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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

  •   信王是第二个应诏抵达乾清宫的人。一整座宫殿,除了周围站着几位当值的内侍宫婢,仅仅孙承宗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等在中间。看他耐心沉重的模样,似乎已经奏事完毕,可龙椅之上并无天启帝的身影。朱由检深知自己皇兄为人,虽偶有懒散懈怠,但对老师从来毕恭毕敬,绝不会如此轻慢失礼。他怕又是哪个内监有意为难,急匆匆入殿。“孙大人——”信王大喊一声,又拱手行礼。

      孙承宗闻声回礼,“信王。”

      信王先看了一圈,没见总管太监的影子,颇为好奇,“孙大人,也是皇上召入宫的?”

      “老夫有事回禀皇上。”

      “噢,何事?是叶老的案情有了进展吗?”信王仔细打量孙承宗,见他衣襟袖口似有污迹,对比洛慜之前所言,想来刑部尚书定是彻夜未归。

      孙承宗礼貌一笑,“片刻之后就知分晓,请王爷稍待。”

      信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又问,“皇上呢?”

      “皇上昨夜睡得不安稳,趁等人的功夫,先入暖阁小憩一会儿。”

      “皇上诏我前来,是为议事?”信王还是想打探清楚。

      “不止信王一人。刘端和王体乾都出宫去请人,等人到齐,一切自见分晓。”孙承宗手指一旁,“王爷若是也有困倦,且请入座静等。”

      信王扭头过去,才看见尚书身边不远,有一张小圆凳,应该是天启帝特意给孙承宗留的。忙拒绝道:“于情于理,都应孙大人入座。一晚上没安歇,很伤身。”

      “谢信王关心。”孙承宗浅浅一笑,“今日怎么没见洛护卫同来?”

      “他见我进宫来了,便自己去寻叶老下落。说来惭愧,”信王摇头叹气,“昨日一无所获,连些蛛丝马迹都没找到,白白浪费半日光景。”

      “信王不必苛责,”孙承宗显得格外淡定,“洛护卫忠肝义胆,恪尽职守,将来必大有可为。”

      “他今早一回府,也对孙大人大加赞赏。想来二位昨日,必是有一番恳谈。”朱由检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意外投契得很。

      两人说话间,乾清宫陆陆续续进来了几拨人,分别是国丈张国纪,内阁首辅韩鄺,新晋礼部尚书魏广微,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大理寺右寺丞崔呈秀。几个人纷纷上前,向信王行礼问安。其中四人皆是昨日亲历叶向高一案,可唯独崔呈秀的出现让信王很是吃惊。这案子才刚开始,刑部尚未审结,人更是没有找到,他大理寺所来为何?

      崔呈秀又走到孙承宗身前,可孙承宗自顾与韩鄺寒暄,眼睛都没斜瞟一下。崔呈秀自讨没趣,识相地站到队伍末尾。

      乾清宫逐渐热络起来,有了人声响动,可正当几位重臣还在讨论议事,就听殿外王体乾的声音乍响,压过所有,“奉圣夫人到——”

      宫中各人或有不屑,或有厌弃,或是置之不理,或是视若无睹,只有魏广微和崔呈秀,颠颠儿地跑到大门前恭迎,还齐声问好,就跟练过几遍似的。

      “啐,什么东西,谱儿还摆到乾清宫里来了!”张国纪自然看不上这个低贱乳母出身的女人,他的女儿在这女人面前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

      信王并未失态,只是背身而立,静静等待天启帝的出现。

      王体乾喊完之后,入殿一看就傻眼儿了。他哪里知道皇上居然还请了这么多外朝重臣,刘端告诉自己的明明是只有客巧玉和崔呈秀两人啊!他恶狠狠地盯着刚从暖阁里出来的刘端,恨不得冲上前去痛扇耳光。

      “信王、诸位大人、奉圣夫人,”刘端向他们一一打招呼,“皇上正在更衣,且请等候少时。”

      “哟,刘公公——”客巧玉满脸笑意,“多日不见,精神了呀。”

      “夫人可大好了?”

      “好得很。让本夫人去见见皇上,”客巧玉提步径直而去,还不忘傲睨恭敬等在两旁的臣工,炫耀似的从中间阔步而过。

      “大胆客巧玉,皇上言明,让我等候在暖阁之外,汝专擅妄为,是为不敬!”张国纪愤懑不已,第一个走出来阻拦。

      客巧玉蔑然鄙笑,“皇上让等是你们,又不是本夫人。”

      “客巧玉,汝已非宫中之人,找你前来实属皇恩浩荡,莫要在此放肆!”韩鄺见这个女人目无礼数,也看不下去。

      “我虽非宫中之人,但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里像你们,”客巧玉冷嘲热讽,毫不客气,“得等皇上召见,才有资格,进这——乾!清!宫!”

      几个男人被她气得火冒三丈,奈何又辩不过她一张伶牙毒舌,眼睁睁目送奉圣夫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请夫人在外稍等片刻,”及至身前,刘端上前一大步,挡在客巧玉身前,生生堵死入暖阁唯一通道,“皇上更衣完毕就会出来。”

      “让开!”刘端的阻拦让所有人都很意外,尤其是客巧玉,她哪里想得到一贯唯唯诺诺的“弱书生”今日竟然一反常态。

      “夫人请。”刘端手掌一摊,朝向外面。

      客巧玉愤怒不已,想一把推开刘端,可他稳如磐石;她再牟足力气上手,刘端还是纹丝不动,气得客巧玉重重打了他一掌,“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拦我!我可是把皇上喂养奶大的奉圣夫人!”

      刘端丝毫没有闪躲,结结实实挨受,仍然不动神色,轻声劝道:“夫人,皇上的嫡亲弟弟也在外等候。您又何必硬闯呢?”

      客巧玉听得“硬闯”二字,还颇有些害怕,众目睽睽之下,若是真被追究起来,可大可小。她又回身窥看信王,端手安静侧立,神情不怒自威,谁看了都忌惮三分。“好,我且等上一等。”客巧玉调转方向,抢了圆凳子坐下。崔呈秀见状,也赶紧跑到她身后,像找到个挡箭牌,以防命丧乱箭之下。

      被一泼妇在此搅闹,着实荒唐!

      没过多久,天启帝就从暖阁里精神抖擞地走出来,众人齐整整跪地行礼。

      “都起来吧。”天启看来恢复地不错,只过了一夜,已经满面红光。

      “谢皇上——”一水儿浑厚的男人声音里,客巧玉那尖亮刺耳的嗓音就显得尤为特别。加上今日面圣,她又特意悉心打扮一番,宝钗金步摇,翠蝶红罗裙,甚为惹人注意。

      天启帝一下便找到自己奶妈所在,笑着问:“奉圣夫人多日不见,病怎么样了?”

      “皇恩浩荡,我......民妇已经全好了!”客巧玉迅速起身,人还没站直就一屁股坐了回去,生怕圆凳被谁给抢了去。

      天启帝微微一笑,小声吩咐身旁的刘端,给每个人都赐座。而后又对客巧玉说,“好了就好。本来朕还担心,大早上找你入宫,会不会打扰你养病。”他环视众人,又道:“这刚入冬,朕周围的人都病了一圈,各位大人要小心。早起多添件衣裳,晚归多喝口热茶。”

      众人起身谢恩,复而又坐。唯独客巧玉低头跪着,双眼噙泪,一副感动流涕的模样,“皇恩浩荡——”

      余皆默而不言,只有天启帝起身想去搀自己的奶娘入座,却被刘端拦止。他又朝王体乾打了个眼色,示意去扶客巧玉入座。王体乾气得个半死,但不能发作,只能依循照做。

      “皇上,您若心里挂念民妇,差底下人来告诉一句,不必这么兴师动众。连内阁的人都请进了乾清宫,咱里头说话,不是更体己?”

      这话说的让所有人心里都挺不是滋味,天启帝也很尴尬,咧嘴一笑,“其实......是有件事儿,想问问夫人,请诸位入宫呢,也想做个见证。”

      “什么事儿呀?”客巧玉笑脸盈盈地看着皇帝。

      此时,孙承宗站起身,先向皇帝行礼,而后高声质问,“客巧玉,七天前你人在哪里?”

      客巧玉冷不丁,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转过身,莫名其妙地看着孙承宗,“嗬,我七天前在哪儿犯得着你孙大人来管?”

      “夫人,孙大人所问,都是朕想知道的。”天启帝赶紧出来打圆场。

      “噢,皇上想知道,我自然知无不言啦。”客巧玉想了一会儿,“可......都七天了,皇上,民妇真想不起来。”

      “好好想想,事关紧要。”天启帝很耐心。

      客巧玉沉吟片刻,“在家里吧......”

      “整日都在?没出过门?”孙承宗又问。

      “那几天我还病着,一点力气都没有,不在家能上哪儿去?”客巧玉被问得有些不耐烦。

      “那么......”孙承宗抬头看向她身后的崔呈秀,“崔大人呢?也在家吗?还是在客巧玉的府里?”

      崔呈秀被突然点名,十分惊讶。来的路上就很是好奇,皇帝几乎从来没有主动传召自己,毕竟位卑职小;在宫门前又遇见了一拨拨位高权重的大臣,更是疑惑不解,忐忑不安;直到看见客巧玉出现,才稍稍安下心。可现在矛头毫无征兆地就指向自己,他不敢立刻答话,仔细计算“七天前”的确切日子。

      “也忘了吗?”孙承宗见他没说话,又问。

      客巧玉看不惯孙承宗一副审讯人犯的模样,“还不容人家想一想吗?”

      “从实说来,不要隐瞒。”天启帝开口帮忙。

      “回皇上,回孙大人,”崔呈秀首先执礼,而后边想边说道:“七天前,下官应该一直在当差做事儿。”

      “当的什么差,做的什么事儿?”孙承宗问。

      “公差,公事。”

      “一整天没出过大理寺?”孙承宗问。

      “不,出过。”崔呈秀不作掩饰,“大理寺当差,若不出去怎么查案?”

      孙承宗进一步追问:“什么案?”

      “不能说。此案未结,尚有疑窦。”崔呈秀摇头拒绝。

      “孙大人,你管的也太宽了,”客巧玉经崔呈秀提醒,也想到孙承宗所问的“七天前”究竟在指什么,“手都想伸到大理寺去。”

      “皇上在此,也不能说吗?”韩鄺也起身,力挺自己的同僚。

      “皇上自然能说......只是,”崔呈秀故作停顿,看了眼孙承宗,“二位大人不是不知道,我们大理寺的案子都是来自刑部和都察院,由他们查实定罪,而后再经大理寺复核;如今案情未明,疑点重重,若被有心人听了去,下官恐怕会枉费心血。”

      这弦外之音实在太有指向性,天启听了很不舒心,“崔呈秀,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要东拉西扯,净说些没边没际的废话。”

      “遵旨。”崔呈秀见惹恼了皇上,立刻停嘴。

      朱由检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他们在争论什么。“皇上,恕臣弟愚钝。七日之前究竟是什么日子,要如此郑重其事?”

      “哼,可不呢嘛。”客巧玉忍不住附和道,“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儿也要惊动皇上。孙大人若想知道,直接去我府里,或者去崔呈秀那儿。”

      “不,”孙承宗等的就是客巧玉得意洋洋,露出马脚,“此事非同小可。”他面向信王,答得毕恭毕敬,“信王有所不知。七日之前恰巧是叶向高入京的日子。”

      “与奉圣夫人和崔寺丞有何关系?”朱由检追问。

      “就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客巧玉又跟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意外,信王居然不声不响在便帮自己。

      可她身后的崔呈秀才不这么想,他不惜冒着惹怒龙颜的危险要把火引回孙承宗身上,仿佛都快见到皇帝准备就此作罢。偏偏信王一下就把“窗户纸”给捅破了,客巧玉还笨得在帮腔,完全没意识到其实她在“自掘坟墓”。

      “老夫昨日在刑部得知,那天晚上有人去看过叶向高。”孙承宗手指向客巧玉,“若不是第二天皇上下旨禁绝所有人探视,恐怕叶大人早就已经被掳走,连御审都等不到!”

      “你血口喷人!”客巧玉闻言怒起,指着孙承宗,大步向前。

      要不是信王眼疾手快,挡在两人之间,孙承宗必受其害。

      “夫人稍安勿躁。”天启帝出言阻止,“老师也只是据实而测。”

      “皇上,您信他不信我?”客巧玉一听,急得连忙转身问话。

      “大胆客巧玉!你这是什么态度!竟敢如此和皇上说话!”张国纪抓住她的把柄,也跳出来踩一脚。

      “皇上,您不会真相信外人之言吧?”客巧玉收起脾气,近前两步。

      “你又算什么内人!”张国纪一听她这话,就来气。弟弟和岳丈都没说话,她是个什么玩意儿。

      “朕不是这个意思,玉姐姐别急呀。”天启帝看她双眼通红,很是不忍心,“朕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这才找你入宫一趟,当面儿,咱面对面说说清楚。”

      “皇上,别说七天前的事儿,就是昨天您问我干啥了,我也记不住呀!”客巧玉受尽委屈,低头抹泪。

      孙承宗见不得女人掉泪,更何况还有皇上护着,想从客巧玉嘴里套话是不可能了。他转而对付崔呈秀,“崔大人,方才你所言查案,为何查到了叶向高身上?”

      “孙大人,下官没有去查叶老,”崔呈秀平静如故,“下官只是去了趟刑部大牢。刑部给的案子,自然要去刑部查问细节。”

      “那为什么去了叶向高在的地方?”韩鄺厉声质问。

      “叶老是前辈,拜访一下,有何不可?”

      “一人去的吗?”孙承宗又问。

      崔呈秀这下犯了大难,刑部尚书显然已经对那天的事儿了若指掌,说谎是欺君,不说谎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入狱是其次,关键还得罪了客巧玉。孙承宗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

      张国纪见崔呈秀一脸为难,心中暗喜,嘲弄道:“崔寺丞答不上来,莫不是因为牢中黑灯瞎火,连自个儿带去了几个人都没数清吧。”

      “七天的时间,还不容人好好想想吗?”一直没插嘴的魏广微见不得他们咄咄逼人的架势。

      “皇上就在上头等着你回话!”张国纪其实和信王一样不明就里,可态度十分积极,他无比希望今日散去之后,客巧玉这个女人就再也不能接近皇上。

      “国丈大人,正是因为皇上在此,更应慎思谨言。若然情急之下说错话,日后恐怕又会被诬陷作欺君之罪。”魏广微也不甘示弱。

      “孙大人,”客巧玉不耐烦地转过身去,“有什么话不能一次都问?非得一问一答、一问一答?浪费时间!”

      “我们刑部办案向来如此缜密,循序渐进。”

      “办案?办的什么案?叶向高的案子你还办到宫里来了?”客巧玉索性先发制人,她也不敢确定崔呈秀会不会把自己供述出来。

      “皇上曾有明旨,此案水落石出之前,京城之内,无不可调之兵,无不可查之所,敢有阻碍者,就以共犯论处。”孙承宗慨然陈情,“敢问奉圣夫人,老夫受皇命查案,有何办不得!”

      一番话说得客巧玉哑口无言,悻悻坐了回去。

      “孙大人记错了吧......”魏广微就像主持正义一般,再次站了出来,“下官怎么记得皇上这道旨意只赐给了信王和国丈大人,与你查应天府和正阳门的事儿有何关系?”

      “魏大人,你这不是在强词夺理吗?”韩鄺反驳道。

      “首辅大人,”魏广微礼貌地躬身一拜,“下官只是据实而言,绝无偏私。委官任命,从来是一道明旨一件任事。皇上昨日在乾清宫下了三道圣旨,只有信王和国丈大人那一道里明确写出了孙大人方才引用之圣言,其余两道下官未曾耳闻。”

      天启帝自己昨天病得糊里糊涂,具体说了什么现在也想不起来。他轻轻捅了捅身旁的刘端,小声问道:“朕昨儿怎么说来着?”

      刘端俯下身去,“皇上口谕与魏大人所言相同,臣之后补的旨也是按照皇上口谕拟写。”

      天启帝有些失望,可也没有转圜余地,总不能朝令夕改,贻笑大方。

      “嗬,原来是有人自己听糊涂了。”客巧玉乐见于此。

      此时,久久没动静的信王也起身说话,“小王经验尚浅,故而昨日散朝之后特意请孙大人指教提点。孙大人不是听糊涂,只是被小王误导罢了。再者说了,崔寺丞与奉圣夫人一直顾左言他,连小王这门外之人都觉得疑点重重,遑论尚书大人多年刑狱之资。”

      客巧玉总算听出来,信王终究不是自己这伙儿的。魏广微也被驳得说不出话来。唯独崔呈秀仍然不见一丝慌乱,毕恭毕敬说道:“皇上、王爷、诸位大人,因为下官的没记性,引出一场口舌之争,下官实在罪该万死。”他拱手跪地,“启奏皇上,下官七日之前的确到过刑部,也的确去探望过叶老。只因彼时圣旨未出、禁令未行,而下官又思人甚笃,这才私下请狱卒带路,夜访阁老。若然因此被歹人跟踪行迹,泄露叶老之所在,使他们有机可趁,臣——甘愿受罚!”

      “我问的,是不是你一人前往?”孙承宗显然对崔呈秀这招“以退为进”很不受用,毕竟浸淫刑名多年,狡诈奸猾之徒屡见不鲜。

      “孙大人,崔寺丞都已经被你逼得主动请罪,你还想做甚?还想再逼出几个你看不顺眼的大理寺丞吗!”魏广微借势而起,可不能白费了崔呈秀的“自我牺牲”。

      客巧玉更是深受感动,怒气冲冲地一步上前,“孙承宗,你不要逼人太甚!”

      “客巧玉!御驾在前,岂容你胡言乱语,诽谤命官!”张国纪看崔呈秀诚恳的样子,本来半信半疑,然而客巧玉一副主人家子又惹得他无名火起。

      “国丈大人,你处处针对奉圣夫人,又是居心何在!”尽管崔呈秀跪在地上,却仍然底气十足。

      “老夫质询问责,岂容尔等置喙!”孙承宗眼见议题又要被崔呈秀带跑,突然一下提高嗓音,“崔呈秀,据实而答!”

      “孙大人,您要下官说出什么来才能满意!您索性直接告诉下官,我便一字一句再说一次!”

      “你——简直荒唐!”孙承宗气不可遏。

      韩鄺继续声援自己的同僚,“皇上刚才已有明言,孙大人问什么你答什么!你这说的左右闪躲,好不让人怀疑!”

      “你们两个内阁重臣仗势欺人,卑鄙!下作!”客巧玉也毫不退缩,直接开骂。

      “诸位大人——诸位大人——”刘端在前头,连喊了几次,才叫停下面各人的纷争,“皇上已经回暖阁了。”

      众人沉浸于争吵,完全没意识到皇帝的离开,南面而向的龙椅上已经空无一人。

      “诸位,是想就此散去,还是容我去把皇上请回来,再作详讯?”刘端问道。

      客巧玉求之不得,颐指气使道:“散了散了,改日再议。皇上累了,要多加歇息。”话虽如此,她却又径直想望暖阁去。

      信王见状,抢在客巧玉前面,吩咐刘端,“刘公公,把皇上再请出来吧。”

      “是,王爷。”刘端非常默契地点头应答,迅速入内。

      客巧玉见他两人一唱一和,把自己当傻子耍,好生难堪,又难发作,只能怒推一把,将王体乾赶到边上。

      俄尔,天启帝在门口现身,他站了一会儿,见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等着自己,才慢悠悠走出来,“不吵啦?没声儿啦?”底下鸦雀无声,“那行吧,”他伸手一指孙承宗,“老师你继续说。”

      孙承宗受而领旨,“崔呈秀,你去叶向高那儿,可见着叶向高了?”鉴于刚才的情形,他再问下去,估计免不了又是一场争端,干脆另起一言。

      “见着了。”崔呈秀仍跪在地上。

      “说了些什么?”

      “简单寒暄而已。”

      “那看了些什么?”

      “寻常牢房。”

      “不,老夫是指见了叶向高,可有异样?”

      崔呈秀不明白孙承宗有何指向,想了想谨慎说道:说:“不曾察觉。”

      “当真未曾察觉?那晚大牢死了三个人,而你就在现场!”孙承宗陡然呵斥,“你竟告诉我没有异样!”

      “你怎么会知道!”客巧玉惊怵失言,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不打自招了。

      “玉姐姐也知道死了人?”天启帝对这孙承宗的话毫不意外,却对客巧玉的反应十分纳闷。

      崔呈秀恍然大悟,原来孙承宗的陷阱埋在了这儿,针对客巧玉只是虚晃一枪。没想到的是,皇上竟然默许此行,什么韩鄺、张国纪、信王,都不过是师生二人唱的这出戏里的布偶罢了。自己刚才豁出去已经认了项罪名,可杀人要偿命的,这一项怎么都轮不到自己来背吧。

      “究竟发生何事?”在场的其他人个个大惊失色。刑部大牢戒备森严,三人死于非命,七天之内居然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想想实在可怕。

      “是你们派去杀的人吗!”向来沉稳冷静的骆思恭此刻亦是一跃上前,揪住崔呈秀的衣襟,忿然作色。他以为,那三条人命是给叶向高挡的煞。

      “皇上面前,不得放肆!”刘端怕骆思恭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触怒圣颜而自找麻烦,立刻下去阻止。

      崔呈秀从骆思恭手底下脱逃出来,也是惊慌失措,没了之前的仪态。他敢紧跑到客巧玉身旁躲着,“骆思恭,你也不长脑子想想,要是我派去的人,我自己何必再跑到大牢里去以身犯险啊!”

      “掩人耳目!为了将来东窗事发多一个借口托辞!”骆思恭虽被刘端拉开,但依旧气势汹汹。“就像昨天早上,叶阁老被掳走,也是你们贼喊捉贼!”

      “骆思恭你不要血口喷人!”

      “骆思恭!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恶人先告状!”客巧玉又跳了起来,“我儿子和我弟弟回来都已经告诉我了,要不是你疏于防范,又且战且退,哪会让那群不知道哪来的东西,把锦衣卫打得一败涂地,把叶向高给劫走!朝廷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分明就是你做贼心虚,现在还要栽赃陷害!”

      死人的事情还没弄清楚,现在又翻出了另外的事儿,真是片刻不得清静。天启帝掩面托腮,倍感头疼。

      “别说了!再吵下去也没个头儿啊!”刘端极力劝告骆思恭恢复冷静,这样的口舌之争,根本就是给客巧玉搬弄是非曲直的最好机会。

      韩鄺也出来阻止,他怕皇帝若是因此降罪,得不偿失。

      “客巧玉,你不要在此乱搅浑水!在说刑部大牢的事儿,不要扯到正阳门去!一码归一码!一码说清再说一码!”张国纪没有在哪个官署任职,也几乎没有参论朝政,因此这种乱成一锅粥的景象十分鲜见。

      “是我扯过去的吗!是他骆思恭无中生有!死盯着我们不放!”

      “所以......奉圣夫人,”信王虽然年纪最小,但在场所有人里现在也就数他最理智,“那天你并非整日在家休养,你也到过刑部,三人死时你也在?”

      “不记得了......”客巧玉宁可吵架,也不想被人这么问。

      “死了三个人!三个人!在你眼里都一点儿不打紧吗!”孙承宗厉声责难。

      “几个狱卒随从死了活的有什么关系!”客巧玉心虚地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死的是什么人?”张国纪自然不会放过。

      “老夫原本还想不明白,剩下的两个究竟是什么人?”孙承宗恨得咬牙切齿,“如今看来,是你带去的!”见客崔二人无话反驳,他上前一步,继续说道:“皇上有所不知,老夫之所以如此痛心疾首,全是因他二人见死不救!三人之中,有两人是一击毙命,还有一个却是......却是失血过多以致身亡......”他气得手指都在颤抖,“他们却视若无睹,甚至隐瞒不报!若不是老狱卒家人找上门来,我这个刑部尚书恐怕永远都没机会替三个冤死之人昭雪了!”

      客巧玉被孙承宗声泪俱下的样子给吓着了,不就是无名小卒至于如此吗?她心中虽是这么想,嘴上可得表现出点悔过的意思。她赶紧奔向天启帝的方向,“皇上,我哪儿见过死人啊,我就是被吓出魂儿了——”

      “玉姐姐,你不该见死不救,更不该知情不报。刑部遇刺之事,可大可小,若真与昨日掳劫一事有牵连,咱们就拱手将叶向高置于险境了。”天启帝尽管语带温柔,可心中亦是心绪难平。之前孙承宗单独向他奏报时,仅仅是推论,既无物证也没人证;但现在......客崔二人所作所为实是比他老师所猜测的更加恶劣。

      “不会!绝无关系!”客巧玉急于求得皇帝宽恕,想都没想又冲口而出。

      “你如何断定?”张国纪立刻问道。

      “那晚上只有一个人!”

      “是什么人!”其余人几乎异口同声。

      “后来夫人就吓晕了,不省人事。”崔呈秀抢在客巧玉前面说话,要再纵容客巧玉口无遮拦,恐怕叶儿都能被她捅出来顶罪,“其实不止一个,另外还埋伏了几个人,只是狱卒们闻声及时赶来,他们见寡不敌众就都撤退了。”他态度十分诚恳,乞求皇帝和众人的宽宥,“下官愚蠢至极,怕此事连累魏公公,不想节外生枝,因此隐瞒不报。可刺客绝不是我派去的!至于是否和昨日掳劫一事有关,下官不敢妄言。”

      “对、对、对,我后来晕了,什么也不清楚......”客巧玉就坡下驴,“吓得几天都没缓过劲儿来,这才说的一天都在家里头。”

      天启帝自然能分辨其中真假,只是眼前的乳母方寸大乱,实在有些可怜,他也不忍目睹她悲戚凄凉的样子,“孙大人,依朕看来他们所言非虚,掳劫叶向高亦与之无关,不如你再从别处着手?”

      “皇上,不能轻饶了他们二人啊!”孙承宗对皇帝的处理态度十分不满。

      “孙大人,我们已经认错了......”客巧玉也算是认输求饶。

      “认错他们就能死而复生了吗!”

      “人又不是我们杀的!”

      孙承宗没想到客巧玉竟这般毫无羞耻之心,“却是因你们而死!”

      “你这是——非要我们把命搭进去才肯罢休吗!”

      “伏法认罪!以示公允!以祭冤灵!”

      “皇上——”客巧玉一声凄厉哭喊,扑倒在天启帝的脚下,“您的老师,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呀!”

      “孙大人,此量刑是否过重?毕竟事出意外,虽有小过,但绝不致死。”信王开口求情。

      “信王宅心仁厚,但是像他们如此自私卑劣,简直人伦尽丧,断不可轻饶!”

      “孙大人,你若秉公办理,立案行事一切依足大明之律,下官无话可说;可你若挟私报复,下官不服!”崔呈秀走到孙承宗面前,摆足一张正义凛然的面孔,“下官有事启奏!”

      “崔呈秀!诽谤上官罪加一等!”韩鄺出言围护。刑部与大理寺向来多有瓜葛,互不相让,崔呈秀信口胡诹,只会就此坏了孙承宗的名声。

      久不说话的魏广微站出来帮衬崔呈秀,“且听他说道说道。是非真假请皇上来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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