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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二章 ...

  •   叶儿欣然接受了长史的处罚决定,与仆妇一起,被护院押往王府的另一边。

      洛慜也准备跟着去,想替叶儿打点一番。可刚转身就被长史给叫住了。

      “洛护卫请留步,老夫尚有事相询。”

      “何事?”洛慜依旧不放心地看着门外叶儿远去的身影。

      “这丫头,你是从哪儿找来的?”长史开门见山地问道。

      “刘端那儿啊。”洛慜不解长史为何明知故问。

      “老夫的意思是,”长史微笑着走上前,说道:“刘端如何结识的叶儿?叶儿的出身究竟是什么?”

      洛慜不由地皱起眉头,这还真问住了他。自己不曾具体详细地问过刘端,只是在叶儿准备进府做事那回随口问了句,不过已经隔了好长一段日子,当初刘端具体怎么说的,现在脑子里没什么特别深的印象。

      “洛护卫没有问过刘端吗?”看他一脸愁苦的样子,长史心中有些担心。

      “问过,问过,长史问得突然,属下一时没想起来。容我想一想。”他挠着头,作苦思状。

      “哦,其实知道叶儿这个人那天起,就一直想问来着,只不过被杂事缠身,你又......就给耽搁下了。今日正好,趁你还在府中休养,不如坐下来说上一说?”长史挥手招来小厮奉茶。

      洛慜满心想去叶儿那儿,并没有闲情与长史对坐品茗。他一边婉拒长史的好意,一边仍旧沉于回忆之中。

      “无妨,想不起来也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长史对洛慜十分的和善,从不曾颐指气使、更不曾咄咄相逼。二人一文一武,和和气气把信王府打理地妥妥当当。

      洛慜自然也知道把叶儿引荐入府其实早就破了长史立下的规矩,这么久以来长史没有主动提起,自己也就给淡忘了。既然长史现在确确实实开口询问,自己如若再隐瞒不报,那就太失公允。他尴尬地笑了笑,“容我再想一会儿,要是真没头绪,我这便去找刘端仔细问问。”

      长史很欣慰洛慜会这么在意自己的话,呵呵一笑,“那请坐下想,你啊还是得多休息。身子骨再硬朗,也得靠养好来。”

      洛慜老老实实点头坐下,“长史说的呀,和叶儿一模一样。这几天,她只要一看见我站在哪里,就说个不停,非得磨到我坐下休息不可。可是......”洛慜苦笑一下,“有些话我呢不便对叶儿说,对春儿他们说又怕......嘿嘿,又怕折了我自个儿的面子。我也就只能和长史大人吐吐苦水。”

      “行、行、行,无甚欢迎。咱俩也有段日子没好好说过窝心的话了。”长史饶有兴致地坐到洛慜边上。

      “哎呀,其实......其实说到底啊,都是那顿棍子给挨的。虽然打是打在背上,可屁股啊老是疼,估摸着是挨打的时候抽到的。我呢有些武功底子,所以背上的即便皮开肉绽也耐得住疼。可这屁股上的......”洛慜慢慢挺了挺背,用手扶了扶腰,“这屁股上的啊,就......好起来没那么快。就我躺也不舒服,坐也不舒服,所以有时候宁可站着,也不想屁股沾上什么东西。长史大人啊,就是......就是那疼啊,他就没来由,让你防不胜防;而且疼起来啊,还没个底。我知道也清楚,大人和叶儿,包括春儿他们都是在替我着想,可你们是真体会不到我那种想坐却不敢坐的难受劲儿。唉......疼啊,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可难受劲儿啊,快搞得我现在一看见床啊炕啊凳子、椅子啊,都莫名害怕起来。”

      “哈哈哈——”起先,长史听得一本正经,以为洛慜要说什么要紧的“牢骚”,可越听越不对劲儿,加上洛慜一脸认真的样子就更让他忍俊不禁,最后没憋住,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长史大人哪,我这......我这跟您掏心窝子呢,你怎么......怎么还笑起来了?”洛慜扶着案几慢慢起身,“我这站久了啊腰疼,坐下吧屁股疼,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可......你也不能笑得如此开怀吧。”

      “不笑......不笑......噗......”长史原本见他起身还想扶一把,可实在是笑得已经直不起来腰来。现在又满怀歉意地摆手示诚,但是手摆的幅度越是大,因为憋笑失败而不断耸动肩膀的幅度也越大,“老夫的错,老夫的错,老夫失礼了——”

      “其实......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怕自己恢复不到以前那个样子,就是啥病啥痛,都只如清风过耳。”

      “洛护卫且请宽心,”长史终于停下笑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你原本就身强体壮,这些小伤小痛只当是多一些历练罢了。一帆风顺的,哪能让人信服;有疼痛,有难受劲儿,熬过去照样还是堂堂七尺男儿身!”

      “不过,长史大人,您还别说......我此前还真没受过比这更重的伤,恐怕以后也不一定会有。这被打过一次,下回就知道怕了,就不会愣头愣脑地蛮干,一定令想别的法子。而且,”说着说着,洛慜的神色逐渐阴沉下去,“险些就连累了王爷。”

      长史也随之变得严肃认真,“洛护卫,恕老夫直言,叶儿这丫头在看事情上比你更通透。”

      “哦?何以见得?”

      “你看,从她隐瞒被虐打的真相,到她敢一人独对众人的攻讦,从她决心严惩造谣的元凶,到她主动站出来自揭其过,换了府里任何一个人,面对如此棘手的情形,恐怕谁都没有十足地把握,能在这四处做得比她更好。虽然蛮横,言语上也不甚讲究,甚至粗鄙之言都会从她嘴里冒出来,可这些细枝末节并不妨害她在处理对待此事时所显露出来的功力和见识。
      还有,她甚至甘愿以主动受惩的方式,来维护老夫立在王府的规矩,让老夫不至于陷入两难的困境,而招致他人话柄。”长史把自己在刚刚那场“战斗”中所体会到的尽数娓娓道来,“你还记得吗?她一开始就说了,谣言永远比澄清后的真相来得更加深入人心。这番话能从她这个年纪说出来,绝不是偶然。不是曾经深受其害,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痛定思痛的真知灼见。就像你刚才,对老夫那番肺腑之言,若没有切身体会,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直到此刻,洛慜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叶儿之前说的那些话居然还有这么深的意思?自打看见叶儿手臂上的伤疤,洛慜整副躯壳灵魂都陷入无尽的愧疚之中,之后种种,都是一心想替叶儿解围、想替叶儿讨回公道,完全失去了寻找真相的初衷。如非长史及时提点,恐怕自己怎么都注意不到叶儿居然有那么缜密的心思,和顾全大局的眼光,“难怪长史您要想打听叶儿的身世,听你这么一说,我都好奇了。”

      “是呀,虽然称不上面面俱到,但以她的年纪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属难得。”长史又笑了起来,“甚至让老夫觉着她像一个人。”

      洛慜也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对,是挺像刘端的。而且这是我认识他俩以来,第一次觉得他俩如此相像。以前,我还老笑他俩,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怎么就能和和气气地相处那么久......大概是,刘端的为人处事都被叶儿学到了吧。”

      “刘公公的能耐,老夫还是有所耳闻的。王府里要是能多一个像刘公公那样的能手,绝对不是坏事。可是......”长史稍停片刻,看了眼洛慜,略略有些歉意,“刘端终究有见死不救的事情在先......”

      洛慜一听这话,脸色立马又沉了下去,甚至无礼地打断了长史的话,“不是见死不救。这也是谣言,长史大人,您既然对谣言深恶痛绝,就不该如此草率地偏听偏信。”

      长史连连点头称是,“老夫一时失言,请洛护卫莫往心里去。”

      不过被长史“见死不救”这四个一刺激,洛慜反倒想起叶儿的身世来。“刘端不仅没有做过此等事情,还救过不少人。比如叶儿,就是他救的。我想起来了。”

      “哦?如何救的?在哪救的?”

      “详细我还真不清楚。我只知道叶儿当初是被卖到京城一户人家,结果她逃了出来,正好遇上刘端。刘端见她可怜,便向人贩子支付了钱财,索性把叶儿买了回来。”

      “可是......老夫记得刘公公被允准出宫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那之前......叶儿不会被偷偷带进宫了吧?”

      “自然不会!刘端是个那么小心谨慎、循规蹈矩的人。开始那几年,刘端好像就把叶儿托付给京郊的农户,后来他获知自己可以出宫,便早早置办了处屋子。”说着,洛慜冷冷看了眼长史,态度与之前大不相同,“长史大人,我不知道你为何对刘端的误解如此之深,但你若因此而苛责叶儿,存心找她的麻烦,我洛慜绝不会坐视不理。”

      长史起先一愣,他怎么都没想到刚刚还和自己掏心窝说话的人,转眼之间竟说出如此狠话。可转念又想,也只有洛慜这样率直的人,才会毫不掩饰自己心里的想法,这样的人打起交道来远比刘端之类轻松快意。虽然被冒犯,但长史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颇为赞许地又点头称是,“这话洛护卫对老夫说了即可,莫往府里说。否则,又不知会带来多少口舌之烦。”

      洛慜原本的确有心想告诫府中众人,叶儿手臂上的伤痕对他来说实在太触目惊心,哪怕只是些微小事,只要能帮得了叶儿,此时此刻的他都想试试。不过,经由长史的善意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又好心办了坏事。一时态度没有刚才那般强硬,“是,这是自然。这个道理我还能不懂吗?”说话时,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在长史身边游离。

      如此显而易见的心虚样子又把长史逗笑了,仿佛就像看着自己那些个未及弱冠的小孙子,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写着什么,一点都藏不住事儿,难以想象如此真率之人竟然能坐稳王府护卫长的职衔。“看来叶儿的确是个苦命人,她的缜密心思不完全得益于刘端,恐怕与她幼年漂泊无依、仰人鼻息的经历大有关联。”

      “我别的不怕,就怕她再受欺负而不吭声。刘端那儿,我都不知道要跟他怎么交待。好好的一个人,还是个姑娘家,这......这要是手臂上的伤痕褪不了,万一要是因此嫁不出去......我可怎么跟刘端交待呀!”看洛慜着急的样子,十足像是嫡亲兄长在担忧自己妹妹的前途。

      “这......洛护卫太过多虑了吧。离叶儿嫁人总还有个三四年。三四年的功夫,那伤疤怎么会褪不了?洛护卫,关心则乱,不要杞人忧天。”

      “三四年?”洛慜瞪大了双眼反问道,“叶儿过年就十八了!真还要三四年再出阁,刘端怕是得急得直跳脚了!”

      “十八?!”现在轮到长史惊掉下巴,他初见叶儿的时候以为她最多只有十二三岁,后来多接触几次,听她谈吐中透露出来的算计,也就往上加了两三岁。他怎么都没想到叶儿居然已经快十八岁了!“老夫还以为,叶儿和咱们王爷一般大呢!”

      “比王爷可大多了,只不过看着显小。起初,刘端带她见我的时候,我也只当她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不瞒长史,刘端和我说她年纪的时候,我也是和长史一副模样。按理说来,像她这样早年颠沛流离、吃尽苦头,一定是显老不显小的呀。更奇怪的是,她个子也不矮,可整个人看着就觉得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洛慜又说得兴奋起来,“我还听王爷叫过叶儿好几次小丫头,估摸着王爷也误会了叶儿比他年幼吧。”

      “哦?”这话听得长史心里不由得一紧,王爷和叶儿的关系似乎已经超出了一般主仆的,“小丫头”如此亲昵的称呼能从他们信王爷嘴里说出来,想必没几个人敢相信。在长史的认知里,信王一直鲜言寡语,几乎不多说废话,更不会用如此不常见的称呼来称呼一个侍婢,他根本想象不到洛慜所说的是怎样的一番场景。然而,“不寻常”恰恰是长史所担心的。过早的接近女色,以致纵欲荒怠,这样的例子在本朝实在数不胜数。不仅贻害自身,更愧对社稷万民。

      长史早年也是个颇有学识的举人。在他看来,“存天理,去人欲”,第一要禁绝的欲望即是色欲。女人,除了传宗接代、后继香灯,几乎没有其他的作用。他一直不敢为王爷选定专职侍婢的原因也恰在于此。他原准备等王爷长到了弱冠之年,皇上为王爷选定王妃之后,再与将来的女主人商议定夺。

      但是,叶儿的出现打破了长史安排计划好的一切。

      以前长史还以为她也就是个小女娃,真没放在心上;可现在,他不能再不担心、不害怕。比起少男少女之间或许可能滋生的情愫,叶儿的出身来历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我不打扰长史大人了,我再去看叶儿一眼。”洛慜见长史呆立良久也没有说话,便主动告辞。

      “洛护卫请留步。”长史忽然伸手,拉止洛慜,“老夫......还有一事相询。”

      洛慜见他明明留人心切,却又支支吾吾的样子,不免更加好奇,“什么事儿?”

      “此事......不知应不应当告诉王爷?叶儿被虐打之事。”

      “当然应该告知。”洛慜不假思索地说道。

      “可是......若告知叶儿被虐打,今日种种恐怕都要说了。”

      “那就都说嘛!长史大人,您难不成想隐瞒不报?”

      “不、不,老夫之意是......王爷知道之后会不会加重那厨娘的罪罚,而免去叶儿的惩罚?如若果真这般,叶儿的初衷恐怕难以成全,更可能会了应了谣言之说。这是老夫最担心的。”

      洛慜完全没想到这一层,“也是......那就,那就暂时不说?”

      “倘若我等不提起,洛护卫觉得王爷有没有可能会发现叶儿身上的伤痕,并就此兴师问罪呢?”长史的眼里透着不可言明的奥妙。

      “嗯?”这可把洛慜问着了,他抓耳挠骚,一时费解。“这王爷会不会发现,我从何知道?”

      “洛护卫,恕老夫直言。”长史有意将洛慜引到内堂,关上门后,才向洛慜吐露了自己的担心。“老夫算是过来人,别个不怕,就怕个万一......叶儿年届出阁,王爷又值青春初盛,总有咱们看护不到的时候,你说万一......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其实,我最怕的......还是、还是此次谣言里头最坏的那一句。贪恋女色、骄奢淫逸!”

      听长史说完,洛慜的神情显出些许的失望,“长史大人呐,您有多久不曾与王爷促膝长谈了?你可知道咱们的王爷现在快成了朝廷的中流砥柱,皇上的左膀右臂。您太不了解王爷,也太不了解叶儿了。别说现在我看不出他们有任何的心思,即便有,就像您说的,以叶儿知进退的缜密心思,和王爷心怀天下的报君之心,是绝不可能会在这儿女私情上耽误功夫的。不是您说的吗,叶儿比我更懂得顾全大局。她也更比我懂得在这王府生存之道。”洛慜稍作停顿,揶揄道:“长史大人,现在可轮到您杞人忧天啦!”

      洛慜从长史那儿出来,便径直去找叶儿。她们俩被到府内最偏僻一处角落,那儿向来是受罚的仆役们被逐出府前最后待的地方。别说是王爷,就算是府里最位卑的婢女小厮也不会从此门前经过。
      昨夜的一场大雪,府中各处几乎都已经被收拾妥当,唯独这处院落,仍然可见厚厚的积雪。因为天气太冷,有几处地方已经结成冰面,一旦脚下稍不留神,就可能摔得四脚朝天。

      叶儿一到这里,看见各种破败荒弃的景象,就明白长史的用意。表面上客客气气,说“三天”的时候还有些许的愧疚,可下起手来当真一点都不含糊。这跟把人发配边疆,任其自生自灭有什么差别?
      叶儿站在中间,环顾四周,这里甚至连个像样的屋顶都没有。一旦王爷不问起,长史不派人来,叶儿这“刑期”恐怕会无休无止地进行下去。至于那婆娘,更是无从活着走出王府大门了。
      大冬天,不吃不喝挨受五个昼夜,就算是洛慜那么强壮的汉子也未必能挺过来。

      洛慜啊洛慜,这就是你说的最公道的人吗?杀人于无形,还有那么充沛的官样理由,却设下了天衣无缝的翦除异己的圈套。饱读诗书的人的脑子里想出来的方法,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又精妙绝伦。

      叶儿不禁冷冷一笑,这算是结识长史以来,他“施教”过最有用的了。

      “你当到这儿来吹风的吗?还不跪下!”

      仆妇的厉声呵斥打断了叶儿的思绪,她循声看去,见仆妇已经选了处屋瓦遮得最严实的地方下跪受罚了。“你倒熟门熟路,挑了个最好的地方。”叶儿边说边笑。

      仆妇见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还笑得不怀好意,心里有些害怕,“去去去,上那块儿去,别跟这儿来。”

      “怕我吃了你吗?你以为要你命的人是我?”

      “谁、谁怕你!谁又会要我的命!”叶儿越走越近,把仆妇吓得一个劲儿往后挪,“上那边去!这里挤得慌!”

      “哈哈哈,这么大个地方,还会挤吗?”叶儿乐得大笑,笑完之后竟乖乖地走向反方向,“行,依着你,谁让你是我挂名师傅呢,而且你还要比我多熬两天,可不得好好供着你?”

      “真该让长史和洛护卫好好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

      “洛护卫这不来了嘛!你的臭嘴还挺灵,就是没能把长史给念叨来。”叶儿刚刚选好地方跪下,一抬头就看见洛慜走了过来。

      仆妇朝没有门的门口看去,见来人果真是洛慜,急忙转过脸不敢看他,生怕对上眼神,他就会冲过来找自己的麻烦。

      叶儿毫不掩藏自己的轻蔑之情,笑着“欣赏”仆妇的认怂瞬间。

      “这都什么地步了,你还有心思笑?我看你三天之后还笑得出来!”洛慜及至跟前,看见叶儿一脸戏谑的玩乐样子,似乎全然不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怎么笑不出来?我一想到三天之后,洛护卫呀一定会请我吃顿好的,我就开心得合不拢嘴啦!”叶儿故意说得特别大声,眉飞色舞的神情就像已经成功渡过难关似的。

      “谁请你吃顿好的!谁请你吃顿好的!你可想得真美!”洛慜原本是怀着歉疚的心情来探望叶儿,心里想着无论叶儿提什么样的要求,都要尽量满足她。但是等见到她,尤其是那副不正经的样貌,轻窕的眉梢、高扬的嘴角,他就情不自禁地要和她斗嘴。

      叶儿一听,脸色即刻沉暗下来,佯作长叹,“唉——刚才都说了让你对我好一点了,你居然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请!一定请!”一听这话,洛慜意识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急忙抬手打了打自己嘴巴,“叶儿能安然无恙地熬过这三天,别说请一顿,以后顿顿都请!”

      “哈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叶儿轻轻松松又笑出声,“捎带上刘端和沫儿呀!咱四个有段日子没聚了!”

      “刘端......”洛慜脸上内疚之情愈发沉重,支支吾吾说道:“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交待,没脸见他了。”

      “交待什么?”

      “你......你身上的伤啊。”洛慜指了指叶儿的衣服,这才注意到她竟还是穿了刚才那件被撕破的衣衫,“你怎么也不换一件。”

      叶儿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用,不用和他交待,和谁都不用交待。”

      叶儿的决定极大地出乎洛慜意料,问道:“王爷也不说?”

      “自当不用。说来做甚呢?我都被打了这么些日子了,今儿要不是被逼急了,我根本就没想提起这茬事儿。打也打过了,痛也痛过了,现在全好了,还提起来做什么?”叶儿说得十分轻描淡写,“更何况王爷现在朝廷里的事情都忙不过来,我这些小事儿又何必去烦扰他呢?而且长史处置地也颇为公道。”

      叶儿越是表现得轻巧,洛慜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可是......你到底受了这么大委屈......”

      “可是我不说谁又知道这些呢?我说出来又不是让你们同情我,我只是想证实我没说谎罢了。若是因此让你们同情可怜我,反倒显得我别有用心。更何况,我的的确确坏了长史定下的规矩。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没什么好怨怪,也没什么好同情的。”叶儿始终保持微笑,“还有啊,这三天里你就别过来看我了,也别让任何人来,否则又不知道要惹来什么样的非议。我可不想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不来,不来。你当我有闲暇老管着你的事情?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去替王爷分担分担。”

      “可不呢嘛!”叶儿催着洛慜起身离开,“快去帮王爷做正经事儿去。让我安安静静想上三天究竟吃什么才好!”

      “真是......”洛慜哭笑不得,无奈起身离开,可刚走一步即刻折返,小声地问道:“那......王爷要是问起你去哪了,我要怎么说?”

      “长史大人没有交待你吗?”

      “他......他惦记的是别的事儿,还真没交待我这话。”

      “什么别的事儿?”

      “他老人家......”洛慜特意看了眼远处的仆妇,又俯下身去,谨慎小声地说道:“他老人家担心,你和王爷共处一室,日久生情。”

      叶儿不可置信地看着洛慜,直到他再三肯定说的全是原话,她骤然大笑不止,以致捶地而难自抑,连在远处的仆妇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洛慜更是一脸茫然,“这么好笑吗?”

      好不容易,叶儿逐渐停了下来,“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

      洛慜连连摇头。

      叶儿朝他招招手,请他附耳过来,“你可还记,你曾经说过要让我以身相许给王爷?若是......若是我把这话告诉了长史,也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会不会也把你给罚到这里来......”

      “你!”洛慜羞得面红耳赤,噌的一下站起身,“你这是有心要害我啊——枉我对你如此照顾!”说罢,头也不回地甩手即离。

      “别忘了,三天后那顿吃的!”

      一直等到洛慜彻底从视线中消失,那妇人又开口嘲讽,“我看你这贱蹄子,不仅仅想勾王爷,是个男的你都不放过!说什么从刘端刘公公那儿来的,怕不是就是那阉货养的小媳妇儿,放到王府来养!”

      虽然每一个字都在恶意中伤,可是叶儿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施施然一笑,“你若有这样的能耐,我绝不会嫉妒于你;反之,必定虚心请教一二。”

      “你承认了?!承认居心不良了!”妇人猛然站起,直冲叶儿而去。

      叶儿没有表露出一丝的畏惧,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话呢,得听劝了,得听明白了,再来指责我。你总不想这一次的账还没清,就再遭一次罪罚吧?”

      “混蛋!”

      妇人作势扬手要打,叶儿头也没回,仅稍稍侧身闪躲,即刻轻松化解,“都已经被送到这儿来了,你还不知错吗?”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我呼呼喝喝!”一直受打压而无处发泄的妇人,此刻牟足全身力气,聚于双手,张牙舞爪地朝叶儿扑去。

      叶儿其实早就没心思与她再作纠缠,偏偏这人自己送上门来讨打,那就不怪她出手教训了。叶儿抓了把雪,握紧成团,随手一甩,正中那张怒目圆睁的脸;而后趁其慌乱之际,又出一掌,打在她的胸腹之间,震得她直接后仰触地。

      若非地上铺了厚厚的积雪,如此重创足以取她性命!

      可妇人还是被打懵了,她何曾遇见过比这还大的劲道?不仅一头砸进雪里,想要起身之际,就像被几十个人捆绑住手脚,用不出一点力气,根本无法动弹。

      “你......你会武功?!”妇人大惊失色。

      “什么武功?不就是吃了我一记雪团,这就被打傻了?”叶儿动作极其迅猛,三两招过后,已经重归原位,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妇人闭起双目,缓上了好一阵,才逐渐觉得手上回了些许劲道。她勉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慢慢坐起来。这次突如其来的袭击竟意外让她冷静了下来,拍去冰雪之后所展露出来的脸上不但没了之前的怨怒之气,更含着似有还无的笑意,“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实话?我在长史那处都交代清楚了,你还想听什么?”

      “你是不是有能耐,可以背着所有人悄悄溜出去?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不是你说的吗?我就是刘端摆在王府里养的小贱蹄子,怎么现在还问起我来了?”叶儿对这种愚蠢至极的污蔑,连辩驳都嫌费力气。

      “那是我......是我气昏了头,说的胡话。”妇人一点点挪近叶儿,态度发生极大转变,不止和颜悦色,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叶儿,我再过五天就会被赶出府了,而且能不能熬过这五天都不知道。说句难听的,兴许今儿晚上一场大雪就能把你我都给埋在这里。你与其一个人辛苦守着一个秘密,倒不如与我这同病相怜的苦命人说道说道,说不定,咱俩还能化干戈为玉帛。”

      “那......”叶儿苦思好一阵儿,犹犹豫豫地开口,“您如果想知道秘密,总得用另一个秘密来换,这才公道吧。”

      妇人听完这话,心中暗自窃喜,小丫头道行还是不够,三言两语、一点点温情就能轻易动摇其心志。虽说还有些许的迟疑,但只要再挖深一点,一切自然就能水到渠成。“有!我有!咱俩一起说?”

      “等等,”见妇人迫不及待的样子,叶儿急忙抬手制止,“要不索性等上三天,等到诀别的日子,咱俩如若还有幸活着出去,再一诉衷肠不迟。”

      妇人刚燃起的希望立时被扑灭,但她也别无他法,即便心里再怎么狠狠咒骂叶儿,面上也还是要笑脸盈盈,“好,好,三日之约,你也不要忘了。”说罢,悻悻起身,跪回到自己的地方。

      叶儿看着妇人的背影,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她如何猜度不出这婆娘打得什么歪主意。那忽然之间出现和善的笑容里写满了虚情假意,这一套如果是摆在刚才的大庭广众之下,叶儿或许会顾及有旁的人在而真的与她冰释前嫌,得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但是现在,一心想着溜出府给魏忠贤通风报信的叶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过目下唯一可以利用的人。

      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围攻确实打得叶儿有些措手不及。她没想到自己之前采取息事宁人的做法,竟然酿成如此的隐患。叶儿虽然早早就知道那妇人、还有厨下许多人都与自己关系交恶,然而因为同时与多人打交道的经验尚浅,她并不知道也没有意识到应该如何修补。
      之前,无论是在魏忠贤那儿,还是在汪文言那儿,绝大多数情况下,叶儿做事说话并不需要顾及无关人等的想法和感受。不过今天,猛然间发现自己竟成了众矢之的,叶儿才真正领悟到刘端之前所告诫的“在王府做事,必得时时警醒,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三天三夜的绝食惩罚,对叶儿来说根本不成问题,即便是在如此严寒的恶劣天气。之前居无定所、苟且偷生的经历,绝对是一笔大为可观的财富,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王府里头所谓严苛残酷的责罚,叶儿丝毫不惧。

      叶儿从一开始就不断调整自己的吐纳之息,以期将损耗降至最低。她静心凝神,微闭双目,就像这雪地里的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塑。时有微风掠耳,时有寒鸦嘶鸣,他们挥动翅膀、腾跃而起的声音尤为轰鸣刺耳;不过空气里水汽凝结成冰雪的声音,则是叶儿最爱听的,轻咛悦耳,宛若天籁,尤其偶有参杂他物于中的时候,那冻结一切的力量,化归一切的力量,简直勃勃生焉,蔚为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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