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十二遥

1、开学

　　九月的风吹在身上好似一个轻轻的拥抱，一片落叶在风中左右飘荡，街上行人匆匆。

　　南阳的秋天似乎比往年更清爽。

　　周行之背着半人高的琴盒在学校门口伫立许久，他半仰着头，注视着学校广场的雕塑，阳光迎着他泛棕的眼睛，他眯了眯眼睛，有些刺眼。身边旁经过他的人难免忍不住撇他一眼。

　　这样的人在人群中实在惹眼：一米八几的身高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色连帽卫衣，微卷蓬松的头发盖住了眉毛，要是再仔细看上一眼，右眼卧蚕上的一颗棕色的痣，显得一双眼睛更添几分多情。

　　“站在那干啥呢？再不进去要迟到了。”声音的主人明明还在两米开外，但这句话又像从身旁传出的，不过一会儿，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头上一击敲打。

　　周行之回过神来，不用回头看，就猜到是他那大嗓门发小。庄阳不着调的拿了一根鼓棒点了下他头。

　　周行之弯了弯眼睛，左手圈住了庄阳的脖子，不着调的说道：“不是在等庄少爷吗？”

　　庄阳拿鼓棒连续戳了好几下周行之的腰腹：“去去去，自己起晚了别拉我个垫背的。”

　　他们两个从幼儿园相识，睡在邻床，全班就属他俩中午不睡觉，在那互殴。

　　好几次看班的老师让他们两个把床搬到前面，一左一右守在两旁，活像一对卧龙凤雏。

　　再到小学，两人又变成同桌，在一个乐团里直到现在。当时中考的时候就开玩笑说高中再也不想见到他了，结果兜兜转转又是同班。

　　“你-他/妈/的不是说高中再也不拉小提琴了吗？”

　　周行之学了十几年的小提琴，却对小提琴没有多大的兴趣，他家也算半个音乐世家，他爸也是个拉小提的，爷爷是个指挥家。奶奶年轻的时候是镇里的一枝花，长得好看又会拉大提琴。

　　自他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练琴。小孩的皮很嫩，弦硬邦邦的，练久了就疼，有时还会勒出一道道细密的血印。记得有一次，因为疏于练琴，他爸爸抽查的时候拉的磕磕巴巴的，气得他爸直接把价值十几万的小提琴被甩到床上，当即崩断了一根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个个长得像蝌蚪的图形开始分成了不同的音符，在他印象中，他几乎每天都在盯着它们，耳朵里听着唱片里各个大家的名曲，有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有《帕格尼尼随想曲》，等等。他觉得自己从未热爱过小提琴，可小提琴渐渐的就像他的呼吸，即使不喜欢也不能不做。

　　但也就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屡获各国家级、市级比赛金奖，备受业界内的老师关注。

　　周行之释然一笑道：“高中毕业我就不拉小提琴了。”

　　“好好好，”庄阳早就习惯了他这一道说辞。

　　“说好了，”庄阳举着鼓棒作势吓唬周行之：“高中还得和我坐同桌。”

　　周行之嫌弃的拍开他的手道：“吵死了，再做三年同桌我迟早变成聋子。”

　　“再说了，就你现在的身高，还配和我坐同桌？”

　　周行之的手随意比划了两下，一个暑假不见，感觉他又窜了一个头，再看庄阳，好像初二后就没再发育过，停留在耻辱男人的耻辱柱上——178。

　　南阳市是全国一线城市，除了读书之外，还注重学生的素质教育。

　　这几年几乎每所重点中学都搞了一些自己的特色：戏曲文化、舞蹈团、啦啦操等等。各个高中更是争着抢着成立属于自己的交响乐团。

　　南阳中学是南阳市重点中唯一一所以管弦乐为特色的高中，南阳乐团当属高中乐团里的前三名，和另外两所中学号称“东方皇音的摇篮”。

　　汇聚了全南阳市成绩优异、演奏技巧高超的优秀学生。更难得的是专门给管弦乐特长的学生开了一个班。

　　两人按照学校广场上的指引标志找到自己的班级—k1-1班。相对于别的班级，他们班似乎显得更拥挤一些，除了学生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乐器。

　　“这人怎么那么眼熟？”庄阳抬抬下巴指了一个大概方面，周行之顺着看过去，便注意到了一个出挑的存在。

　　那人一身米白色大衣，阳光透光窗户不偏不倚照在他的身上，，下巴看似随意的搭在小提琴的腮托上，在右手拉弓经过每一根琴弦的同时，左手快速的转动弦轴。

　　周行之眯了眯眼，出门太急忘记带眼镜了，认了几秒后还是有些记不清，问道：“那人谁啊？”

　　“哦！我想起来了！”庄阳嘴巴张得老大，继续道：“一中的空降首席。去年市级单人比赛第一名，听说国外顶尖音乐学院都着要他，不知道为什么还留在国内。”

　　周行之听了庄阳的话，那年的单人比赛他爸妈已经离婚了，也还好已经离婚了，不然周行之回去免不了一顿打。

　　初三最后一次区级团体比赛中，实验中学和一中又不可避免地打了一个照面，周行之例行作为乐团首席和一中的首席进行“友好”交流，却发现一中首席换了人。

　　往年周行之和一中首席都是互相比一个国际友好手势，然后再说几句“一中垃圾”“看我们鼓手不把你们耳朵炸聋”云云。

　　周行之和秦归初遇的时候，秦归穿着一身黑白西装，整个人挺拔优雅。

　　他的眉毛很浓，一双眼睛看向别人的时候很漠然，许多人说他太傲了，眼里没有别人。

　　他试着改变过，比如对旁边的小提琴手面带着讲话，但对方满眼透露着惊恐，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我对首席绝无二心，更没有想要回首席之位。我......我心甘情愿！”此后，秦归就继续他的面瘫脸了。

　　周行之对他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也没有特别的原因，硬要说的话，可能对方长得比他帅。各大高校乐团里一直流传着一句玩笑话：实验中学靠的不是实力，靠的是首席的脸；周行之拉的不是小提琴，是评委们的心弦。

　　人送外号“南上蛊王”。周行之虽然一直觉得这个外号很傻叉，心里却很诚实的一直偷乐着，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蛊王”的地位不保，这个外号不值钱，但男人的面子值钱。

　　那个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一转头便和周行之对视，两人越过教室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静静地注视着对方，良久过后，对方淡淡的垂下眼眸，继续收拾自己的琴盒。

　　周行之见对方冷淡的态度，有些愤愤，怼了一下旁边的人的胳膊说：“拉的好怎么了？就这个态度？”

　　他一向是个乐天派，对名次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秦归那漠然冷淡的态度，实在又让他气不过，嘴里嘟囔着泄愤：“秦归，擒龟，王-八蛋。”

　　“都先随便找到位置坐下来。”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妇女从教室门口走进。

　　一时间，原本吵闹的教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一齐看向那位老师，心里都在猜想是不是班主任。

　　周行之和庄阳找到最后一排位置坐了下来，后者好奇的环视一周，肩膀碰了碰周行之，一使眼色，周行之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看到秦归一人独自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和他们隔了一组。

　　初升的太阳有些刺眼，晃得秦归眼睛难受，他稍微往右一偏，又和周行之对上眼了。周行之像干坏事被发现了，慌乱的看向前方，随即又转念一想：我躲什么？

　　那位中年女老师在讲台后的位子上坐下，拍了三下桌子，教室一下安静了下来。她扶着小蜜蜂，说：“我叫詹青，教英语的，未来你们的班主任，也是年级组长。”

　　庄阳一听立马不干了，往左靠了靠，咬着声音说：“那不完蛋？我26个字母都认不全！”

　　倒也没那么离谱.......不过庄阳一心想走艺考路线，在学业上提不上多大兴趣。

　　他爸经常骂他：“破打鼓的能有什么出路？上个大学回来给我接收公司业务。”

　　周围的同学都循声看过来。

　　周行之冲他翻了个白眼回到：“你要不要直接拿个大喇叭喊？”

　　詹青看了一眼后排，继续说：“三年时间很快的，混个日子明天就毕业了。你们大多数人还是高考生，哪怕走艺考，也是要看最终的成绩的。”

　　“座位表明天我会贴在门口的告示栏上，课代表就根据中考成绩指派了。至于班干部等月考结束再竞选。”

　　几句说教后已临近中午，明天有开学典礼，高一管乐团下午还要排练出一首曲子表演。

　　来不及吃午饭，大家各自拿着自己的乐器去排练厅。

　　南阳中学的排练厅是一幢独栋小洋房，一层是排练厅，二层是大型乐器保管室。

　　乐器盒乱糟糟的堆在排练厅外，周行之只能从间隙中穿过去。排练厅室内很高，总的分成三层，一层是弦乐，二层主要是木管和铜管，三层则是打击乐的天下。

　　不同乐器的声音在门外此起彼伏的响起来，沉稳笨重的大号声和响亮高昂的小号声音混在一起的时候，两者有些格格不入。

　　周行之进了排练厅随便找到一个位置坐下开始调音。弓刚搭上弦的时候，另一道小提琴声音星不知从哪传了出来。排练厅中昏暗一片，只有室外光勉勉强强透进来些，周行之转头找那把小提琴的主人，他近视度数不深，但在这样的光线想看清还是有些费劲。

　　那人好像发觉周行之在找他，从后排走到前面，站定在周行之的面前。

　　秦归居高临下的看着周行之，背光让他整个人处在黑暗中，却也更清晰的勾勒出他的身形。

　　此时他已经脱下了风衣，里面的衬衫袖管挽上去，露-出一节小臂。

　　拉小提琴还给他拉出肌肉来了？周行之心里想到。

　　周行之从脚到肩膀慢慢看清来人，抬头对上那人的视线。

　　轻轻“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说：“怎么哪都有你。”

　　他们两个不算初见了，这次应该算是第三次正式见面。

　　秦归把小提琴挂在一旁的谱架上，在周行之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的声音更像树林里的雪松，沉稳冷静。

　　“嗯，以后还要每天见。”

　　“谁要和你每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