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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眼中的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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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张面部特写。画面里的人打扮得非常商业化,中分刘海卷烫出柔和的弧度,头后留了狼尾,托起一张磨皮后白皙的脸。客观地说,就这张照片而言,这五官放在娱乐圈里并不算出挑。
谢顾盯着看:“鼻子有点奇怪。”
楚林的鼻梁要矮一些,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中和了他眼睛里压抑的野心,让他看起来……还像一个学生。这个人的鼻梁很高,眼神反而是柔和的。艺人的照片里大多是这样的眼神。
“do过吧好像,他们公司统一给做的,他审美还不错,这种鼻子不算太夸张,这两年正好火起来,和他的脸适配度也高,他现在看起来还挺古典的。但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看着其实做得还很自然吧。哦,正好应该是明年五月,他合约到期,你要是真打算签人,第一个就抢了他去,我保证你赚一笔。”
“怎么?”谢顾感觉嗓子很紧,应酬的话都挤不出来一句。
“聪明,能干,能吃苦,什么高强度工作都能应付,做爱豆绝对敬业,24h全方位营业也不崩人设。前天拍了落水戏,发烧四十度,昨天照样上打戏,今天从早八到下午三点,酒会上也算喝了不少。人也算机灵,说话做事都有数,也挺……洁身自好的。”
说到这里,郑久谦停顿了一下,好像觉得很好笑似的,扑哧一声,眼睛也笑弯起来:“你知道吗?他真的很奇怪,他在这方面很不识相。啊真的是。你知道的吧,按理说这种人吃过苦,应该更加珍惜各种机会才对,何况我都威胁他了,再怎么样他也应该害怕丢掉这个角色。嗐,要不是刚刚他终于想开了,我都要失去耐心了。”
谢顾出离地震惊,他有点不确定自己到底是耳朵出了问题还是思想出了问题:“啊?”
“不管怎么样,我约到他了,今天晚上。”郑久谦不无得意地炫耀,“他要是识相一点,我也不至于那么难为他,生着病多难受啊。”
“不是吧,郑导,”谢顾面上仍然尽力保持冷静,“咱们怎么着也是逢年过节彼此拜会的交情,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喜欢小男孩儿呢?”
郑久谦一脸喝高了的模样:“嗐,玩玩儿嘛,别当真。哎,回去可别跟我妈告状啊。”
谢顾深吸一口气。现在当务之急是去看看那位到底是不是楚林,要不是,那就皆大欢喜。要是,就得想办法稳一稳这位大导演。他突然想到:
“叫什么名字啊这位?能把您迷住。”
“楚林。嘿,我也挺喜欢他的名字的,木秀于林,有一种坚韧美丽的东西却即将被强权摧毁的悲剧感。”
好的。
谢顾想,他甚至都没有改个艺名。
谢顾觉得自己应该拿出一段时间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自从知道楚林现在在娱乐圈混,还他妈即将被潜规则,他就很混乱。
但是现在看着楚林,他非常确定,不管自己到底想干什么,这个人都绝对不能被别人染指,尤其是他妈的该死的潜规则。
楚林通红的手指包住茶杯的白瓷,头微微垂着,眼睛下撇,一副不想面对世界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可怜。
谢顾觉得,他的这位同学现在是落魄了。
他忍不住开口:“郑久谦酒量不行,几杯就醉。”
他当然要把那小畜生彻底灌醉,省得他不知死活,在米国读了个艺术学位回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他看到楚林很隐秘地勾了一下嘴角:“哦,那真是太遗憾了。”
还是喜欢说特别冷的笑话。谢顾终于在他身上知道了一点熟悉的感觉,弯起嘴角。
饭局结束得非常快。谢顾单方面认为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聚餐,他们交换了几乎一切他能想到的社交账号。他甚至拉着楚林顺路买了一大袋子感冒药:“没想到会送这种见面礼。”
好在楚林看起来不算太迷信吉利:“谢谢你,我还挺需要的。”
谢顾把楚林送回酒店门口,自己也坐上车,目送着楚林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他打开暖气,拉上安全带,踩下油门,疾驰而去。
他要快点把楚林纳入自己的生活。
楚林。
谢顾在等红灯的时候仔细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在别人嘴里。那个时候他在京城一所贵族私立国际高中上学,身边都是些二代,当然他自己也是。唯一的例外是一个叫宋如松的,是军方一个中级官员的养子。
这位同学行为举止很不一般,不知道是因为他干爹在军部还是因为出身于孤儿院,他非常……正派。
谢顾对宋如松很好奇。他从小到大身边大多数同学都过的很顺利,理所当然地拥有一个光明的前程,除了偶尔跟风骂骂“太卷了”之外,生活看起来没有太多痛苦。
宋如松的嘴角却总是下撇的,面色严肃,身板刚直,一副古板刻薄的老头相。
谢顾花了一段时间和他打好关系——他上过非常专业的社交课,知道怎么和各种类型的人交流。有段时间他们俩走得很近。谢顾不止一次听到宋如松在课间躲在杂物间给谁打电话,开头总是要叫一句哥。
谢顾有次打趣:“好哥哥啊,你不是不住校吗,还这么关心你。”
宋如松瞥他一眼,考量了几秒钟:“不是宋叔叔……我父亲的孩子。是我之前认识的,姓楚,楚林。隔壁公立同级的。我叫他一声哥,是因为我认他当了哥。哦对了,他可能会参加奥数竞赛。之后你要是遇上他,可以打声招呼。”
那是谢顾第一次听见楚林这个名字,当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朋友的朋友。他后来和家里闹得有点僵,奥赛课也不上了,就压根忘了这回事儿。
直到高二下学期,他转学去了那所公立。
直到现在,在公立学校生活的那短短一个学期仍然恍如昨日。
那个时候谢顾的看待世界的视角其实仍然归属于传统二代类,因为他还没有过过苦日子。他和圈子里其他二代三代一样,上面祖辈的荫蔽大片大片铺天盖地,后人可以一辈子躺在这隐蔽下乘凉,日子过得很舒服。他们大多数不太有什么金钱观念,娱乐阈值总是很高,生命中最常见的情绪就是他妈空虚。
谢顾不是特别喜欢和其他人一块儿开趴和异性找乐子,特俗,没意思。他喜欢研究古希腊哲学,还有欧美艺术。他一直以品味独特的艺术家自居,曾经为了烫卷毛染灰色和他爹大吵特吵。他爹一天比一天觉得他不学无术,可能是觉得自己“号儿养废了”,有一次甚至一怒之下逼着他剪了个没法见人的寸头。
他在家躺尸一个假期,硬是缠着他妈给他转了学——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头发没法见人。
在公立学校上学的第一天,谢顾站在破旧教学楼的走廊里,缓解被办公室暖气吹得昏沉的头脑。他妈妈刚刚从校长办公室转战主任办公室,现在正是家校关系最融洽的时候,他乐得自个儿待会儿。
课间走廊真的很吵。谢顾在私校的时候,总是空旷的大教室里头十几二十个学生,大爷一样抻着腿。他真没怎么见过这种阵仗,这会儿只感觉耳朵要炸开了,无数的杂音,尖笑,怪叫,直往他脑子里钻。
在这些混乱的声音里,他不可避免地分辨出了一些有意义的音节。
“那边新转来的?”
“我靠那个是他妈LV吗?”
“我靠我靠我看看……哇去什么富哥啊,v我50。”
“真假?不是高仿?”
“高仿敢穿这么一套?而且我刚才看到他妈妈了,特别漂亮,全身高定,纪梵希的表。”
“妈呀,不愧是隔壁国际贵校出身。”
“脑子有毛病吗来我们这儿?看上咱的绿色校服了是吧”
“谁知道,体验生活吧。”
“什么变形记啊啊啊。富家公子的穷人初体验……”
“哎,要真是拍变形记这种类似题材的话我感觉收视率会很高哎,特别有戏剧性吧……尤其如果和楚林换就是大爆预定。”
气氛突然沉默下来。
谢顾转头去看,那个正在聊天的小圈子冷场了几秒钟。
为首一人笑着化解尴尬:“什么王子灰姑娘剧情啊……但是楚林这种学习好的,好像更有点像美剧贫穷天才的那种主角剧情哎。”
里面个子最高的姑娘笑起来:“连LGBT也非常契合美剧主旋律。”
于是大家一起笑起来。
这个时候预备铃响起来,于是众人作鸟兽散。不到一分钟,谢顾眼前就已经消失得空无一人。谢顾有史以来第一次因为高度震惊而张大嘴巴。一想到这是他自己千方百计修成的苦果他就想回去捏死自己。早知道就他妈买顶假发了,管它是不是有害于头皮健康,总比待在这里失去心理健康要好。
拜托,他可是愿为自由死的艺术家,艺术家怎么能待在这种毫无人性的高中里听这些无聊没品的八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