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诀》青本墨寒

3、第3节 吃醋

　　后来，顾知书被送去出国留学，而我依旧留在了安城，去了最好的女子书院。

　　生活还在继续，日子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大洋彼岸的书信很难往来，所以我们便常常十天半月才写上一封，攒好两三个月再托人帮忙送去。

　　所以每到书信送达的那天，都是我一年中最高兴的日子之一。

　　他在信里说了很多。

　　顾知书学了机械制造，在那边有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会给我介绍那边的风土人情和他身边的趣事，甚至还会给我送来很多新奇的小玩意。

　　等他回国，已经是两年后了。

　　我听到消息，连饭都顾不上吃完，便匆匆忙忙地往顾家跑去了。

　　等我见到他时，我有些狼狈地喘着粗气，却愣住了。

　　他比两年前生的更加英俊，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敛去了往日的痞性，更多了一份沉稳，却依旧很有英气。

　　想来，如今的样子才算真的对得起他的名字，干净利落的短发配上白色的西装，衬得他更加挺拔。

　　我兴致冲冲地想要跑过去喊他，却看见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生的十分漂亮，是那种一看便能惊艳到的美，一双眼睛透着光，身穿浅色的小洋裙，一头亮丽的卷发动人的很。

　　忽然，我就不敢走过去了。

　　我以为的见面似乎不是这样的。

　　我以为，他会是原来的样子，在看见我的时候会高兴地抱住我，会同我说很多说不完的话。

　　至少，他看向我时，眼角该是含着笑的。

　　可看着他对另一个女孩这般张扬地笑出来，心里忽然有些酸涩。

　　或者说更多的是恐惧。

　　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

　　“姐……”

　　不知何时，砚卿也已经赶到，有些担心地捏了捏我的手。

　　我缓下气息，强撑着一抹笑，伪装成以往那副安静知礼的模样，拍了拍他的手，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和顾叔叔问好，却在看见顾知书的时候忍不住僵了一下。

　　“好久不见……”

　　生分又疏离。

　　“忘了介绍，这是林溪童，我的同学。”

　　“你好。”

　　我看着那只伸向我的白皙的手，笑着回握，不漏一丝破绽。

　　可他甚至都没有介绍过我们……

　　“你好，我是苏婉卿，这是我弟弟苏砚卿。”

　　林溪童笑得明艳动人，眼中是掩不去的灵动。

　　“早就听知书提过你，如今看来果然是个大美人！”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顾叔叔邀我们去了大堂。

　　我们聊了很多，或者说，他们。

　　林溪童是个很开朗的性子，几句话就能将顾叔叔逗笑，想来顾叔叔也是很喜欢她的。

　　我坐在座位上有些无所适从，只能一个劲地扒着桌上的葡萄，直到那一串葡萄快被我薅秃了，我才尴尬地收回手。

　　就像顾知书说的那样，他们是一起在日本读大学的同学，不过林溪童学的是医学，只是一次交流会上认识的，两人的关系便逐渐要好起来。

　　这次回国，因为没有买到最近的车票，林溪童也只是暂住在顾家一段时间。

　　其实我并没有听全，这些还是离开后砚卿告诉我的。

　　若是以前在安城，我或许还有勇气说自己配得上顾知书，可见到了更广阔世界的他，真的还愿意看看那个留在原地的我吗……

　　我有些沮丧的回了房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或许因为都是女生，在他乡总会不免亲近些，倒是林溪童有好几次邀请我出去。

　　可笑的是，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顺理成章地见到顾知书。

　　可就算这样，有的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

　　我们虽然总是待在一起，可他们的话题我似乎总是插不上嘴。

　　那些有关更广阔世界的东西对我来说终究是陌生的。

　　一开始，我只能静静地听他们说那些有关专业的事情，看着两人侃侃而谈的样子，我很羡慕。

　　有时，他们会说革命，说救国，说的人热血沸腾，连我也不免深情激荡。

　　不得不承认，从他们的交流中我学到了很多，但这种感觉终究是让我十分憋闷。

　　或许有些时候，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好在林溪童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见我总是不说话，便也会与我交流些别的话题，留顾知书一个人有些茫然地看着我们。

　　对于她这一番作为，我不忍失笑。

　　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

　　善良，大方，果敢，细腻……

　　似乎再多溢美之词都说不完她身上的美好。

　　晚上，我躺在床上，茫然地看着窗外孤寂的月色。

　　心中的烦闷终于还是爆发了。

　　我知道这样不合礼数，可我还是在晚上跑了出去，至少，我想和顾知书好好聊聊。

　　然后就看见花园的秋千上，林溪童晃着腿，旁边的顾知书安静地靠在一边。

　　他们似乎在说着什么，但我听不清。

　　或者说不敢听清。

　　算得上仓皇而逃，往日我坐在秋千上被他推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可如今坐在秋千上的早已不是自己，也不该是自己了。

　　我红了眼眶，回到家大哭了一场，第二天便同爹娘说要退了这门婚事。

　　左右便当作是儿时的一场笑话，反正困在原地的似乎也只有我而已。

　　爹爹和娘亲很不解，劝了我很久，但看我这般坚决的样子，以及那双哭红了的眼，他们终于还是妥协了。

　　可这毕竟是件大事，我们聊了很久才商量出结果。

　　下午，爹爹和阿娘便带上了厚礼，算是赔罪，送去了顾家。

　　我一个人抱着腿坐在床上偷偷抹眼泪，到是砚卿一直在旁边安慰我。

　　说到底，他也不过才是个刚刚十岁出头的小娃娃。

　　我强撑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门外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我不敢说话，却听见片刻后我的房门被敲响了。

　　我知道门外是他，却不敢开门。

　　“姐，有人敲门。”

　　偏生这小子向来是个不会看脸色的。

　　我认命地走到门前，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开了门却愣在了原地。

　　我似乎从没见过顾知书这幅样子，那人红了眼，里面是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想来该是一路跑来的。

　　“你要跟我退婚？”

　　他死死握着我的手腕，生怕我跑走似的，声音带着些不可置信，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疼……”

　　闻言，他才尴尬地松开手，可眼中的慌乱和紧张依旧没退。

　　“抱歉……我……”

　　“退婚的事是我提的……”

　　闻言，他一愣，眼中的震惊更甚。

　　“为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将想了一上午的说辞推出来搪塞他。

　　左右无非是觉得他身边有了更好的人，也不用因为和自己有了婚约就有了负担云云。

　　我不理解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可他的眼睛确实是越来越红，身上发着颤。

　　“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们倒不如……”

　　“谁说我不喜欢你的！！”

　　我有些被吓到。

　　毕竟从小到大，虽然顾知书总是拿我打趣，却除了去北城那次，便从来没有凶过我，甚至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

　　“我……”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便一把扣住我吻了上来。

　　这个吻很久，但却很温暖，只是一瞬间，便抚平了我内心所有的不安。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才尴尬地收回手，有些懊悔地摇了摇脑袋。

　　“抱歉……我……”

　　还未等他说完，我便蜻蜓点水般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我看见他愣了愣，看着我发呆。

　　可尚未出阁的我哪里还好意思留在原地，后退一步连忙把门关上。

　　“我……不退婚了……”

　　良久，声音才闷闷地从嘴里发出来。

　　我有些紧张的看着门外的影子，却见他像个吃了糖的孩子，高兴的手舞足蹈，又连忙整理衣服，清了清嗓子郑重的回了一个“好”，便匆匆跑开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转头才看见一直待在房里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的苏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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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闹剧就这样收了场。

　　也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其实爹爹压根没有去找顾叔叔，只是添油加醋地告诉了顾知书，这才成了如今这般样子。

　　不过我是有些庆幸的，庆幸爹爹没有真的帮我退婚，庆幸顾知书真得跑来了。

　　也庆幸他是喜欢我的……

　　后来，或许是怕我再耍小脾气，顾知书三天两头便往苏府跑，每次都不是空手来，不是带些我爱吃的点心，就是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哄我开心。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

　　与君相伴，父母安康，好像世间最美好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一天，他拉着我的手，跑出了府。

　　街上人流涌动，但我们却丝毫不在意。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儿，但只要这样被他牵着，不管去哪儿，我好像都不会慌乱。

　　后来，我们停到了一个教堂门口。

　　这是一个最近几年才新建好的教堂，白色的墙面安静圣洁，像是神洒下的一片净土。

　　他有些紧张地牵着我的手走了进去，正是一对新人在成婚。

　　顾知书拉着我在后座悄声坐下，像极了那年他带着我逃课时紧张兮兮的模样。

　　我听着他们的誓词，有些神往，忍不住便想像起未来，我穿着婚纱，将手放在圣经上虔诚起誓的样子。

　　也忍不住想到，顾知书那天或许会有些紧张激动的模样，轻轻笑了出来。

　　等到这对新人举行完仪式，顾知书有些激动地牵着我的手走到神父面前。

　　他对神父说了些什么，我没太注意，毕竟教堂里面的样子更让我好奇。

　　“好了。”

　　我有些茫然地任由他拉着手，走到神父面前，有些紧张地说道。

　　“如果我们今天在这里先提前偷偷举行一场婚礼，你会……生气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这些紧张。

　　“不会。”

　　我笑了笑，回答。

　　他有些激动地看着神父，点了点头，将我们的手放在了圣经上。

　　神父沉稳的声音在教堂回响。

　　“询问真心，我要分别问两人同样的一个问题，这是一个很长的问题，请在听完后才回答：

　　顾知书先生，你是否情愿娶苏婉卿小姐为妻，根据圣经的教训与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劝慰她、敬重她、爱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管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困，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我愿意！”

　　“苏婉卿小姐，你是否情愿嫁顾知书先生为妻，根据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劝慰他、敬重他、爱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管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困，始终忠与他，直到离开世界？”

　　“我愿意。”

　　那一天，我们没有没有婚纱礼服，台下没有父母亲朋，只是我们两个人，却郑重的在神明面前起誓。

　　无论未来如何，在我心中，我已经是他的妻。

　　“那个……其实我最一开始带溪童来……是想……是想帮我追你的……”

　　我有些惊讶，一个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那个笨拙的男孩从来没有离开过，他永远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你。

　　只是有时候会闹出不少笑话。

　　“还有……”

　　他有些郑重地握住我的手。

　　“对不起，原谅我今天的自私……”

　　他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似的，终于说出口。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离开一段时间，给我两年时间！我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他似乎怕我又要生气退婚，连忙伸手发誓“我保证！要是我回不来，天打五雷轰！不得好……”

　　“不用了！”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有些气恼他非要发这种毒誓。

　　“我知道了……”

　　其实，不管要等多久，我都会等的……

　　虽然还是会忍不住失落，但还是会有相逢的那一天不是吗？

　　就像杜丽娘和柳梦梅，就算阴阳相隔都能在一起，想来我们又有什么难的呢？

　　我看着他有些憨憨的笑，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那天天朗气清，风吹着枫叶沙沙作响，像是秋天给我们的贺礼。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花是鸢尾。”

　　教堂门口的长椅上，我靠在顾知书的肩头笑道。

　　“为什么？”

　　我看着他把玩着手里的枫叶，解释说“你没有听说过吗，因为鸢尾花很像蝴蝶，所以在以前，便把她视作祝英台死后的化身。”

　　“悲剧，不喜欢。”

　　“人生嘛，哪有那么多喜剧。”

　　“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你，不让你变成祝英台的！”

　　“噗……你这么多年在国外读书读傻了？”

　　“没有……我……”

　　我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他转头看着我，目光温柔深情。

　　“我信你。”

　　那年教堂外，那一树的红枫见证了我们立下的所有的誓言。

　　后来，我常常在想，如果时间定格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顾知书是和溪童一起离开的。

　　那天一下学，我便慌慌张张地往车站跑去，以至于见到他的时候总是有些狼狈的。

　　“放心吧，我会帮你看好他的，绝对不可能让他沾花惹草！”

　　溪童牵着我得手打趣，而我也只得羞红着脸看着站在她身后佯装生气的顾知书发笑。

　　顾叔叔和他嘱咐了很多，我在一旁听着，等着能好好和他说两句话。

　　我有些慌乱的去掏准备好的怀表，却僵在了原地。

　　想来该是早上出门有些慌乱，忘了带。

　　我有些着急，不知不觉眼眶有些发红，而顾知书只是笑笑，伸手将我头上的鬓夹小心翼翼地摘下来。

　　那个发夹很素，上面只有一朵鸢尾，让我有些拿不出手。

　　“这个我留下，要是你敢背着我偷偷许了别人，我就拿它找你算账！”

　　我知他是替我解围，但我终究是有些不开心。

　　想来是看出我的不悦，他揉了揉我的脑袋，凑到我耳边轻声说了句话，便慌里慌张，匆匆和顾叔叔顾婶婶告别上了车。

　　我看着他在临上车前瞧着我傻乎乎地笑，惹得我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他说了什么呀？”

　　看我满脸笑意的样子，溪童也忍不住凑了过来。

　　“秘密。”

　　她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同我们告了别，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车。

　　我们挥手告别，却从未想过，这会是我和顾知书彼此见过的最后一面。