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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竹色溪下绿 ...

  •   12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在妖族的山洞里挂着一幅画,画中一个潇洒的人族少年骑着白鹿徐徐而行,旁边题着这样一句诗。
      妖王白鹿的原身就是一只鹿,没成想竟然会挂这样一幅画在洞内,我心暗道:人族骑鹿,岂不是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吗?
      “我们王上啊,喜欢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会在意别的。”说话的是一只雄性狐妖,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仿佛能洞穿任何生物的内心, “譬如这幅画,旁人可能会觉得挂在这有失身份,但王上不会,因为,强者就是能够没有道理的做任何事。”
      “受教了。”我虚心点头。

      洞内正中间的塌上,妖王白鹿正撑着额头假寐,一袭红衣,曲线玲珑。
      “你不是人族。”那狐妖又道,“我能闻得出来。”
      我去了幻术,现出粉发,“长老好生厉害。在下精灵族清荷。”
      “仙门拜帖,怎么来的还有精灵族的人?”狐妖盯着李梦虚等一干人问道。
      “把清濯带上来吧。”妖王忽而出声,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不久,几个长的五花八门的妖怪将一名清瘦高挑的男子押了上来,男子银发白眉,更衬的一张脸毫无血色,唇色淡到几乎没有,倒是双眼依旧清亮有神。
      “你们将清濯怎么样了?”我忍着心痛问道。
      但看他这幅样子,便知道已经受了不少罪……
      “不过是用了点刑罢了。”白鹿缓缓睁开眼,一双灵动的眸子,透着与她周身气场截然相反的无辜感,嘴角漫开一丝笑,“敢设计抓本王的人,必然不是什么没名堂的。是以,本王才迟迟没有将他处死,就是等着你们精灵族来讨呢。”

      偌大的山洞中,妖族六位长老或站或坐或趴,姿态各异,都目光炯炯地盯向我。
      那神情皆透露着蔑视,哪怕有仙门的四位长老和两位峰主在,也丝毫没有将其放在眼中的意思。
      我坦然道:“想必近日来发生的事,妖王早已听说了。”
      “略有耳闻。”白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歪着,“与我们妖族无甚相干的事,本王一向没什么兴趣听。”
      “不知乘风,可在始祖山上?”
      “将乘风带上来。”
      我的心狠狠一坠,虽然自晚渔没有带回乘风的时候,我就想到可能是乘风出卖了我,但直面答案的时候,还是一阵难以言说的心痛。
      金发少年看到我的那一刻,一向散漫的脸上涌现出复杂的神色,痛心、羞愧……还有杀气腾腾的恨意。
      我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的酸涩,道:“可否先松开清濯,他身体向来弱。”
      白鹿一挥手,解了清濯的禁言,他身上绑着的绳子也随即松了开来。
      “姐姐……我没事。”
      我快步上前,将清濯扶坐在一处高台上,未及多问,白鹿已不耐:“他死不了。”
      “今日清荷贸然来始祖山,确实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请妖王放了清濯。”
      周围响起一阵声色各异的笑声。
      “从王上手中讨东西?笑话。”有妖怪嗤笑道。
      “想来乘风已经将我们之前的计划悉数告知了妖王,所以妖族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擒住清濯,总而言之,这一场没打起来的仗,也没让妖族损失什么。但假如你们不肯放清濯,”我顿了顿, “那就是与我精灵族和仙门为敌了。”
      “哦?”白鹿红唇上扬,笑出了声。
      “妖王没有处死清濯,难道不是知晓了他是我弟弟吗?你也不想掀起腥风血雨,不过是留着他,做个筹码罢了。”我也笑笑,“我抓了仙门的几个人,足以胁迫这几位掌门今日陪我来妖族。”
      “如果动起手来,妖族以一敌二,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倒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放了清濯,我也赠妖族一份大礼,以表谢意。”
      “什么大礼?说来听听。看看能不能打动本王。”白鹿道。
      我向陈十七点了点头。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呈给了身旁的狐妖。狐妖甫一打开,便惊呼出声:“是龙皇鳞!”
      龙皇鳞乃是龙王的逆鳞,身上只此一片,坚固非常,有助于妖族练功,提升妖力,也是不得多得的护甲。且,水妖尊龙王为首,有了此鳞,便可以在水中来去自如不受欺。
      “妖族虽强大,但却分为两派,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是一派,水里的却是另一派。”陈十七悠然道,“有了此鳞,妖王以后也可以去水里走走了。”
      “清荷灵主不日前将此龙皇鳞给了梦虚道人,现在已经用我仙门秘法完成了开鳞,妖王可以试试看,合不合心意。”长林教掌门接道。
      白鹿眼神一亮,随即从狐妖手上隔空取了过去,轻轻一点,龙皇鳞便成了一件鳞光闪闪的斗篷,将她曼妙的身姿掩在其下。
      “你用猎妖箭朝本王射上一箭试试。”白鹿朝着李梦虚道。
      弯弓搭箭,出手如流,这李梦虚倒也不枉为一派掌门。
      “啪嗒”一声,猎妖箭触到龙鳞斗篷的时候,一下去了势头,掉在了地上。
      “果然好东西!”白鹿赞道,但随即正了神色,“用这件宝物换走清濯倒也不无不可,只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岂不是没将我这妖王放在眼里?”
      “清荷此来,确实还有一事相商。”我坐在清濯旁边扶住他,缓缓道,“人族自生下来就能知道是否有仙脉,有仙脉的,便会被送往仙门学习仙术,得仙门护佑、传教。而我们精灵族和妖族却没有这样的制度,我们散落在三界各处,得了机缘,生了灵识,然后再慢慢吸纳天地灵气修炼,直到化形之后才能有能力自保。但妖族的日子尚且好过,未化形的妖怪也不会被我们精灵族和仙门捉来剖妖丹去吃,可精灵族却不一样——”
      “修仙者和妖族总要去寻生了灵识的精灵来吃,用以提升修为。这千年来,我们一直忍受着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只因我们一族灵微势弱。但如今,我们想要改变这种局面,不惜一切代价的去改变。”
      “弱肉强食有何不对?”狐妖抢白道。
      我轻哼一声,“难道是因为妖族本身太弱,只能吃我们精灵提升修为是吗?”
      “本王不用吃什么精灵也比你们强!”白鹿微怒。妖族慕强好胜,最是难以忍受被如此看轻。
      “妖王不吃,可下面吃的的妖怪多着呢。”我笑道,“大家各自凭本事修炼,还说不准谁比谁厉害呢。”
      “你竟敢如此同本王说话!”
      一阵巨大的妖力袭来,我伸手撑出结界挡住这蛮力的一击,不住心惊,这妖王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强!竟震的我虎口发麻,胸腔一颤。
      “狐妖方才说弱肉强食,哈哈,好。”我压下神色中的异样,淡道,“只不过是我精灵族从来不屑于吃妖丹罢了,若是非要谈弱肉强食,那我今日便下令,五湖四海之内,遇到生灵识的妖怪,便剖其妖丹——不管吃不吃,给我悉数剖来!我要让这三界,再无可以化形的妖怪!”
      “好大的口气!”白鹿怒发冲冠,倏地从塌上站起身,“你找死!”
      “今日我便当着仙门和妖族的面,对你这妖王下战帖,三日之后,鹿鸣湖边,你我,决一死战!”
      “若我胜,那你们妖族从今往后,尊我精灵族众人,不再食……”
      “好!”白鹿怒气冲冲地打断我的话,“本王也不屑吃,我们妖族更不屑吃!我倒要让你看看,这世上究竟孰强孰弱!”
      我点头,“那便如此说定了,今日众人皆为证,只盼妖族言而有信,妖王言出必践。”
      扶起清濯,我盯着站在一旁的乘风,对妖王道:“不知妖王可否同意让此妖与我单独叙叙旧?”
      白鹿轻哼一声,算作应了。

      14
      “为什么背叛我?”我自嘲一笑,摇摇头,“不对,不能叫背叛,你本来就是妖族……哪怕你被同类欺辱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新伤旧伤从未好过……哪怕你也厌极了妖族的狂妄和所谓的弱肉强食……..”
      我目光灼灼盯着乘风,“你我相识百年,你知道的,我想要精灵族得到一个公平的对待,你主动说帮我递消息,因为青竹峰上没有任何精灵可以遣用,只有禁制撤掉的时候,你一个蜻蜓妖可以飞的进来。我信了你,和清濯晚渔他们也明白你作为妖族的立场,所以,清濯在始祖山这几年,从未让你帮忙递出任何一个有关妖族的消息,比如始祖山的地图。哈哈哈,终究是我太天真了,以为你是真的在支持我……”

      “清荷,是你先背叛了我。”乘风道。
      “我背叛你?”
      乘风惨然一笑,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递给我,“这是王上的宝物,如果愿意用自己的半条命做代价,那么可以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
      我仔细看他,才发觉他以往神采奕奕的脸,此刻竟有些灰败。
      拿过镜子,我一挥手,古旧的镜面开始慢慢显现出图像。
      竟然是我。
      是我和沈听竹在仙光殿的床上……
      春色旖旎,满室香艳。
      倏然看到自己这幅样子,我竟然不合时宜的脸红了,立刻挥手将镜子关掉,勉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冷道:“你想说什么?”
      “从前看到脸红的你,还天真的以为是你见到我开心和害羞。现在才知,是你同别人欢好后,见到我的心虚和难为情罢了。清荷,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去青竹峰,竟然是去和沈听竹……你明明说过,你只是去当沈听竹的丫鬟,你只是想抓住他,杀了他……”乘风难过地闭上眼,“是你骗我,是你!枉我一直一厢情愿地以为你也喜欢我……”
      我皱起眉,冷笑道:“所以你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是没对你说我和沈听竹的关系,但我也从来没想过能和你在一起。是,年少的时候我曾将你放在心里过,但我一直都很清楚我要做的事。我不会因为和你的情谊放弃我的谋划,也从未奢求过,此事成了以后还能同你在一起!”
      “是我在五方阵中加了幻境球,破坏了你的阵法,但那幻境……是我最后的奢望,可你一直到最后也没答应我,还是想着沈听竹……若当时,你在幻境中答应了我,那个幻境球就会自己碎掉,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阵法。可是清荷,你竟然宁愿自伤,也不愿答应我。”乘风的眼中慢慢涌出恨意,尖锐的仿佛淬毒的箭,“所以,我只是做了我身为妖族该做的事罢了。若你对我无情,我又何必对你有义!”
      “你临阵倒戈,害我大计毁于一旦;但你毕竟是妖族,是我妄想你会支持我完成自己的梦想。你我各自有错,今日就当是诀别吧。”我将那面镜子扔还给他,字字落地有声,“此后山高水远,百年情谊一笔勾销,余生,不复相见。”
      离开始祖山后,清濯告诉了我所有事的前因后果。
      一开始乘风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因着他对清濯的关心,引起了妖王和灵狐的怀疑。
      灵狐善于把弄人心,跟踪了乘风几次后,见他形迹可疑,便开始对他循循善诱,让乘风说出所有事情。
      乘风不说,妖王与灵狐采取怀柔之策,对乘风大肆赞赏,加以重用,一时间,乘风在妖族地位崇高,风头无两。
      不久后,妖王又赠了乘风稀世珍宝——一面观尘镜,并告诉他,用半条命做代价,这镜子便可以与宿主达成契约,令宿主看到所思之人现在在干什么。
      虽然只能看到很短的时间。
      乘风同意了。
      灵狐的劝说和离间,妖王的施压……再加上他最后在观尘镜中看到的那一幕,让他完全崩溃了。
      幻境球里我的选择,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最终心死,决心报复。
      最后一刻,他对妖王全盘托出了我们精灵族的计划。
      因着乘风和清濯的关系,所以妖王早就防着清濯了,故而才能那么快就将清濯捉拿。
      世事难料,物心难测。说到底,
      在我选择了做灵主的那一刻,我和乘风,此生便再也没有可能了。

      15
      仙台山地牢。
      沈听竹身上伤痕累累,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到几乎没有。
      竟是我离开的这段日子,精灵族因对人族积怨已久,所以对抓来的几个仙门人都动了私刑。
      大乘之境的仙门尊主,曾人人敬仰他的修为,光芒万丈,世无其二。
      一朝跌落尘埃,被缚地牢,谁都可以踩两脚。
      当初,在看到五方阵幻境球的那一刻,我没有多想,笃定是沈听竹动的手脚。
      可我错了。
      不是他。
      我曾说自己与虎谋皮,原来那虎,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我和他之前的信任——隔着族类,隔着身份,隔着那么多算计……
      终究是我对不起他。
      将他慢慢从十字桩上解下来,我的心竟然开始为他痛。
      看着他白衣上交错的红和绿,我忽然很想抱住他。
      但我不敢,也不能。
      他仿佛下一秒就要陨落。
      “谁允许对他动刑了!”我咬牙道,“谁允许了?!”
      藤萝等一干精灵大气也不敢出,全部低头望着脚尖。
      良久,看云迟疑道:“禀主上,有,很多,很多精灵都来过,一是泄愤,二是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
      我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轻柔地将沈听竹抱了起来。
      我想狠狠责罚那些为了一己私欲泄愤的精灵,但心里又很明白。
      两族积怨已久。
      责罚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什么也解决不了。
      好在,这一切就快结束了,我们就快得到梦寐以求的公平了。

      将沈听竹放在我房间的花床上,我开始施法为他疗伤。
      “主上,您马上就要同妖王斗法了,不能再耗费精力了,让我来吧!”藤萝劝道。
      “妖王的功力深不可测,据说不在合体之下,主上您这几天要……”
      “走开!”我斥道。
      忽然,我的手被面前的沈听竹架住,他缓缓睁开了眼,虚弱道:“我没事。”
      我看着他发白的嘴唇,心里一酸,想要说点什么,但碍于身边有藤萝和看云在,又无法开口。
      他缓缓运气,清俊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只额头慢慢沁出汗水,暴露了他如今正在承受的痛苦。
      半晌,他周身忽然一松,我一探,才知道他封住的仙脉已开,正欲继续帮他疗伤,却听他道:“不必劳烦灵主,且死不了。”
      我面上一尬,伸出去的手只好悻悻收回,但终究不放心,只得硬着声音吩咐看云:“过几天我们要向仙门交人,你们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烂摊子,要是交回去少了胳膊腿的,岂非说我精灵族龌龊小人、言而无信。”

      起身离开屋子,我朝着清濯的房间走去。
      他还在沉睡,梦里也皱着眉头。晚渔陪守在一旁,不发一言。
      “他原本身体就弱,我用法力探过了,没什么大碍,你不要太担心。”我劝慰道。
      晚渔点点头。
      “龙皇鳞,”我顿了顿,诚恳道,“谢谢你,晚渔,你拿出那样好的宝物,助我换回清濯,又有机会和妖王一战……如果我赢了,好胜的妖族便会服气,此后三界就有我精灵族一席之地了。”
      她摇摇头,“那东西也就是对陆妖算个宝物,对我们水妖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能换回清濯,别说一个龙皇鳞,便是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晚渔对外称是鲤鱼化成的妖,但我和清濯知道,她的父亲,是海底的龙王。
      她是龙王和鲤鱼私生的孩子,龙王为表愧疚,将龙皇鳞赠给了自己的女儿。
      千百年之后,她的母亲早已香消玉殒,龙王也不知所踪,她一人孤身活在这世间,唯有那片鳞,提醒着她,她从哪里来。
      “清荷,和妖王一战,你有几成把握?”
      我艰难一笑:“不敢说。那日她用妖力试我,其功力之深……”摇摇头,我咬牙,“晚渔,即便我身死,我也只能同她一战,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死……”晚渔喃喃道,“你若死了,精灵族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清濯恐怕也要难过死,当然,我亦是。”
      “我若死了,白鹿也必离死不远,能重创妖族,也值当了。我要让这三界看看,精灵族,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蝼蚁!”

      夜深,天上一弯细细的月,孤零零挂在黑暗中。
      我回到自己的住处。
      甫一推开门,就有一股极其强大霸道的力量将我吸了过去。
      天旋地转间,我看到沈听竹的脸。
      眉若刀裁,眸如点漆,发似泼墨,衣胜白雪。
      “你疯了!”我怒道。
      “你才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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