影竹醉帐中
醒来笑看青石路
左一盲杖右竹篓
窗外晴空瓦屋舍
黄鹂鸣下跃枝头
流水藻荇红白鲤
烈日终将驱乌云
青草青上青
吾心明如镜
沧海桑田亦不过须臾
浮生浅如梦
梦里欢喜多
朝朝暮暮年年随心而动
她的琴艺是他教的，与他的笛声丝丝入扣。他是她的师父，知晓她音律快慢起伏，配合无间。
微雪落尘散入天地之间，天地之间唯她唯他以音诉琴。
十几年的朝夕相处恰如东边日出西边雨。
苏缘抬头，一片雪花落在额间。
“无论如何，师父都会护你”
她眨了眨眼，一片雪花落在唇边。
“你若是再受伤，就跟师父回小丹山去。”
她舔舐唇边落雪，回甘。
“缘儿，别逞强。”
她的思念如雪，纷飞天地间。她的想念如冬，四季常存。
爱如菟丝草，缠绵不可分，君不言片语，却难匿相思。
……
—— 二十八年前 ——
晴空万里，丹顶白鹤展翅在空中翱翔，白鹤之上，立着一位白衣翩翩，超凡脱俗的仙人。仙人浑身仙气盈盈，所经之处气流飘扬，一双墨色浓眉，身形清瘦，不苟言笑。
仙人名号青禾，谷雨上仙座下弟子，曾因一身傲人丹术被六界尊称“天下第一丹师”。他所炼制的丹药，传说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服一颗便抵得上百十年修为。世人若能得他所炼之丹，长生不老，得道成仙不在话下。他的丹药多有神奇，来寻他之人就有多少。传说他曾任仙界的灵药阁掌事，掌事期间，灵药阁门庭若市，前来拜访之人络绎不绝，一度成为仙界最热闹的地方。
然而不知是何原因，自八百年前谷雨上仙云游后，青禾仙人便退隐仙界，不闻世事，一心问道。他所隐居之地名为小丹山，钟灵毓秀人迹罕至之地。他于小丹山山顶搭了一个草庐，名为朝夕庐，意在求术问道，不闻朝夕。山下常有村民于山腰砍柴狩猎，传闻山顶上住着吃人的妖魔，一传十，十传百，村民恐惧，从不上山去，青禾因此更落得清静。
青禾喜静，常备竹笛于身，偶尔独奏自娱。他醉心丹术，就算隐居小丹山，也时常在屋内捣鼓丹药。小丹山上这一居，已不知过了多少年岁。
这一日，青禾仙人如同往常般，乘仙鹤前往云梦泽。
山峦叠嶂，峰峦竞秀，青翠欲滴，一挂飞瀑倾泻而下，落入池中。远方，一只丹顶白鹤翩然而来。只见白鹤停于半山腰石阶上，鸟喙啄了啄水，梳理起身上的羽毛。青禾缓缓而行，进入水帘之中。右手一挥，水帘后巨石消失，原先的巨石处竟出现了一个山洞！洞内莹莹闪着彩光，洞口上方赫然写着“碧云洞”三个字。
青禾走进碧云洞，洞中水纹映照四周，泛起七彩光纹。洞的中央凹陷，凹陷处是一湾蓝色水池荧光闪闪，如水中银河一般。水池中央一块巨大的彩色石头，发着微微弱光，彩光与蓝莹光互相呼应，熠熠生辉。
青禾从袖中拿出琉璃瓶，将瓶中的蓝色液体倒入池中，水池中央的彩色石头像是得到了滋养一般，七彩之光渐强，强光微微刺眼。
自八百年前他偶然间发现碧云洞内的七彩琉璃石，他便时常来此处探究。这七彩琉璃石初时光彩耀人，随着日子过去，光芒日益渐褪。青禾尝试用灵力浇灌，竟意外发现这七彩琉璃石十分喜爱灵力的滋养，接触灵力后光芒日盛。甚至偶尔在石头周围还能出现一些奇特有意思的物件，有时候是一株奇草，有时候一枚异域戒指，甚是稀奇有趣。
“哇---”一声啼哭。
青禾疑惑，绕到七彩石后，只见蓝色水池边躺着一个婴孩，啼哭不止。
原来是一名女婴！
这次，竟然是个婴儿。一个鲜活生命，这还是第一次。
青禾饶有兴趣的将婴孩抱起，仔细端详这名女婴，皮肤如嫩白的水煮蛋白一般，头顶一两小撮黑色毛发，哇哇直哭。
这也许就是天意。
青禾这般想，他抱起婴孩，缓缓走出碧云洞，乘鹤而去。
离开时青禾手一挥，不多时，巨石重新出现，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瀑布飞流直下，声音宏伟悠长。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当年的婴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少女容貌姣好，尤其一双眼睛，灵气十足，笑起来时嘴角浅浅酒窝，俏皮可爱。她身着苍葭色薄衫，腰间常挎一个藕色荷包，布包里装着的是青禾与她常备的丹药。
少女名叫苏缘，名字是青禾给她起的，青禾是她的师父，从小便教她求仙问道之法，待她如己出。自她记事起，便与师父一同生活在小丹山上，苏缘性子有些皮，活泼好动，常常偷偷溜下山玩耍，每次被青禾发现，少不了气恼惩罚。
苏缘尚是幼童时就贪玩，一次去山下玩耍回来，路上看到一只赤狐。那赤狐通体红色，苏缘好奇的紧，一路追着赤狐进入深林。结果赤狐没找到，自己反而在深林里迷了路，落入了猎人的陷阱中，被困了一日。幸得青禾来救，那日他冰冷的一句话没说，连着好几日都不理睬苏缘。苏缘成天耷拉个脑袋在师父跟前晃来晃去，直到第四天才有所好转。
这一日，她又跑到山下落霞镇玩耍。谁料忽然天降暴雨，她躲在屋檐下，全身湿透。她等了半日，不见雨停，如此大雨，她今日怕是回不去小丹山了，完了，师父知道了定会恼她。
房屋灯火亮起，屋子里传来阵阵咳嗽。苏缘受不住冷，敲响屋门。“好心人，能让我进来躲个雨么？”
屋内悉悉索索，半晌，一位妇人出来开了门，见门外淋成落汤鸡的苏缘，上下打量一番，虽说被大雨淋得湿透，但这女孩全身散发不同常人的气质，不似寻常人家的孩子，于是道：“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独自在外面晃荡，进来吧。”
“多谢多谢。”苏缘相当自来熟，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进入屋中，坐在长板凳上。
小屋不大，一桌四椅一书台而已，一位病恹恹的中年书生坐在板凳上咳嗽，见苏缘坐下，打了声招呼：“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叫我苏缘即可。”苏缘抬头，对面的书生颔首道：“在下齐梓，这是内人章氏。咳咳咳……”说不了一句话，书生便开始咳起来，妇人连忙给他倒了杯水，拍着他的背部。
苏缘看了看书生面色，青乌之气凝于额间，不像是什么咳疾，倒像是魔气。
炼魂道的第一重，便是识仙辨魔。
从小师父教她的丹术医术她不感兴趣，也耐不住性子学，青禾没有约束，随她而去。但唯独修炼“炼魂道”一事，青禾对苏缘相当严苛。“炼魂道”是青禾独创的道法，苏缘从小就想修身成仙，奈何她根骨奇特，于是师父特为她调整修习之法，创下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炼魂道，并告诉苏缘，她的炼魂道大成之日，便是她成仙之时。
苏缘对于青禾十分敬畏，在她的眼里，师父无所不能，是世间一等一的谪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成为像师父一样道法无双的仙人，所以修炼起炼魂道来相当刻苦。
自八百年前仙魔大战后，魔界大败，魔界中人如同销声匿迹一般，人间再看不到。对于苏缘而言，这也是第一次她感受到魔气。她问道：“齐兄，你这咳疾不像是病，敢问你可曾遇到什么不寻常之事？”
苏缘一身脱凡气质，小小年纪竟独自一人出现在雨中，齐梓寻思她可能修道之人，便和盘托出：“这病确实我自小而来的顽疾，你可听说过四十年前，小丹山上那吃人的妖魔？”
苏缘兴致起来了，她也听闻过小丹山吃人妖魔的事，但她一直以为这是师父喜静，不让凡人来打扰的由头，却没想过这事与魔气有关。她越发好奇其中缘由：“略有耳闻，齐兄和这妖魔有何关联？”
齐梓刚想开口，便咳嗽不止，苏缘实在好奇的紧，从藕色荷包中拿出一枚丹药，这是师父炼制的宁神丸，不仅能驱除邪气，凝神定气，还能短时间压抑七情六欲。她递给齐梓：“你快将此药丸和水服下。”
齐梓咳的直不起身，是章氏接了过来，她看向齐梓，齐梓连忙点头，章氏这才将药丸给齐梓服下。宁神丸的效果拔群，约莫半盏茶功夫，齐梓便停止了咳嗽，眉间魔气渐渐消散。
苏缘：“现在感觉如何？”
章氏看齐梓面色稍显红润，也不咳了，大喜：“这药有用！这药太神了！苏公子真乃神医也！”
齐梓感到身体渐爽，对苏缘更是刮目相看，忙对章氏说道：“快，快给苏公子上茶！”
苏缘心想，自己是真不会医术，全凭师父的丹药狐假虎威而已。但她也不想解释什么，品着章氏敬的茶，问道：“那妖魔之事，你且细说。”
齐梓得了苏缘好处，吐豆子一般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齐梓的家父是村中樵夫，四十年前的一日，他上山砍柴，忽然看到一张牙舞爪，貌如野兽的妖魔蹲在地上食人肉，地上血淋淋的肝肠一片。樵夫慌忙赶回了家，告知村民。夜晚，村子里家家户户被这妖魔疯狂敲门，村民惊恐不已，无人敢开门。此时的齐梓，还是襁褓中的婴孩，据樵夫说，是那妖魔破窗，伸手抓走了齐梓。第二日，齐梓被人发现在村口，而村子里小虎不见了踪影，村子人断定，是妖魔吃了小虎，而齐梓，一定是妖魔嫌弃他肉不够多才没吃他，也算大难不死。从此，村里人再也不敢上山去。而齐梓打小便患上这咳疾，郎中皆说他无病，但咳疾就是不见好。体弱多病的他做不了农活，便只能念书，如今苏缘的一颗药，竟治好了他四十年的顽疾。
可惜这药能压抑七情六欲，不然此刻的齐梓，真的会欣喜若狂。
苏缘一直以为山中妖魔之事是子虚乌有，只是个令山下的人莫来打扰山上清幽的由头，却没想到真有其事。她从齐梓这里知道的就只能是这么多，或许妖魔真正的面目，只有师父知道。
雨下了一整夜，齐梓夫妇感恩苏缘，盛情留了她一宿。翌日清晨，她便回了朝夕庐。槐花花香盈满草庐，青禾正在院中摘取老槐树上的槐花，见徒弟一夜未归，心里不悦，但面上看不出波澜：“又偷偷下山，一夜未归，成何体统。”
苏缘吐吐舌头，知道青禾生气了。青禾素来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没有七情六欲。只有苏缘知道，师父生气时语气冰冷，更重要的是，师父虽然不说什么，但惩罚是少不了的。
果然，青禾的惩罚来了：“今日没有饭吃，若明日还到不了炼魂道第八重，以后都没有饭吃。”
“师父！第八重啊！”苏缘大叫，单是第七重金蝉神隐，苏缘修炼了一年也尚未突破，可师父要求她明日就要开始修炼第八重，心中叫苦不迭。
炼魂道一共九重，是青禾为苏缘量身设计的，若炼魂道大成，苏缘亦可成仙，一心求仙的苏缘在修炼炼魂道上难得的颇为用心。
第一重：识仙辨魔，顾名思义，可令苏缘辨别仙气魔气；
第二重：上星入梦，捏决运气施法，向对方上星穴袭去，便可让对方昏睡；
第三重：点石成金，手中捏决，可施展定身术，让对方定身一个时辰；
第四重：雨露甘霖，青禾得意之作，乃为回复术，对外伤有奇效；
第五重：剑随我来，炼魂道唯一的召魂剑，可召唤长剑攻击；
第六重：心有灵犀，探灵术，可通过念咒来获取他人的记忆；
第七重：金蝉神隐，隐身术，需在地上画阵结印才可施展，时效亦是一个时辰；
第八重：神游太虚，据说可入太虚之境，观尽世间百态，焚其心，断其骨，塑其神；
第九重：天门大开，至此刻，当修身成仙；
身为凡人的苏缘，习得炼魂道中的招式便足以在人间游历，但若是渴望修仙，非大成不可。
苏缘苦兮兮望着师父，希望师父能网开一面。但青禾轻飘飘来一句：“那便今日好生修炼。”
“是……师父”苏缘满脸不情愿，今日既没有饭吃，还要去房里修炼，实在可怜。她灰溜溜的走向自己的房间，也就是她的练功房。忽然她想起妖魔一事，回头问师父：“师父，我在山下听人说起小丹山有吃人妖魔的事，原来真有此事，你知道这妖魔是何物吗？”
师父采摘槐花的手一顿：“不知。”
苏缘：“师父，山下那人曾被那妖魔抓走过，我见他身上有魔气。这么多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魔气。师父，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青禾继续摘花：“不好奇。”
苏缘：“师父，那妖魔还抓走了村子里的小孩，还吃人肉呢……”
青禾眼神一紧，看向苏缘，声音冰冷：“速去练功。”
“哦”苏缘鼓着腮，闭上嘴，怕师父生气了自己挨罚。没想到小丹山妖魔一事，自己寻思了如此之久，师父几个字就打发了。她只能慢吞吞不情不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见苏缘进屋，青禾抬眼看向艳阳，槐花香扑鼻，一行雁飞过。没想到转瞬间就是四十年，时间当真过的太快了，一切恍如昨日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