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十二遥

4、回家

　　开学那天是周二，转眼就到了周五放学，比平时早放了两节课。

　　“开学第一周过的真快啊。”庄阳生伸了个懒腰，抢在哈欠打完大着舌头说道。

　　周行之毫不留情地拆除，“开学第一周全班就你睡得最熟。”

　　庄阳懒洋洋地又趴在周行之的桌上，额头上还有几道红色的睡印子。

　　“中考完那天我还立下鸿鹄之志，高中要好好学习，一节课都不睡。”他懊恼地撸了一把鸡窝头：“太难了，真的会有人听语文课不睡觉吗。”

　　他思索片刻，补了一句：“还有数学课。”

　　“你英语课怎么不睡？”

　　“那可是老詹的课啊，”庄阳声音本来就响，提及此处，更是加了扩音器般：“还特地把英语课代表放我旁边。”

　　英语课代表剪着一头干练的齐耳短发，黑色眼镜框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加严肃。用庄阳的话来说，未来绝对是一个当年级主任的料。此时她在办公室里拿英语卷子，不然庄阳也不敢那么大声。

　　周行之书包都已经理好了，抱着书包就等着几位课代表发作业。周五的放学活像超市大甩卖，说话都是喊着的。

　　“谁叫你报道第一天就自报家门。”

　　庄阳“哼”了一声，不知又想到什么，对周行之旁边一直不做声的秦归说道：“首席，你中考几分啊？”

　　学生时代无非两个问题问得最多，一个是“你喜欢谁？”，还有一个就是“你几分啊？”

　　周行之闻言转过头，也挺好奇秦归是不是拿文化课成绩贡献给了小提琴。

　　“542。”

　　“我们学校分数线不是583吗？”周行之率先问道：“你是特招？”

　　特招指的是特长生招生，各别学校在中考前提前三个月招生，被录取的学生比其他学生可以少考30分。

　　庄阳一只手掰着手指头算，另一只手接过英语课代表前桌向后传的卷子交给秦归。“那也没到分数线啊。”

　　秦归把卷子规规整整的折好，没有一丝错位。

　　“国外转回来的时候办好手续了，不考试也没关系。”

　　庄阳嘴巴刚张开来，就被人打断了。

　　“让开。”

　　庄阳回头一看，原本刚要骂出来的话硬生生的咽回去了。

　　李小薇发好卷子回来理书包，他们这组正好坐在靠墙这里，她出去的又勤，每次庄阳都要站起来坐下来，又站起来坐下来。

　　秦归趁着这点功夫已经离开教室了，再呆下去，家里几套房都要被庄阳问出来了。

　　周行之看庄阳桌子上一团糟，根本还没开始理书包，打个招呼就先回去了。

　　今天早上他-妈去机场顺路送他去学校，便也没骑自行车。

　　校门口都是三三两两结伴放学的。

　　“去不去新开的那家面馆？”

　　“你坐几号线回家？”

　　周行之一路上耳边充斥着这些每天放学好像都要听一遍的话语。

　　“周团拜拜。”

　　两个女生恰好经过他旁边，他也笑着回了句“再见”。

　　走了五六分钟，周行之总感觉后边有人跟着他，上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以为周萍萍非拉着他大晚上看恐怖片，连续好几个月他晚上走夜路，三步一回头，甚至在无人的街道的时候会小跑起来。

　　他猛的一转头，差点把脖子扭断，街上人来人往，时而踩到的落叶发出清脆的咔擦声，他一眼便注意到了隔着两三个人的秦归。

　　南阳中学的秋季校服是灰色的棒球服外套和藏青色的束脚运动裤，很多学生嫌弃秋季运动裤太丑，选择一条夏季裤过四季。

　　秦归就是这样，白色衬衫纽扣松开一颗，比起蓝牙耳机他更喜欢有线耳机，看得清摸得着，不用担心一不小心掉下来，也不用一直关心电量还剩多少。他耳机里正放着维尔瓦第的《四季》——《秋》，秋天对古今中外的艺术家总有着莫名的吸引力，每一个人眼中的秋千变万化。

　　意气风发的少年在秋天里告别，垂垂暮老的游子在秋天里归乡。

　　青春，在秋天中相遇，又在秋天中告别。

　　秦归插着耳机，低着头划着手机屏幕，他规规矩矩的背着书包，风吹起他校服一角。

　　周行之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他没戴眼镜，但百分之百确定那就是秦归。

　　那样高挑的身材和因为常年熏陶在古典音乐下的气质，不会有第二人。

　　死王-八，还挺装。

　　秦归一抬头就看到周行之愣在原地，他停下脚步，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进一步说得上话，退一步又显得陌生。

　　这个点在外的人都是急着下班放学的，他们身旁经过了一批又一批赶着回家的行人。人行道被染上一层红，枯枝交错，无情的分割着残霞。

　　他们两个就像本属于秋天一隅的刹那宁静。

　　周行之上前一步，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气势：“你跟着我-干什么？”

　　秦归皱了皱眉，取下右耳的耳机，问“你说什么？”

　　周行之又向前一步，用比刚刚还高上一个度的音量说道：“我说：你、跟、着、我、干、嘛？”

　　秦归嫌弃的退后了一小步，“这是周行之路？”

　　“什么？”

　　“只准你走，不准我走？”

　　周行之哑口无言，一路上确实也有几个同校的学生，秦归和他家一个方向也不奇怪，显得反倒是自己多想了。

　　“哦。”周行之转头想走，但总感觉怪怪的。

　　两个人也不是不熟，但也没熟到可以并肩一起走，可遇都遇上了，此时自己加快步伐走，又难免有些刻意。

　　秦归显然脑内活动没有周行之那么丰富，他戴上耳机继续往前走，顺手把音量向下调低了点。

　　周行之小跑两步追上去，彼此一阵沉默。周行之右手攥着书包肩带防止它滑下去。

　　单肩背包就是麻烦。周行之这样想到。

　　他突然也想好好背书包了，那流离的书包带子像和他玩捉迷藏一样，左手摸索半天都没找到那不听话荡后面的带子。好几次都不小心碰到旁边的人。

　　在周行之vs书包带子之捉迷藏第三回合的时候，秦归忍无可忍的转过头，看向旁边走路都动个不停的人。

　　“站着别动。”

　　周行之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真乖乖听话地站在原地。

　　秦归走到他身后，书包肩带被乖乖的拎起来。

　　“手。”

　　他没有穿校服外套，被挽起的衬衫袖子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臂，不可避免地和秦归的手擦了一下，秦归的手偏冷，指关节和皮肤相触的那一刻，周行之冷不丁地颤了一下。

　　周行之没话找话“你不是比我走得早吗？”

　　秦归把彻底把耳机摘下，说“有个电话耽搁了一会儿。”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两人又是并排向前走，走到这里，已经不再见和他们穿着同校服的学生了。

　　他们最后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

　　周行之松了一口气。

　　王-八肯定往左边走，周行之啊周行之，解放快乐！

　　周行之挤出一个笑脸，他其实平时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的泛出些光亮，卧蚕上的一点痣在这时愈发明显。

　　但他假笑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嘴角像费了老大劲抽了一下。

　　“我家过个马路就是了，拜拜！”

　　绿灯闪起，周行之大步流星，走到第三根斑马线的时候，他意识到不对劲，秦归落下半步在他后面。

　　他已经把耳机摘了下来，塞到校服口袋里，数据线还露-出一段。

　　“我也住那。”

　　“你也住那？那之前放学怎么没见过你？”

　　秦归对他有些无语。

　　前两天他们一个骑自行车，一个有司机接送，能见到有鬼了。

　　“我这两天刚搬进来。”秦归回道。

　　“哦。”周行之点点头，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里离学校近，又是市中心，交通方便，不少家长陪读都会选择住在这里附近，他们家小区属于中高端，房价又是这片最贵的。

　　但秦归这样子看上去也不差钱。

　　走着走着，周行之就到自家楼这了，“我家到了。”

　　这下轮到秦归怔住了，他轻蹙了一下眉头，“你家住着？”

　　“怎么，你家也住这？”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周行之看道秦归的表情，笑容渐渐凝固。

　　他又想起他-妈那天晚上说得那位新租客是“独居男性”。

　　于是试探的问道：“502？”

　　“嗯。”

　　前几天随意的腹诽没想成了真。所有的话被堵在喉咙这里，周行之怕打击到秦归，不忍心告诉他每个月的房租是他亲爱的同桌的生活费。

　　“啊.....哈哈，那，那你和我一起上去吧。”

　　整栋房子只有五层楼，最高层是复式带一个露天天台。天外是两家共用的，周萍萍当初两间房一起买下来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电梯里是一阵诡异的安静，周行之无处安放的眼睛只得牢牢地盯着上升的电梯数字。

　　“1”

　　“2”

　　“3”

　　周行之第一次觉得电梯红色的数字那么的恐怖，就像死亡倒计时。

　　秦归偏过头，冷冷的声音和电梯金属有的一拼。“你住501？”

　　周行之发着呆，一时没反应过来，电梯的门已经打开了。

　　这个问题不需要他的回答就已经有了答案。

　　两个人动作难得整齐划一的从书包里拿出钥匙，上一次那么同步还是开学典礼上的表演。

　　两道锁声“咔嗒”一齐响，楼道自带混响效果放大了这声音不知几倍，周行之第一次觉得回家是那么的令人痛苦。

　　他还在纠结要不要和秦归道别，就听见旁边关门的声音。

　　住我家，还耍大牌。

　　家里一片漆黑，周萍萍这周去外地处理业务，陈阿姨五点就回家了，周行之这周放学回家都只有一个人了。

　　他打开玄关处的灯，一手掏出手机。

　　ZzXzZ：惊喜？

　　萍水相逢：？

　　ZzXzZ：租客

　　萍水相逢：你俩见到啦？

　　萍水相逢：怎么才见到

　　他搬进来头一天我就和他打招呼说遇到麻烦可以敲旁边人家的门

　　老娘还特意断了厨房的煤气

　　当然我可没说我住在隔壁

　　ZzXzZ：......

　　有没有可能人家不烧饭？

　　萍水相逢：不烧饭怎么行？天天吃外卖身体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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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行之默默的打开了消息免打扰，一般这个时候他-妈会连续发十几条相关文章，并配上一句“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