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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再多一夜 ...
“汤米,我请求你为我做一件事,好吗?以前我从来没有请求过任何人任何事;以后也不会再有。”萨芬一边刮着胡须一边说。
“我答应你,”罗布雷多靠在浴室门口,看见几天下来萨芬憔悴得不成人形,鬓发凌乱,衣衫不整,哪里还有大众情人的风采,“我答应你,我会放手。”
“可我就是请求你不要放手。永远都不要对胡安放手。”说着话,手指颤抖,刀锋不经意在脸颊掠过一道伤痕,“因为要放手的那个人是我。”
“你不记得你说过什么了吗?当胡安奄奄一息,是你说过只要他醒来,任何代价都可以!现在医生说他状态好转,过两天就能清醒了,这样的时候你说你要放手?!”罗布雷多心里隐隐作痛,不是为自己,是为了胡安,“你真的忍心吗?难道你非要把胡安再杀死一遍才甘心吗?那么不如你现在就进去给他一刀!”
萨芬小心地擦拭脸颊上的血迹,丝毫没有理会罗布雷多的愤怒,“还有,当胡安醒来,最好你不要告诉他,我曾经来过。”
______
西班牙是属于夏天的。可是罗布雷多喜欢春天。因为春天是胡安给他的感觉。和风细雨吹洒在树梢,枝叶间隙透过丝丝缕缕的阳光,就像胡安的微笑。清新,自然,温柔,安宁得像一个梦。是的,许多年来胡安就是他的一个梦。他最美也最断肠的梦。
可是他不知道胡安的想法。假如胡安醒来就要失去马拉特﹒萨芬,那么胡安是否情愿一辈子沉溺在昏睡中永远不醒,只要能够留那个人在身边。
想到这里,心脏抽搐了一下,依然是痛的。
费雷罗听到声音,紧张地跑进厨房来,看见盘子打碎在地。还好汤米没有割到手。于是轻松地拾起地板上一块香蕉沙拉放在嘴里。
“已经脏了——”还是没有来得及制止,只好无奈地看着他吃下去。
“很美味。”费雷罗夸张地给了罗布雷多一个拥抱,顺便把沾满沙拉酱的手指在罗布雷多的衬衣上蹭干净,然后还举到眼前欣赏了一下——果然是干净了。
罗布雷多不禁气结,“这衬衣是卡洛斯从意大利买来送给我的……”
“哦?什么时候的事?我不记得我送过衬衣给你呀!”费雷罗抵住太阳穴,万分苦恼的样子,“看来我的确是失忆了。不行,我还是要去看医生!”
“我是说卡洛斯﹒莫亚……”解释到这里忽然看见胡安的眼睛里满是狡黠的笑意,发现自己很蠢,胡安分明是故意的。
“不过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送衬衣给你?”费雷罗一边切水果,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圣诞节?情人节?哈!难怪莫亚和他的女友分了手!”
罗布雷多收拾着地板,头也不抬地问,“你在乎吗?”
“切!我才不在乎!我只是要套点内幕卖给《太阳报》,估计线索费也够我这段时间退出比赛的损失了……”
“真的不在乎?”
“真的。”
“真的?”
“……假的。”费雷罗回头对罗布雷多报以微笑,比窗外的雨后斜阳还明媚。
______
“说真的,胡安,你和帕特里夏打算怎么样?”
本来罗布雷多一直不想问这个问题。帕特里夏不是他在乎的角色,帕特里夏和萨芬不同。可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已经给胡安带来很不利的威胁,不仅让胡安全世界的球迷失望,也让胡安在圈内成为一个笑柄。
“我不知道,”费雷罗摇摇头,“真的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有很多事情要重新考虑。帕特里夏……她其实很可怜的。”
“可怜?”
“我知道,她和罗迪克,和登特,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什么人,可是我对她又何尝公平。假如我肯真心真意对待她,也许情形就会不同。谁知道呢。”
“不存在假如。事实是她已经把你的名誉败坏殆尽。”
“她是个超级没有安全感的女人。不管感情还是物质。”费雷罗咬着杯子,“所以不断索取。想趁仅存的青春和美貌获取一些保障,事实上这也是她仅有的资本,……我实在对她并不好。”
“你回头看一看。”
费雷罗回头。
帕特里夏站在门口,脂粉掩饰了苍白的脸色,却无法掩饰眼睛里面亮晶晶的东西。“胡安……”慢慢走过来,跪下身子抱住费雷罗的膝盖,“是我不好。”
费雷罗把手放在帕特里夏的头发上。
罗布雷多站起来,穿上外衣,带上门走出去。
车子停在门口,却怎么也发动不起来。试了又试终于泄气。他不明白为什么,萨芬把胡安交给他,他却要成全帕特里夏。
是的,帕特里夏几乎已经把胡安的名誉败坏殆尽,但是假如胡安﹒卡洛斯﹒费雷罗跟他汤米﹒罗布雷多走在一起更加是笑柄。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是他在乎别人看待胡安的眼光。而帕特里夏,就算她不是一个配得起胡安的女人,至少她是一个女人。
蒙住脸,觉得心烦意乱。然后听见敲玻璃的清脆。摇下车窗,故作平静地问,“我忘了什么东西吗?”
费雷罗只是笑,“想提醒你,红土赛季已经开始了。”
“是啊。怎么?”
“最近我大概不能参加很多比赛,西班牙就靠你了。”
“我尽力而为。”
“你要加油哦!”
“我会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费雷罗的笑在眼前晃来晃去,许久,飞快地吐出几个字,“你放心。”
什么放心?放心什么?想问还没有来得及问的时候费雷罗已经转身走掉了。
罗布雷多靠在座位上,思来想去,忍不住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难过,笑容却在脸上荡漾开来。
______
蒙特卡洛,已经来过一千次的城市。但是这次不同。
“汤米,”费雷罗呼唤桌子对面的罗布雷多,“汤米汤米汤米!”
“什么事?”
“没什么,叫叫你的名字而已,”费雷罗笑盈盈地问,“为什么你父母为你取这么奇怪的名字?汤米的意思是‵用来抵工资的面包′。”
“与面包没任何关系!是源自一出音乐剧!”罗布雷多拿过一个面包来塞住胡安的嘴“难道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对我的名字发生兴趣?”
“音乐剧?我也要看音乐剧!”费雷罗吃着面包,兴奋地说,“一起去?”
“比赛还没结束,你专心点好不好?” 真的拿对面的人毫无办法。
“随时可以结束的嘛!你越来越像舒特勒了……”费雷罗话音未落,突然一本杂志飞了过来正好砸在桌子中间,还没来得及吃惊的时候已经有个人撞过来。
是登特。登特看也没看费雷罗和罗布雷多,直奔角落里的萨芬冲过去。
费雷罗这才注意到,原来萨芬也在。
萨芬常年居住在蒙特卡洛,这里几乎已经是他的第二个家乡,所以比赛期间并不用和其他球员一样住宾馆,以往每次来这里费雷罗也是住萨芬的房子。所以费雷罗没有想到萨芬会在这里吃饭。
可即使没有想到,也应该看到的。费雷罗心里有些微的悲哀。如果不是登特,他竟然一直没有看到仅仅两个桌子间隔的萨芬。他们之间的磁场哪里去了。
原本不管同床共枕还是千山万水,在他们之间都有某种强烈的磁场,使他们的生命彼此呼应,使他们的存在因为对方才有意义。可是现在,那个磁场消失了。
萨芬冷冷地看着登特,“你发什么疯?!”
本来他都不想来这里的,是达维登科有事和他谈,他才来一会。没想到这么不巧撞见乱子。萨芬真的不想有失风度,在众人面前,在胡安面前。
“你跟记者胡说什么来着?”登特怒不可遏想抓住萨芬的衣领,却被萨芬一拳挥开,“敢在我们美国撒野?信不信给你禁赛!以后休想再踏上我们美国一步!”
萨芬又好气又好笑,“你代表美国网协吗?信不信我告你恐吓!看谁被禁赛!”
费雷罗捡起桌子上的杂志,看到萨芬在美国接受的采访。
记者:你和费雷罗一起在瓦伦西亚受训对不对?
萨芬:我们住的地方距离大约60英里。
记者:你们很熟吗?
萨芬:对,对……我们从14岁一起打球,一起飞往不同国家出赛。
记者:可费雷罗在整个美国都不是一个很受欢迎的选手……
萨芬:因为你们只宠爱本土的选手,你们只认识阿加西、罗迪克和登特。
记者:那你觉得是媒体的错吗?
萨芬:反正不是我的错!
记者:但我可以说,费雷罗在美国从来都没有很受欢迎……
萨芬:你到底想说什么?
记者:我不知道。
萨芬:天啊!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不知道?
记者:我只是奇怪,你曾经在西班牙生活,是不是因为……
萨芬:这跟费雷罗没有关系!
……
很不愉快的采访。费雷罗看得头痛,不知道记者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萨芬在说什么。放下杂志,无奈地看了看身边的罗布雷多,“我们去练球。”
看着费雷罗走开的身影,萨芬仅存的一点耐心也失去,整个人既烦躁又痛苦。
费雷罗一直在和罗布雷多谈笑风生,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一开始他还以为费雷罗是故意的。可是后来当他撞到费雷罗的眼神,他知道他错了,错得很厉害。
可是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萨芬问自己。
是的,求仁得仁。罗布雷多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萨芬相信罗布雷多能够给胡安他所不能给的幸福。他对此很放心。可既然这么放心,又为什么他还要像个失恋的傻瓜一样坐在座位上喝得酩酊大醉呢?
______
2004年的红土是科里亚和罗布雷多的天下。继科里亚在蒙特卡洛夺冠之后,罗布雷多在巴塞罗那也拿到了冠军。
费雷罗的心里不是不遗憾的。毕竟他胡安﹒卡洛斯﹒费雷罗才是红土之王。但遗憾归遗憾,既然他不能参赛,那么汤米赢也是一样的。
也许真的他和汤米才是一对。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虚假,惟独网球是不骗人的。萨芬在西班牙生活了那么多年,始终无法成为红土高手。而罗布雷多纵然在其他场地战绩平平,红土飞扬中却永远风采骄人,一如费雷罗。因为他们身上流的是一样的血。
萨芬始终是属于俄罗斯的,不管身在西班牙也好,摩纳哥也罢,萨芬的灵魂永远停留在苦寒的莫斯科。
想到莫斯科,那漫天飞扬的雪,费雷罗黯然神伤。他们之间纠缠的劫也好,缘也好,恍惚已如隔世。心里分明记得,却似乎失去了本来应有的意义。
费雷罗把衣服叠进衣柜,叠来叠去已经分不清楚哪件是汤米的,哪件是自己的,竟然都是西达尼。不禁叹气。不知道汤米此时此刻在干什么,到了罗马没有。
手机响起的时候午后刚过。接起来说着hello,费雷罗想大概是航空公司打来的。他订了机票,他要飞去罗马给汤米一个惊喜,一定要拉着汤米去许愿池许愿。汤米怎么年年都忘记生日呢?
可是几句hello过后对方并不说话。拿着手机,换了几个方向,还是无声。难道是打错的吗?挂断之后总也无法放低内心的忐忑。
终于还是给汤米拨了过去。
“没有,刚才我没有打过电话……”
静默的空气在两个人之间蔓延。都想说一个名字,可是谁也不肯说出口。
费雷罗有一点懊悔。是的,他明明知道汤米不是那样打了电话又不说话的人,为什么他还要打过去问。只得尴尬着说,“你已经下了飞机?到酒店没有?”
“还没,”罗布雷多的声音有点沉重,“酒店暂时住不进去。”
“为什么?”
“PARCO DEI PRINCIPI失火了,今天早晨,”迟疑着说,“许多球员在那里,罗迪克,费德勒……萨芬。”
“失火?”费雷罗吃了一惊,“你没事吧汤米?”
咬着嘴唇,罗布雷多体味着费雷罗的语气,想知道在对他的关切里面是否还有对另外一个人的残情。可是一切都无从分辨。
为什么在爱着的时候还要揣测。
为什么永远不能看透胡安好像萨芬那样。在萨芬与胡安之间始终有一种奇异的了解,他想那是他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达到的默契。
“汤米,汤米你没事吧?”
“有一件事要对你说,”罗布雷多决定破釜沉舟,“胡安,听过之后不管你要怎样抉择,我都百分百支持你。只要你幸福。”
“不,我不要听,”费雷罗心里有不幸的预感,“我已经足够幸福了,不需要更幸福。”
“那么就算是我太自私,这件事不对你说,我永远放心不下,而且对于大家都不公平。”罗布雷多坐在酒店前的喷水池旁,给衬衣松开了一颗纽扣还是觉得呼吸不上来。怎么罗马的天气这么闷热,看天色很快要下雨了。
“在你昏迷不醒的那些天,我是说在美国,印第安维尔斯前后那段时间,你知道一直守在你身边,照顾你,等你醒来的是谁吗?”看着眼前的脸,水光折射中是如此英俊,到头来也只有沙皇才是国王的良配,而他在其间或者仅仅是一段与主题无关的插曲。罗布雷多狠了狠心,说,“是萨芬。”
费雷罗没有说话。
罗布雷多毅然挂断,对桌子对面的人说,“你要我对胡安保守秘密,我做不到。还好我本来也没有答应你,所以并不算失信。”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对胡安放手吗?” 萨芬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唇边泛起一丝讽刺的微笑,“我没你那么伟大,罗布雷多。你对他放手是因为你爱他胜过爱你自己。而我放弃他,是因为我爱我自己胜过爱他。换言之,我不愿意在一个已经不爱我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
萨芬抬起眼睛,看着罗布雷多,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吗,在胡安昏迷的时候,有好多次他叫着一个人的名字——汤米。他叫的是你,汤米。”
______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雨水敲着火灾后残破的屋顶,萨芬觉得那废墟般荒凉的就是他的心。扣门声响了很久,他埋头压抑着痛哭的声音说,“达莎,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费雷罗拍打着门,“马拉特,是我。”
萨芬想去开门,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放弃。从来没有一个时刻,他好像此刻这样需要胡安,就像从来没有一次他像今天早晨那样接近死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最想念的惟一想念的一个人就是胡安。可胡安已经不再是他的。
“没有用的是吗?”萨芬虚弱地靠在门板上,想着他和胡安之间的十年深爱。
十年之前他们只是陌生的人,各自生活在世界的两个角落。十年之后的现在他和胡安之间剩下的就只有这扇门。
那么这十年的时间到哪去了。那么多的泪水和欢笑,那么多的爱恨缠绵。
“我想我从来没有后悔陪你一起走,以前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某种程度上说我永远都会爱你,就像我爱自己是一样的,马拉特。因为你就是另外一个我自己,我们之间有共同的那些温暖和残酷的东西,还有共同的回忆,”费雷罗靠在门外,流着眼泪,“我从14岁开始爱上你,曾经我以为到了我死的那一天我都不会再爱上别的人。可是当我睁开眼睛看见汤米的刹那,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爱情。没有任何复杂的原因,我爱他,就只是爱他而已。他温柔的手指,坚强的肩膀,他蹙起眉头微笑的样子……马拉特,我们彼此怎么伤害似乎都无所谓,可我不能伤害汤米。我想我要好好地爱他。所以——”
“我爱你。”在这个夜晚,萨芬觉得他把一生的哭都哭完了,“十年里我竟然忘了是否对你说过这句话。我爱你。胡安,我爱你……再见。”
再见的时候,他不再是他的马拉特,他也不再是他的胡安。也许他们还会笑着问候“费雷罗,你好吗?”、“萨芬,你看上去气色不错”……也只是问候而已。而这将是最后的夜晚,过了今夜一切终结,彼此都要退回陌生。原来他们真的不能做一生的情人。
雨下不停。空荡无人的走廊里有脚步的回声。昏暗的灯光底下费德勒看不清费雷罗哭过的痕迹,可还是吃了一惊,手里端的牛奶差点洒出来,“费雷罗?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没有比赛吗?”
“你有没有试过,一直爱着一个人,却在最后的时刻发现自己爱上了别人?”
费德勒脸上露出茫然的疑惑,“什么?”
费雷罗背起行囊,笑笑说,“没什么,我问你知不知道汤米﹒罗布雷多住在几号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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