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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离宫城不远的王府大街上,最气派的宅邸要数今年年初刚落成的信王府。
      信王朱由检是当今皇帝的最疼爱的五弟。两人因自小都在西李的宫里一同长大,又一同受那女人的欺侮,彼此亲密无间,手足情深。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而正对大街的,信王府却大门紧闭。府门口围着三五个身着五品、六品官服的年轻男子,看样子是刚刚从各自府衙里出来,约了一道等在这里。大概过了半炷香时间,王府大门缓缓打开——但也只开了一小半——从门里出来两个人,一个年长,穿着太医院的官服;一个年轻,武人打扮,手中捧着医箱。

      “这几日有劳秦大人奔波,”那年轻武人双手恭敬地递上医箱,“下官先谢过秦大人。”

      “此乃老夫分内之事,洛护卫不必言谢。”秦大人接过医箱,“信王之病已无大碍,接下来几日只需静养,便可康复。”

      洛侍卫拱手作别,“秦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原本等在门口的几个官员一听“已无大碍”,立时围了上来,只匆匆与擦肩而过的秦太医致意,直奔洛侍卫而去。

      洛侍卫眼疾手快,见他们来势汹汹,一个转身已在府门之内,“几位大人,信王抱恙在身,不便面见各位,还请回吧。”

      其中一人估计等得不耐烦,见洛侍卫正要关门,上前一掌拍在王府门上,“洛慜!刚才秦太医都说了信王已无大碍!你是不是有意拦着我们不让见信王!”

      洛慜不与他计较失礼的行为,仍然笑脸盈盈,“高大人,您也听见秦大人还说了此病仍要静养。”

      穿着四品官服的男子走上前,将高大人拉到身后,自己拱手作礼,“洛护卫,莫怪。我们也是等急了。烦请再通禀一声,我们只是想看看信王,不说其他。”

      “张大人,通禀就不必了,信王全都知道。”洛慜稍作停顿,拱手致礼,“因此今日差我出来,一是向大人们道歉,前几日,鄙府中仆役不知轻重,言语上冒犯之处,望请宽宥。二是向大人们致谢,诸位大人在王府外已经守了几日,风雨不辍。这份关怀之情,信王铭记于心。”

      高大人又挤了上去,“眼下正是铲除魏忠贤的最佳时机,若能得......”

      “高大人,恕下官无礼打断。”洛慜神色严肃,“下官一介武夫,不识朝局。朝里的事儿还是等信王痊愈回朝之后,再与诸位大人彻谈。”

      “洛慜!你莫不是与阉党勾结,蒙蔽信王!”

      洛慜轻蔑一笑,丝毫没有被激起怒火,“是与不是,定夺在信王。诸位大人还是各守本份,各自回府去吧。”

      四品官张大人见他软硬不吃,又准备晓以大义,“叶阁老与信王也曾有束脩之谊。老师遭此大难,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下官等只请信王秉持公义、施以援手,还叶阁老一个清白,还大明百姓一个真相!”

      大义之音刚落,王府里就传来男子的凄凌哭喊声。洛慜下意识又将门合拢一些,“大人君子之风,下官自叹不如。但一切都得等信王病好了再拿主意。”

      凄厉之声仍然没有停止,大白天听了都不免让人心慌,“里头是什么声音?”其中一人忍不住问了句。

      “一个小厮,犯了府里的规矩,因而受罚,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犯了何事?要如此重罚?”

      洛慜凑门缝里探出脑袋,招招手让他们凑近,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信王平素最恨好管闲事,又多嘴多舌之人。偏偏那小厮自不量力,要替人强出头,竟打着信王的旗号惹了官非。信王着令我等将他重重处罚,赶出府去。”他看着眼前三人神色有些紧张,继续说道:“重是重了点,但以儆效尤嘛!”

      他们面面相觑,背过身去商量了少时,便也告别离去。

      洛慜处理完府外的小风波,重新将府门牢牢关上,绕过照壁,往府里疾步走去。

      这洛慜出身行伍,族中男子世代为驻守辽东的军吏,其父曾是李成梁将军麾下一员猛将,与刘端之父也是挚交好友,在辽东军中,一文一武,颇负盛名。然而,后因其父所在之军与努尔哈赤正面交锋,溃败而还朝,各路言官的奏疏如雪片般飞到神宗皇帝的御案之上,接着洛姓一族全部获罪。女子收入教坊司,成年男子充作苦役,远放边陲。
      彼时,洛慜年仅十余岁。原本也是要被收入宫中,充作阉宦,但多亏刘端倾囊相助,散尽傍身财物,上下打点,左右交通;无论严寒酷暑,但有空暇,便跑去苦苦哀求时任司礼监大太监陈矩,与东宫内廷总管王安,请二人高抬贵手,放过洛慜,保洛家一丝血脉。
      于是,洛慜在坐了两年牢之后,改了名字、换了身份,在王安的授意下进入锦衣卫,因其年纪轻轻,身手非凡,之后便被选入信王府,以保王爷周全。如今,已经是王府护卫指挥使,府里人习惯称他洛护卫。

      洛慜匆匆来到王府后院,急忙叫停了施刑的护卫,“赶紧停下,人已经走了。”

      他们立刻扔掉手中木棍,围到受罚的小厮身边。那人已被打得皮开肉绽,衣料混着瘀血,夹杂肉糜,牢牢粘在瘦弱的背脊上。木棍一停,他立刻从长凳上翻滚下来,又是背部着地,疼得他又嘶哑大叫,却无半点声音。围观的人看了实在心疼,纷纷去求洛慜,希望网开一面。

      “抬出去府去。”洛慜并未理会其他人的同情心,冷冷地说道。

      众人无奈,只能遵命离开。

      热闹的后院立刻安静下来,洛慜耳边却仍然回荡着刚才撕心裂肺的嚎叫,虽是那人咎由自取,可五十棍下去,哪个人挨得过呢?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几道血印痕,陷入沉思。

      “想什么呢!”一位厨娘打扮的妙龄女子,悄悄靠近洛慜,见他一脸迷蒙,大力推了一把。

      谁知洛慜站得极稳,身子只微微前倾,轻松化解这突如其来的“偷袭”。他缓缓转身,神情严肃,“你就不怕我下令也把你打一顿?”

      那女子抿嘴一笑,斜歪着头,“你倒是敢,看端哥哥不剥了你的皮!”

      洛慜无奈一笑,没再回答,喊了几个杂役过来,嘱咐他们把地上的血迹都擦干净,后院恢复原貌。

      厨娘跟上前,“怎么送秦太医送了那么久?”

      “王爷让我好好谢谢他。”

      “你怎么谢的?塞了多少银子?”厨娘瞪大了眼睛,炅炅发光。

      洛慜没理会,自顾指挥杂役打扫。

      “我原以为你就是做场戏,给外头那几个人看看,谁知道竟然真的下了那么重的手。”

      “他坏了规矩,这是应得的惩罚。”洛慜转向她,降低声调,“你也规矩些,别仗着是我引荐入府的就毫无顾忌。”

      “哦。”厨娘自觉无趣,敷衍应了声。没过一会儿,又开口问:“其实,那几个是什么人?怎么变着法儿地想进来?”

      “别打听和你无关的事。”

      “那......王爷的病怎么样了?”

      “还得再养几日。”

      厨娘看洛慜冷若冰霜,也不气馁,似有似无地撒起娇来,“那你什么时候能脱开身,咱好去端哥哥那儿吃顿好的呀?我看他都来问过好几次了。”

      “他这两天怎么这么闲?”洛慜见她越靠越近,赶紧退了几步,“府里吃食不好吗?净想着出去。”

      “好!你的能不好吗?你可是堂堂王府的护卫指挥使,王爷怎会亏待了你呢?”厨娘撅着嘴,别过头去。

      洛慜斜眼一瞧,见她面有愠色,“怎么,膳房里有人欺负你了?”

      厨娘摇摇头,不做声。

      “那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厮说了不该说的话,开罪了叶儿?”洛慜突然冲着众仆役大喝一声,吓得他们面面相觑,待在原地不敢动。

      “你干什么呀!”叶儿也被吓了一跳,赶紧向其他人赔礼道歉,接着把洛慜硬拽到一边,“你成心的不是?”

      “我哪敢呀!我怕刘端剥了我的皮呀!”

      “你!”叶儿被气得直跺脚,“你就会在我面前耍嘴皮子!你倒是也给他们些好脸啊!”

      “我得管着他们,不合适。”

      “难怪他们都在背后说你。”叶儿低声自语道。

      “说我什么?”洛慜一脸好奇。

      叶儿连忙摇头摆手,“没有没有,都说你洛护卫尽忠职守,赤胆忠心!”

      洛慜轻哼一声,准备离开。

      “洛大哥等等,”叶儿追上去,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帛,递给他,“差点忘了正事。”

      “什么东西?”洛慜接过,正准备打开。

      叶儿赶紧制止,“别开别开,回你屋里再吃。”

      洛慜心领神会,将布帛收起来,“多谢。”犹豫着向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悄悄地对叶儿说道:“你一会儿出府,去给王爷抓些药来。”

      “宫里不是会送药来吗?”

      “别多问,照方抓药。”边说,边拿出一张药方,一块令牌,还有几锭银子,全数交给叶儿。

      “这么多钱?”叶儿掂了掂银子,足称足量。

      “有多的,帮着去找个好大夫,瞧瞧伤势。”洛慜朝外指了指地上的血迹。

      叶儿笑着点点头,“洛大哥果然是个好人!”她又打开药方,仔细看起来。

      “拿倒了!”洛慜将药方从叶儿双手间抽出来,折叠之后再交给她,“赶紧去吧。”

      叶儿把三样东西都收好之后行礼道别。她先回屋,换了身衣服,稍作打扮,就出府去了。

      自从信王生病不进宫之后,整座王府如临大敌般紧闭府门,既不许随意让人进来,更不许随意放人出去,旦有出府办事者非洛慜亲授之令牌不可通行。气宇轩昂的崭新王府门可罗雀,全不似他该有的荣尊宠信,低调得让人好生奇怪。府里的人像是都被软禁起来,甚至私下里有人传言信王害了不得了的瘟疫,皇帝生怕传染开去,这才封了王府,不许进不许出,连太医院的太医也是只身前来,悄悄离开。
      更奇怪的是,连平日贴身伺候信王的太监婢女都不被允许再进信王寝室和书房,大概整个王府只有长史和指挥使两个人在这几天见过信王本人。

      叶儿因为持有洛慜的令牌,顺利地离府上街去了。她先按照洛慜的指示,去城南的药铺按方抓药。与店里的伙计闲聊之际,她仍不忘打听这药治的是什么病,伙计口风也紧,楞说只知药名,不懂医理,看不明白。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叶儿又替那受罚的小哥寻觅良医。高价请人出诊。她带着大夫往城郊的小哥的住所前去。

      刚进门,就听见屋里有老妇的哭声。叶儿说明来意,说是奉了信王之命,请医士替她孩儿看诊治伤。老夫不知道内情,一听是王府里亲自来人,感激涕零,又拜又谢,自责小民贱命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进王府办差,可自家孩子不争气,浪费了这番命途,如今又是重伤在身,往后的生计不知该如何着落。

      叶儿二话不说,拿出洛慜交托的钱财,交予老妪,“大娘别着急,这钱您先收着。您儿子偏在这当口犯了府里的规矩,王爷不能不罚、更不能轻罚。”

      老妪连连称是,不敢怪谁,只恨自己孩子不争气,说话间又哭起来。

      叶儿于心不忍,竟夸下海口,等小哥伤势痊愈,会向信王讨要一份引荐信,好让他能在别的达官贵人府中再觅得一份称心的差事。可这叶儿......自打进信王府以来,大半年也没能见信王几次,更别说能说上话,讨份东西了。这份重任看来又被叶儿揽在了洛慜的头上。

      大半个时辰之后,大夫看诊完毕,开了份药单子,让他们去铺里抓药。叶儿看他们孤儿寡母,小的昏迷在床,老的哭哭啼啼不能自已,就又自告奋勇担了买药送药的责任,随大夫再进城。

      “你倒挺热心。”路上,大夫不止一次地夸赞叶儿。

      叶儿以笑脸回应,内里却是有苦难言,谁让自己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免不了来回奔波之途。权当是出府放放风。她如此安慰自己。

      两人行进在进城的路上,恰巧碰上一队人马,中间还有一辆囚车,囚车里站着位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人。

      大夫拉着叶儿,与分散开的人群一起退到路边,嘴里轻声咒骂,“天杀的锦衣卫,又不知造了什么孽!”

      高头大马之上的锦衣卫不是别人,正是朝里朝外等待多时的许显纯。后面囚车里困着的便是前内阁首辅——叶向高。

      叶儿先看见的许显纯,刚想低头回避,余光却扫过被锦衣卫包围的囚车里的叶向高。她一时惊怔,目光随囚车而动。

      她完全没想到再见叶向高竟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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